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淡淡瞥了她一眼,威严的语气中忽然染了三分怨恨,
“至于先帝......他宁愿用靖王做垫脚石,也要把那个私生子送上皇位。哪怕最后失败了,也要给他抬个国师的地位,甚至还妄想爬到朕的头上。”
“可我的煜儿——!!!”
皇后猛地打断了他的话,甚至连自称本宫都忘了,美丽的脸庞上不再端庄,而是变得疯狂
“我的煜儿他有什么错?!!哪怕我曾经与简空有旧,可煜儿他是你的儿子,是大周的太子!”
“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周帝眼神中透露出惊愕,
“原来,你竟然一直是这样想的。朕怎么可能去伤害自己的骨肉?”
闻言,皇后忽然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那周淮晏呢?他的先天不足不是你动的手吗?”
她满脸泪痕,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哦,不,周泓锦,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他先天不足,你是想把他杀死,死在江悯的肚子里。”
皇后像是想要把这些年来这么多的怨恨,还有所有她知道的皇帝的丧事,全部都吐露出来似的,
“周淮晏五岁,他五岁那年,你是不是还动过一次手?可惜了,你那样精心的筹谋,却让一只猫当了替死鬼。”
“周泓锦,你当时怨怒了好久吧?”
她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从眼角滑落,几乎湿了鬓发,
“江悯......江悯比我惨,她以为用自己的死可以换回孩子的生,可谁知道呢,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依旧想方设法,想要杀死他们的孩子呢哈哈哈哈哈......”
她抹掉满脸的眼泪,叹——
“真是......太可悲了。”
“......”
这时候,周帝的表情变得阴暗,
“这么做,自然都是为了周朝皇室的稳固,江家之势几乎一手遮天,若是他们有一个健康的皇子,外戚夺权,是迟早的事!!!”
“——那你为什么当初要娶她啊!”
皇后的身躯几乎摇摇欲坠,可眼神却是怨恨到了极点,
“又为什么......非要娶我呢?”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只是怨恨的发泄。为什么要娶,自然是因为她们身后,可以助他的势力兵权啊。
“我以为......你会杀了江毅的。”
皇后的声音变得沙哑,却比刚才稍微平静了些,
“你已经看出他的弑君之心了,不是吗?”
“若是他那日真的带兵闯入了宣政殿,自然是要杀的。”
既然臣子都已经带着兵要来砍他的脑袋了,若是还不杀,他这皇帝还当什么?
虽然这般做法合了齐守邦的意,但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分割收拢北境兵权,只是要稍稍麻烦些。
“呵,说得轻巧,”
皇后嗤笑,
“江毅当年深陷乱军之中,依旧靠着一人一马杀出重围,如今他身后有数千铁骑,你要如何杀得了他?”
“想套我的话?”
周帝慢悠悠坐下,
“不过如今说与你听,也没什么。宫变之时,朕并没有在宣政殿,”
——而是躲在暗处看戏。
周帝研究了卫国公几十年,自然对他了如指掌。
“江毅把唯一的幼妹视作他的命,如今得知了真相,怨怒之下,定会一个冲进宣政殿,小小的宣政殿可容不下他的数千铁骑。届时埋伏在夹壁暗道中的三百死士会在第一时间涌向他。”
顿了顿,周帝又笑,
“不过当然,朕了解他有多么悍勇无敌,三百死士自然要不了他的命。可纵然他曾横扫千军,也是到底也是人。哪怕可以抵御,却不能逃走。”
“谁都不曾知道宣政殿下面是数十米的深坑,里面灌满了油,一旦死士出动,那么里面暗藏的机关就会启动......”
活埋,然后焚烧——
到那时,哪怕是神仙也难救。
“周泓锦,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今日便是我的死期,对吧?”
皇后看向他,惨笑,
“周泓锦你真可怜,只有死人才会听你说话。”
“若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便是你杀了他,皇后。”
周帝没有接她的话,漆黑的眸子中晕染开独属于帝王的冷漠
“你了解朕,也了解江毅,可你还是把那件事情告诉了他。”
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说出这般无耻之言,皇后竟是一时惊得愣住。
这时候,周帝像是想到什么,才微微笑起来。
“好在,玉石俱焚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朕也省得处理后续的麻烦事,不过倒是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意外。”
虽然之前听说那异奴在箭术上赢了老八,周帝也只当是,卫国公给周淮晏选了一个新奇一点儿的护卫放在身边。既可以赏玩,又能够贴身保护。
可那日宫变之夜,突然出现的异族少年可把周帝都惊到了。
假传圣旨来救驾,还只身一人生生挡住了百千铁骑,甚至连对上卫国公都不落下风。
这样的惊世之才,连周帝都忍不住喟叹。就好像,有人专门为他送上了一把如此锋利的绝世神兵。
虽然不知道此人谋略如何,但这都不是问题,若是蠢笨些更好,才容易掌控。
如此之悍勇,便足以替代卫国公,同样,如此卑贱的身世,也是最好哄诱拿捏的。
皇后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嗤笑道,
“可你别忘了,他是周淮晏的人。说不定,你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把刀,可却不知这是别人用来杀你的。”
“他可不是周淮晏的人。”
周帝略有深意地笑,
“是侍奴,区区一个玩物而已,能有几分真心?”
周人最是轻贱异族,更何况是奴隶?
“以一男子之身,雌伏于人身下,被亵玩如此之久,怕是心中怨恨早已累积成山,否则,怎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在宫变之时做出这等骇事?”
当时周帝就在暗处看着,他太了解江毅了,当时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动作,绝不可能是他们事先串通好了的,
因此,那异奴的救驾之举只能是临时做出。
人在绝境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抓住一切可以将自己拉出去的东西。
一份救驾之功,足够了。
当然,周帝天性多疑,自然不可能就此简单的相信,他还会有更多的试探,只是现在这样一把好刀,让他舍不得放手。
然而皇后此时此刻,心如死灰,她不想再知道关于卫国公的事情,也不想再知道皇帝还有多少筹谋后手,
她只是凄凄地问,
“周泓锦,若煜儿并非你动的手,那是谁?”
这个男人刚才都把那么多秘辛告诉她了,也承认了所有做过的脏事,可独独周淮煜之死,他却不认。
如此,皇后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这么多年若是真恨错了人,那她到底算什么?
然而此刻,周帝却是冷笑一声,问她,
“若煜儿不死,若你不误认是朕动的手,你还会和简空一起,走到现在这一步吗?”
“.......”
皇后呆呆愣住。
她抱紧双臂,开始发抖,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冷的彻骨。
“是......是他?”
女人瘫倒在地上,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可她仿佛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痛,只是大笑,歇斯底里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他......简空......周泓远哈哈哈哈哈哈.......周泓远........”
爱她的男人,杀了她的孩子。
娶她的男人,要杀了她。
多么可悲,多么可悲啊......
翌日,皇后薨逝。
半月后的出灵礼结束时,周淮晏在窗边站了整整一天,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亲手为她点了一盏佛灯。
“殿下。”
红豆语气忧虑,
周淮晏知道她想说什么,此时点燃佛灯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他沉默片刻,退开了些,
“那灭了吧。”
“是。”
大宫女立刻上前,将所有痕迹收拾得干干净净。
谁都没有说话,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这时候,少年突然瞥见了放在窗边的那一盆山茶花,
当初那样娇艳欲滴的花朵,现在早已经枯萎了。果然,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不适合养花的。
舅舅是对的,他不仅不适合养花,也不适合养猫,漫长的沉默过后,周淮晏突然开口,
“红豆,把那花也搬出去吧。”
“是。”
顿了顿,大宫女多问了一句,
“殿下,这山茶花再有三个月,会开第二次,那是放在院子里继续伺候着,还是......”
“丢了。”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
“不要了。”
闻言,红豆便不再多问了,她甚至不再开口称“是”,只是默默的抱着花盆退了出去,
自从宫变之后这一个月内,皇帝日日都去看望阿翡,御赐的珍宝更是琳琅满目。甚至就连云家如今的家主,也被召入京中。
阿翡有了姓氏,不再是什么身份低贱的异奴,而是云家的嫡少爷,纳入族谱。
如今,他叫做云翡,封冠麾大将军,正三品。
此般隆宠,前所未有,羡煞旁人。
——所有的一切都像殿下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国公爷明面上是擒拿叛贼三皇子的功臣,可他与皇帝都清楚,那天宫变之夜,早就撕破了脸面。
如今,只是留存一些表面的安宁罢了。
红豆把手里的花盆抱去给小太监豆沙,
“殿下厌了,拿去丢掉,丢远些。”
“可这.....再有两三月就开花了啊。”
小太监挠头,心想,
【当初不是看殿下还挺喜欢来着,日日亲自给浇水照料,怎么这么快就......】
不过,他也聪明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利落的抱起花盆走出栖梧宫。
这时候,抱着冰盆的宫女们接连回来了。红豆赶紧匆匆过去,
“快,快些,莫化了,把这些都放到殿下的浴池里。”
天色渐渐暗下,红豆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屋子里顿时晕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
少年无意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来一口闷下,然后净齿。可即便数次净过之后,唇舌中依旧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味。
但周淮晏却不再会像以前那样,跟大宫女抱怨着药苦不愿意喝了,也不会在喝完药之后,像个孩子似的讨着要吃蜜饯甜糕。
周淮晏如今终于恍然,人总是得吃些苦头的,如此前路才能看得明白。
到底是古人有智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之前就是过得太安逸了。
看着少年平静到死寂一般的面容,红豆默默把蜜饯罐子收了起来。
“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
大宫女扶着少年的手,因为现在刚入九月,夏季的炎热还未褪去,她只感觉殿下的手如今是越发的寒凉了。
想到等下要入的冰浴,红豆脸上泛起心疼,
“殿下,要不还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腕被死死的攥住,
“不必。”
周淮晏松开她,然后独自一人走向浴室。里面的装潢摆饰和以前并无不同,只是池中温暖的热水如今换成了冰块,而旁边摆放着一坛烈酒,
少年褪下衣衫,走进去。
就像阿翡曾经顾虑的那样,不用母虫而引出子蛊,倒底留下了后遗症。
合情之蛊,合情方解。
后遗症同样如此,血液,或者体/液,无论哪一种对如今的周淮晏来说,都是罂/粟。而他此刻承受的痛楚,就像是现代那些瘾君子,犯了瘾。
五日发作一次,刚好轮到今天。
李太医说,他无能为力,只能用些温补的药材调理少年的身体,若想摆脱痛苦,治标之法便是那个人的血液,或者体/液。可若想根治,就像戒掉罂/粟一样地,靠着意志力挺过去,强迫自己戒断。
周淮晏自然只会选择根治。
蚀骨的痛楚,这种感觉好像有万千蚁虫在身体里啃食,令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动着,发出哀鸣的声音。
少年面色惨白,也不发声,只是颤抖着手臂,一碗又一碗地灌酒下去。
过度的低温可以麻痹神经,而醉了也就感觉不到了。
这样的过程,一般会持续一到两个时辰。
只是即将要结束的时候,大宫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殿下,陛下忽然来了兴致,说要设家宴,请您去。”
顿了顿,红豆继续道,
“要不奴婢去回绝了,就说殿下身体不适?”
“......家宴?”
周淮晏的嗓音很哑,他极缓慢地从冰池中起身,缓了好半天,才慢慢走上来。随意披上一件外衫。
“既是家宴,岂有不去的道理?”
半个时辰后,周淮晏穿着一身红色锦衣,姗姗来迟,抵达了设宴地点。他喝过酒,原本苍白的面色,终于多上几分微醺的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此刻夜色深重, 殿内一片辉煌璀璨,恍如浓艳明昼。
殿上,皇帝正拉着云翡将军喝酒。二皇子和八皇子还有小十三,各自按照尊卑坐在两侧。
少年的目光在那熟悉的身影上微微一顿,
周朝二至三品的官员都穿绯色朝服。而周淮晏只是为了张扬些才选了红衣,却不想竟是跟他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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