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告急。
冠麾大将军云翡率八千人马来救,与内城守军成功会和,固守三月,卫国公亲自率军包抄异族后路。韩越泽带着残兵仓皇逃脱。
梁州之危,缓矣。
九月,西麓关失守,魏苏亚截断北境三州必经之路。云翡大将军率八千兵甲假扮异族军队奇袭壤雪道,不料被齐守邦麾下误伤。
双方激战七日,由卫国公出面调停,异族大军趁虚而入,在水中下毒,伏击后方大营,周军全线溃败。
次日,北境防守最严密的第三州,芫州失守。
十二月,卫国公大军退居余下两州,于次月亲率中军进逼芫州,双方在怒冰谷血战两月。
双方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
周淮晏预料到了这次战事会无比艰辛,却不曾想到,刚刚打了一年,对方竟然能够攻下一座州城。
还是北境防守最严密的州城。
红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手里的战报折起来,没有念完下面的。
【卫国公左臂伤情恶化,已经拿不起破天戟了。】
她知道,自从去年卫国公出征离京,周淮晏看着无事,可实际上却好像半条命也跟着去了似的。
后来的战报依旧如此,双方你来我往,又打了一年多。
——芫州终究没能收回来。
可北境余下两州,异族王也没能攻下,云翡大将军奉命镇守梁州。
而齐守邦则是率三万铁骑镇守鬼断崖,死死扼守芫州通往大周腹地的隘口,被异族打了半年,也没打下来。
战事变得焦灼。
不过,这两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周淮晏的“瘾”已经从之前的五日发作一次,到现在半月一次,说不定再过一年,就能彻底戒断。
这样的结果,就连李太医都感到了震惊。
然而周淮晏还没稍稍心缓和一些,在三个月后,他忽然接到了北境急报——
鬼断崖突然失守,异族大军数十年来头一次北境防线,犹如虎狼之势,挥师南下!
卫国公震怒,率军连夜奔袭,不眠不休三日前来阻击,混战中被斩一臂,却仍血战不休,终于堪堪将异族大军拦截在湮河。彼时,云翡大将军匆匆率军来救。
——可到底是晚了。
最终,国公爷单手执大周军旗,身受九处重伤,至死不肯倒。
【至死,不肯倒。】
“......”
看到此处,周淮晏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平静到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接着,他继续看到了信封中的第二张纸,上面写着——
江毅身死,齐守邦因失守鬼断崖被贬,云翡大将军尽掌兵权,坐拥十五万铁血大军。
卫国公之断臂,被异族王屈平耶悬于芫州城上,每日切下一片肉,以祭异族战士亡魂。
【每日,切下一片肉......】
红豆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殿下的脸色,甚至此刻连呼吸都不敢了。
然而,周淮晏并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认认真真把这份战报叠好,然后起身,
站起来的刹那,少年苍白的面容依旧缠绕着一股病弱感,可却又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
血腥气。
周淮晏看向她,语气平淡如死水。
“红豆,替我更衣,准备面圣。”
“......是。”
皇帝同样也在这时候收到了消息,他也在等周淮晏。
目前战事的所有发展,基本都在周帝的预期之内。
尤其是,卫国公死在鬼断崖。
这个特殊的地点,就可以断定是齐守邦动的手。然后借着战场失职的罪名,把人贬了。让云翡掌权。
当然,北境兵权也不可能完全落在云翡的手里,毕竟,当初派出对方跟卫国公出征的时候,那异族少年身边带的可全都是周帝的心腹。
“陛下,九皇子觐见。”
“哦,果然来了。”
周帝笑笑,
“你们都下去吧,宣。”
周淮晏走进来,他第一次穿了白衣。
少年墨发雪裳,眉眼精致,唇色浅淡,只是抬眸时,那黑瞳中流淌着几分薄而锋锐的血光
周淮晏见了皇帝也不跪,直接开门见山。
“我想要出征北境,请陛下应允。”
他没有自称儿臣,也没有喊父皇,
“哦?”
周帝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不曾怪罪,只是打量着这个骗了自己十几年的儿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恼怒,
喜,周淮晏是他的儿子,这般城府,果真像极了他。
怒,周淮晏站在了江毅那边。
不过,这一切早已注定。
少年黑沉沉的眼瞳望向他,里面没有一丝光。
“陛下忧心了数十年的事情,唯有北境的兵权。可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北境那样区区一处苦寒之地,却要屯兵数十万。”
周帝眯起眼,
“你想说什么?”
“因为异族,是我大周数百年来的心腹之患。如若除去,那三十万兵甲,陛下可以拿来做别的。”
“呵......”
周帝嗤笑。
大周自建国起,便深受异族之患。哪怕当年卫国公那般辉煌的战绩,依旧不曾将那个可怕的民族打入尘埃不得翻身。
因为异族雪原的腹地,寒凉彻骨,周朝的军队从未深入进去过。
甚至大战过后,还要屯兵三十万于北境三州,打造防线,以防对方卷土重来。
皇帝笑他,笑他不自量力。
“想要灭族,谈何容易?”
可这般嘲讽周淮晏却置若罔闻,少年走过来,在一个不恭的距离站定,认真告诉他,
“——我可以。”
少年的语气不再如平日那般玩世不恭,而是用了一种很寒凉的语气,
“我可以,踏平异族雪原。
推掉他们每一座城池,
杀尽他们所有的战士,
斩下异族王屈平耶的头颅,
碾碎他们所有的信仰。”
少年仿佛是在陈述着什么既定的事实——
“甚至,让异族雪原万年不化的冰雪,都在血火中焚尽。”
周淮晏看向周帝,瑰丽的墨瞳渐渐蒙上了一层阴暗而血腥的戾气。
他仿佛在立誓,
“我周淮晏,要让这个民族,在这世间自此......”
“——永远除名!”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晏宝要疯起来了
第56章 芫州夺回
半月后——
卫国公战死鬼断崖的消息在大周传开, 举国震动,万民哀悼。
国公府和栖梧宫都挂起了缟素,放眼望去, 满是一片白, 冰冷彻骨又苍凉萧瑟。
比起在异族眼中恐怖可怕的恶鬼将军, 卫国公在大周百姓的心中,是这个国家的一柱定海神针。
二十余年前,靖王在江南发动叛乱, 同年,上一代异族王趁乱率大军南侵。
而叛乱的靖王, 他拥兵十五万,从江南一路北上,兵临兖州,直指京城。
南北之乱,同时而起,大周朝风雨飘摇,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先帝缠|绵病榻,朝野惶惶,震荡不安。万般危难之际,镇国侯临危受命, 抵御异族。而江毅则是被封征北大将军,随之同往。
镇国侯, 也就是后来皇后的父亲。
而江悯和江毅的两个儿子,则是去往江南, 镇压靖王叛乱。
只是, 镇国侯在抵御异族的第一年就因身中奇毒而亡。大军不能一日无首, 于是江毅这才掌了北境大军。
而那时候, 在北境抵御异族的将士,还不是铁骑,只是十几万匆忙从南部调去的新兵。而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二十余万悍勇可怕的豺狼。
还有天气,生在南方的士兵,要在冰天雪地里,与身体素质比自身强悍十倍的异族拼生死。
最后的胜利有多么艰难,可想而知。
最终,江毅亲手斩下上一代异族王的头颅,又奔袭万里挥师南下,堪堪将靖王之军挡在兖州城外,与江悯会和,合力绞杀叛军。
皇后的父亲镇国侯死在北境,江毅的两个儿子死在江南。还有数十万埋没在战场上的将士尸骨,
如此,才平定了南北乱局。
北征南战之功,让江毅获得了卫国公的爵位,那时候,卫国公在大周的威望,甚至直接压过了先帝。
可现在,在周朝百姓心中战无不胜的铁血将军,死了。
是守在鬼断崖,守在异族大军通往大周腹地的最后一关,在尸山血海中,执大周军旗,站着死的。
消息发出的那一天,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大周都陷落一片白色。
举国哀悼,万民恸哭,
这不仅仅只是八个字。
八月。
九皇子周淮晏请旨出征北境。
周帝依言给了他一卷圣旨,上面就只有一方血红的玉玺印,和一个字。
——允。
没有兵卒,没有粮草,甚至没有给一个封号官职,只有一个允字。
出征那天,周帝同样率了百官群臣来送。只是场面,不如当年卫国公出征那般宏大。
也对,一个病弱了二十年的废物皇子,只带了区区三千兵甲,却要去到几十万兵马厮杀的冰雪战场。
但即便如此,京城中的百姓还是自发地走上街头,来送。
或许他们也知道,区区几千兵甲,领头的也不过是个纨绔病弱皇子。
可这些人,不是去享乐的。
是为了大周的百姓,去抛头颅,洒热血的。
九皇子周淮晏,曾经在京城,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位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天天享乐纵欲。
可当这个国家遭遇危难的时候,那么多位皇子,只有他一个人请旨,要出征北境。
送军的百姓中,有老人默默流泪,叹道,
“到底是......江家的子嗣。”
江家自开国以来,男子世代从军,死伤残疾者无数。他们所有的辉煌,尊贵,荣誉,都是用一条条人命换来的。
哪怕今日,贵为皇子的周淮晏,到底也上战场。
可还是有很多人在看笑话。
不自量力,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甚至于,周淮晏并未穿戴铠甲,也不曾骑战马。他站在大军之前,白衣墨发,头戴雪色抹额。
除此之外,再无配饰。
周朝的丧葬之礼,父亲过世,其子须得戴抹额的。
可江毅的两个儿子早早就死在江南,这礼,自然落到了周淮晏身上。
许多人便说,他不是去打仗的,倒像是去殉葬的。
周帝开始也那样觉得。他想起了几日前周淮晏对他说的那些话,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刻骨仇恨,只是苍白的,空洞的,甚至平静的,一份陈述。
可周帝当时,却在那一刹被震撼到大脑空白。面前那个病弱到似乎命不久矣的少年,对他说
【我要让这个民族,在这世间就此,除名。】
震撼过后,周帝的理智缓缓回笼,皱起眉,他预料到了卫国公之死会让周淮晏遭受巨大打击,可未曾想到,对方竟然说出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话来,
“休要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我不要你的一兵一卒,也不要你的一米一钱,我只要,陛下的一纸应允。”
那天,周淮晏取出旁边的毛笔,不容拒绝地塞进皇帝的手中,
“反正,他死了,我的命对陛下而言,也就没用了。”
少年缓缓勾起一丝唇角,嗓音喑哑,
“不如,陛下拿来赌一赌,玩一玩。”
那一刻周淮晏的脸,似乎和濒死前的江悯重叠在了一起。
周帝原本并不想杀她的,只是他们不能有一个孩子。可江悯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开始疯魔。
世界上没有谁,可以试图用利益说服一个母亲杀死她的孩子。最要命的是,江悯是卫国公最爱最爱的幼妹。
而当时,江毅正值壮年,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北境孩童甚至只知卫国公,而不知皇帝。
周帝忌惮,惶恐,甚至害怕,于是最后他不得不杀了她,
临死之前,江悯就是这样的表情。
平静如一潭死水,可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瞳深处,却像是有一场要焚尽整个世界的地狱业火。
可周淮晏,不是江悯。
当年江悯可不仅仅只是会领兵打仗,别人不知道,可周帝清楚,那位所谓的,在江南拯救了数万百姓的简空大师。
那不过只是先帝为了他那个私生子,把江悯的功劳,安在了简空身上。
而周淮晏没有江悯那一身好武艺,也没有江悯入行伍数年的经历和阅历。甚至都没有一副康健的身体。
只是,周帝不曾想到,周淮晏竟然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京城藏了两千兵甲。
他仔细确认过那些士兵并不是卫国公留下的北境铁骑,而是独独忠诚于周淮晏的私军。
可那又怎样?
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连京城都没出过,几乎有十几年的时间都在缠|绵病榻,吃喝玩乐,更别提去往冰天雪地的北境,带兵打仗。
可——
【赌一赌......】
【玩一玩......】
看起来不需要投入任何成本的一场戏,却有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真的......彻底的除掉异族。
就像周淮晏说的那样,卫国公死了,他的命如今没有任何用处。
反正,哪怕周淮晏真的死在北境,周帝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
冰冷的帝王眯起眼,看着军队走出京城,逐渐消失。
哪怕是领兵出征,周淮晏依旧坐着最豪华漂亮的马车,他不屑于做出一副什么视死如归的无私将军模样。
与其在马上颠簸,不如在车中细细思量筹谋。
55/74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