听见李玉泽终于说出了自己满意的称呼,方宜民心满意足地又给他剥了个螃蟹。
他用金色的小锤子敲开螃蟹内壳,再把里面的蟹肉用小镊子夹到一旁的白瓷碗碟里。
蟹肉是他专门托窈州的水产户一直留意着的。李玉泽喜欢吃这些,嘴巴却挑,一般的螃蟹,海腥味儿太浓。李玉泽吃倒是能吃,就是吃完之后,那种海盐味儿还会留在嘴里,到最后就越来越不舒服了。
这些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怎么上心——李玉泽只知道自己喜欢吃螃蟹,可是大多数螃蟹都不怎么好吃……就是那种第一口味道鲜美,到后面就平平无奇的感觉。
可他百思都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只能把螃蟹不好吃归咎于自己的运气不够好,每次都找不到好吃的螃蟹。
方宜民把蟹肉端到李玉泽手边,换下他装满虾壳的碟子。
李玉泽又闷头吃了起来,方宜民看着他低头的样子,眼睛里都是暖暖的笑意。
他轻轻地,柔声说道:“祖父很好……他也一直记挂着你呢。这次玄铁骑回京,他还问过我,你何时准备去方府拜访他?”
找个日子去府上拜访什么的,怎么说的好像是提亲一样……
李玉泽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蟹肉吸进喉咙里,差点把他呛了个厉害。
“从羿!!!”方宜民赶紧给他倒了杯茶,同时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李玉泽顺气。
好一会儿李玉泽才缓过劲来,方宜民松了口气,轻轻地埋怨道:“你吃那么急做什么呀……又没人跟你抢……”
李玉泽才不敢说是因为你说让我去府上拜访的口吻太像是提亲,我受到惊吓才被呛住的。
他赶紧讪讪道:“我刚才没注意、没注意嘛……”
他重新拿起筷子,扫视了桌面上一眼。鱼虾蟹,还有几道饭后糕点,都是他最喜欢吃的菜肴。
子澜似乎早就已经吃好了,筷子已经放下在餐盘中,一心一意只顾着给他剥虾壳。
李玉泽忽然惊觉:这一大桌子菜,竟然有一大半都是自己吃的!
这样子好像是不是不太好……只顾着自己吃……
李玉泽想得入神,无意识地咬着筷子在那儿纠结。
桌上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李玉泽却不动筷子。方宜民有点疑惑,自己也放下了正在挑鱼刺的筷子,偏头看着他。
方宜民伸手,轻轻推了推李玉泽的手臂:“从羿,这些不都是你喜欢吃的吗?怎么不动了?”
皎洁明月在庭院中洒下一片光,照得方宜民的肤色更加白皙,有种莹白的光洁感。
李玉泽喉咙莫名发干,盯着他看,一时竟然出了神。
得不到好友的回答,方宜民更加不解。他轻轻拉了拉李玉泽的袖子,想让对方回神:“从羿……”
叫了好几声,李玉泽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大桌子菜,再看看对面的子澜,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好像就这样,他和子澜两个人,也挺好的。
如果他能像这样,再陪我久一点……就更好了。
第13章
竖日李玉泽起了个大早。
回京已有两天,李玉泽还没有进宫觐见过。也是陛下宽厚,给了他两天的修整时间,今日说什么也不能再拖了。
由进宝和另一名小厮穿好朝服,李玉泽在椅子上坐下,由进宝给他戴上了朝冠。
武官的绛红色制服穿在他身上,衬得李玉泽更加英明神武。比起这几日穿的淡色外袍,更显一种严肃杀伐的气质。
“少爷,已经弄好了。”进宝低下头来,给李玉泽整了整朝服的下摆。
穿成这样的李玉泽气势很强,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和这几天的平易近人的他判若两人,让进宝大气都不敢出。
他恭敬地道:“碧桃已经准备好早饭了,就放在外院。少爷现在要用饭吗?”
李玉泽“嗯”了一声,同时嘱咐道:“你们也下去用饭吧,不用伺候了。让车夫在外面等好,咱们吃完饭就出发。”
进宝应了声,赶紧下去吩咐车夫了。
今天的早饭仍旧是简简单单的清粥小菜。在朔北吃惯了匆匆忙忙的早饭,硬邦邦的干粮,现在能吃一顿普普通通的早饭,李玉泽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满足。
吃完早饭出来,车夫已经按照命令在门口等候。李玉泽起身上了马车,缓缓向皇宫出发。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下。门口车夫对着里面说了句:“大人,咱们到了。”
到了离宫外距离不远的地方,就不能够再乘轿子或者坐车了。李玉泽的思绪中断,起身下了车。
时隔几年,重新穿上这身官服,也重新回到自己熟悉,也不算熟悉的皇城。
李玉泽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如何表现……他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将军,却永远扮演不好一个恭敬的臣子。
并不是李玉泽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思,而是对于自由惯了的人来说,不管是他身上的官袍,还是所谓的将军头衔,都只是一种束缚。
然而想要报效祖国,除了入朝为官,征战沙场,李玉泽脑海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备选。
他性子直来直去惯了,若是真的当了除武将以外的一官半职,天天跟那些老家伙打交道,烦也得把他烦死。
李玉泽又想到今天上朝,少不了要被赵向明和戚承业炮轰。在战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大将军,平生最怕的就是这些文官的口水。偏偏人家官职还比你高,资历也比你长,说的话更是比你的有道理。
所以英明神武的李大将军除了杵在那儿听他们阴阳怪气,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不过今天有子澜帮我……应该能好过一点吧?李玉泽想是这么想的,可是心里难免还是有点打鼓。
毕竟方宜民比他还要礼貌些,他被赵向明怼恼火了,还会会抢一两句,可是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过子澜和他们争吵起来。
不过子澜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吧……李玉泽垂死挣扎——怎么说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不管小李大人如何纠结,皇宫里的路就是这么短。下了马车,再走不到一刻钟,就已经到了上朝的正殿。
众大臣在大殿外一字排开,按品级从签到后站好。礼部、户部、吏部的大臣们站在左边,兵部、刑部、工部的大臣们站在右边。
吏部、吏部、户部、工部里的文官穿的都是蓝色官袍,按品级颜色从深到浅。
兵部的武将则穿绛红官袍,颜色也随官衔变化。
只有刑部的官员则着墨黑色官袍,看上去是最庄严肃穆的那一拨。
李玉泽拿着自己的牙牌,走到了相应的位置。他目前官居四品,位置在赵承弼的下首。方宜民官居三品,比他站得还要前一点儿。
李玉泽望着好友穿官袍的清隽背影,觉得好看极了,不由得盯着子澜的背影傻笑起来。
面前的人听到他的笑声,转过头来问:“从羿,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见是赵承弼在问他话,李玉泽赶紧道:“没有没有……我这不是刚从北地回来嘛,这里面的好多人都是许久未见了。见到大家,一时喜悦,让赵大哥看笑话了。”
赵承弼军功赫赫,即使现在因为伤病被迫退了下来,也担得起李玉泽的一份尊敬。
他俩小时候便玩在一块儿,有一阵子,李玉泽跟他的交情甚至比跟方宜民的有过之二无不及。
只是因为后来赵承弼年纪轻轻就入了军营,在南部打仗。而李玉泽也跟随他的步伐,却被分配到了北部。
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虽然志同道合,但是却少了很多交流的机会,到后来关系就不如李玉泽和方宜民那么亲近了。
李玉泽对于赵承弼是十足十的对于兄长和偶像的尊敬,赵承弼本人从来都不会拿这些架子,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从羿这些年在北地可是长大了,嘴比以前甜多了,再不是以前那个说话让人上火的小家伙了。”
他这话说得满是调侃意味,李玉泽不好意思得笑了笑:“赵大哥就别打趣我了。”
赵承弼好不容易见到这个弟弟,没想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好逗,怎么会轻易放过?
他故作惊讶地道:“从羿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你要是说你想方子澜方大人,我可能还会信一点儿。要是你说你想见我父亲了。那恐怕满朝文武都会惊掉眼珠子吧!”
一想起这事,李玉泽也忍不住苦了个脸:“赵大哥,那天在集市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赵承弼知道自己弟弟生性顽劣,更何况李玉泽刚刚回来,跟他有没有什么积怨,怎么可能是李玉泽主动去找弟弟的麻烦呢?
他冲李玉泽眨了眨眼睛:“从羿你一向安分守己,不会主动惹是生非,这我是知道的。只是父亲那里,依我来看,你恐怕不好说啊。”
他话音刚落,前面的赵向明似有所感,看向了李玉泽和赵承弼的方向。
李玉泽刚想问个好,老人又吹胡子瞪眼,不给面子地把头转了回去。
赵承弼拍了拍李玉泽的肩膀,给了他一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也把头转回去了。
诸位大臣没等多久,就有太监甩鞭,宣告着早朝的正式开始。
这还是李玉泽回京述职以来第一次上朝,昨天在家他还特地花时间好好回忆了一下上朝的种种流程以及规矩,以免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参他一个什么大不敬之罪。
一番跪拜行礼之后,封祁穿着龙袍出现在上首。
太监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陛下,老臣昨日得知一事,直到现在,仍然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啊!”
赵向明站了出来,说得是泫然欲泣,李玉泽忍不住捂住了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他把赵显荣强抢了呢!
“哦,”封祁坐直了身体,语气兴味盎然,“爱卿这是为了何事如此忧愁?”
赵向明躬了躬身,指向捂住脸的李玉泽:“昨日我儿显荣上街一趟,回来脸肿的像猪头!一问才知,正是这李玉泽李将军,把我儿打成这样的!”
李玉泽心道,这赵大人果然是亲爹,和他爹骂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真狠啊!就算是把赵显荣打成那样的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对方是猪头的。
封祁道:“李爱卿,确有此事?”
李玉泽立刻站直了身体,摇摇头,正气凛然地说:“回陛下,没有此事!”
——昨天方宜民跟他就是这么说的,不管赵向明说了什么,他都打死不认。
他眨着眼睛,一副这件事情完全与无关的样子。赵向明心里来气,忍不住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你!!!”
“哦?”封祁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那你是说,赵大人在欺君了?”
陛下的语气冰冰凉凉,听得李玉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怂兮兮地咽了口口水,心里狂喊子澜救我子澜救我,表面上仍旧淡定:“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封祁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背部倚上后面的龙椅,神色里飘过点不自然,又被他压了下去。
……李玉泽正哑口无言的时候,方宜民站了出来:“陛下,臣有话想说。”
封祁冲他扬了扬下巴,让他有话直说。方宜民转过身来,面对着赵大人,不疾不徐道:“我想……这是一场误会。”
“误会?我儿被他打成那样,你说这是误会?”赵向明忍不住冲封祁诉苦,“显荣过几日还要去赛马,现在这副猪头样,还怎么出去啊。陛下,求您为老臣做主!”
他不提倒还好,总说赵显荣被打成了猪头,大家都忍不住开始想象他儿子五官肿起来的样子,好几个人眼睛里都有了点笑意。
赵承弼看着这口无遮拦的爹,又想想弟弟掉在地上怎么也捡不起来的面子,忍不住捂住了脸。
方宜民仍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连声音也是温和清亮的,和气急败坏的赵向明高下立判。
他道:“昨日早上从羿来了我府上,我一见他,却发现他的手指流血了。一问才得知,他路上碰见有一纨绔子弟调戏民女,从羿气不过,就跟那人打了起来。”
“不过那人着实厉害,武功高强,所以从羿手指也受了伤。”方宜民眨眨眼睛,反问道,“听说令郎武功并不好,想必从羿碰上的这位,不该是赵家二公子吧?”
李玉泽疑惑,他的手指,明明就是打到赵显荣被刮伤的……为什么子澜说的剧本跟我经历的不一样?
但对方给他投来一个“闭嘴”的眼神,他就乖乖沉默,立在原地当鹌鹑,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被害人家属”。
赵向明被他这么一问,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方宜民明显在给他一个台阶下,告诫他不要不知好歹。
他要是真坚持说李玉泽打的是赵显荣,那不就坐实了赵显荣强抢民女吗?可要是否认,今天这事情,说不定就真的给李玉泽这么过去了。
赵向明僵硬地笑了笑:“我……也许是我记糊涂了,等我回去了,再问问我儿吧。”
“那就好,既然是误会,”方宜民转过来,牵着李玉泽到他跟前,“也该给从羿道个歉才是。”
李玉泽:打人还有道歉收,赚了赚了,这波不亏!
“你!方宜民,你别太——”赵向明怒瞪着他,被后者打断,“怎么,赵大人闹这一出,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弄得陛下都为你费神许多。现在一句轻飘飘误会,便想打发大家了?”
他拿出赵向明刚才卖惨的话来堵他,上首封祁也看下来,眼神意味不明。
赵向明骑虎难下,只能低着头向李玉泽服软:“李将军,今天……是我冲动了。”
李玉泽立刻大度地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反正本来就是我打了你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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