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潼被他盯得略有些手足无措,只颔首回道:“小皇帝权力有限得紧,全靠门阀和外戚相互制衡维持国祚,叔父功高而不震主,性情也宽厚谦和,对皇帝执礼甚躬。如今内廷所忌惮,无非是我手中兵权,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若是有变数,我当效法龙亢桓氏旧事,永驻京口,再不回建康。”
慕容鸿建康之行前,本对迷茫的前路存着太多未知和纠结,在这一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家国,情仇,都抵不过他轻瞥的一个眼神。慕容鸿心下波澜起伏,暗自思讨:“若是一展所学,北伐中兴,能和他一统南北,共建不世功业,同垂清史,就算大一统之后的强大帝国不姓慕容,也算我对得起先祖之功,又偿得了爱人之过,岂不也是两全其美。”
“谢兄,再为我吹一曲可好?”
悠扬呜咽的箫声一起,四周仿佛霎时间安静下来,只余这动听旋律如流水般流淌在周遭,符潼吹箫望远,心中满是窅邈寂寥之感,在这一刻,他倍觉孤单。
曾经心心念念倾心之人,如今虽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两人之间的情怨纠葛如深沟险壑般难以逾越,
先贤曾说“有情而无累”是圣人的境界,自己一介凡体,自是做不到对慕容鸿无视无累。
慕容鸿静听萧音,眸子一黯,心下满是凄楚之意,却也不愿再在离别时,徒惹阿潼伤悲,他为了救我,伤还没好呢~
想到此处,展颜一笑,说道:“依依离别,只为日后更好相聚。谢兄,我自在邺城苦候谢兄的佳音。”
嘴上说的虽然洒脱,实际上也有心若刀绞之感,最后几个字越说越轻,几不可闻。
慕容鸿的从人虽然距离二人有些距离,可是符潼内伤未愈,高氏兄弟就守护在一旁,符潼也只是轻轻的碰了碰慕容鸿的手臂,微笑道:“你且归去,岁末我也将赴京口,安置此次检籍之后的流民兵户,到时我会再写信给你。”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会,慕容鸿虽然觉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是阿潼待自己是越来越软和,自己也没什么可忧虑的,只要真心相待,他总有一天会明白当日我的苦衷,明了今朝我的执念,原谅于我。
慕容鸿自怀里掏出一个素面锦囊,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中,赫然是那三枚金制古钱,递向符潼说道:“这个我一直留着,你可想拿回去。”
符潼轻推慕容鸿手腕,只微微摇头,并不答话。
慕容鸿知他还存心结,也不勉强,把古钱小心的放回锦囊中,贴身收好,笑道:“放在我这里留个念想也好,总觉得像是你在我怀里一样的。”
说完不等符潼发怒,便翻身上马,对符潼说道:“我在邺城等你的信,当日我发誓言,绝无反悔之意。今生今世,愿附骥尾,助你功成。”
符潼便看着他率队远去,痴痴出神,心下也颇觉怅然,直至再也看不见奔马踏出的灰烟,才同高氏兄弟一同回城。
第62章
乌衣巷东最末的一座宅院,是外戚庾氏府邸,传承到如今,主人已经是庾琛之孙,庾亮之侄,庾冰之子,徐州太守庾希。
当然,庾氏家主也是庾氏小娘子的长兄。
庾氏小娘子道爱乃是庾冰幼女,与长兄相差近二十岁,年近双十依然待字闺中,不说建康城中诸世家传着庾氏老女的风言风语嘲笑讥讽,便是自己嫡亲的兄嫂,对小庾娘子在婚事上的执拗和挑拣,也颇多微词。何况现在的颍川庾氏,已经与太宁或咸和年间,权倾朝野,一门三公的盛景相差甚远了。
穆皇后庾文君,孝皇后庾道怜离世之后,庾氏的娘子们,在婚姻大事上的选择,也逐渐的少了许多。
乌衣巷中庾氏的衰微,代表了江东豪门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如今简在帝心的,是北方氏族,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衣冠南渡之后的门阀,逐渐代替东吴豪强,在朝堂掌握了中枢话语权。
寅时一刻,乌衣巷中的太守府上已然是一派灯火通明。这庾府乃是先帝特旨敕造,地势风水都极佳,距皇宫只两里余路程。府中仆役抬了十数筐黄土,细细铺洒府门前的街道。府南小门内已经有肉铺菜农渔家的挑夫们依次递上牌子,当日现宰的各色家禽家畜,新摘的果子蔬菜,以及河鲜鱼蚌林林总总。有序的由门子仆妇继续用担子抬往府内各处厨房。
听雪轩中,先是穿过数挂水晶珠帘,接着便是层层绡纱悬垂的侧厅,最后进到一间女子寝阁,内中布置恍若蓬莱仙宫一般。鎏金古兽双耳熏炉内,透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味道,侍女们皆淡纱彩衣,一屋子的人却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什么时辰了”绡纱帐内传出年轻女子疑惑的声音,那声音沥沥如春水般,说不出的轻柔绵软、悦耳动听,令人情愿沉溺。
那女子似乎悄声低语了几句,在床榻边伺候的杏衣侍女转脸传话道:“娘子要起身了,今日有贵人降临,让燕舞几个快快进来伺候,早些去公主和老太君那里问安”
帐中的女子今日难得早早起身,在侍婢们的服侍下细细装扮,贴身的侍婢朱颜素手芊芊,又轻又巧的为自家娘子挽了个燕双飞,戴上新近官造的金雀啄花步摇冠,映衬的本就艳冠建康的小娘子凝脂点漆,明眸皓齿。
这少女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俏脸象是美玉雕琢的一般,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身形虽然纤瘦,但肌理依然细密,在灯光下莹莹透明,因为瘦,眼睛尤其大,下巴显得尖,举止毫不做作,却风致楚楚。
少女身着并非华丽繁复的宫裙,不过是穿了绛紫色细葛大袖衫,褒衣博带,袖袍翩然,身形似柳,面色如月,鼻高春红,长眉入鬓,神采飞扬间,只觉得姿容不俗。
她端坐在妆台前,铜镜之中清丽绝伦的脸上愁容满满,无论身畔的侍女们怎样的舌灿莲花的哄着女君开颜,铜镜中的人依然愁眉不展,一脸的泫然欲泣。她并不回头,对着镜中贴身侍女问道:“最近可有谢郎君什么消息传来?不知道谢郎君的头疾可好些了?”
说罢略一停顿,手指在胭脂盒子中无序的划着,接着用只有近身之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道:“长兄去谢氏问疾,不知谢郎君可曾问起了我?”
身畔自小贴身服侍的侍女朱颜和蔻丹脸上都闪过不忍之色,面面相觑间,不知要怎样宽慰自家这痴情的娘子。
要说这庾氏娘子也是可怜,十二三岁上本就与陈郡谢氏议亲,本以为日后得遇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可以厮守一生,为他开枝散叶,生儿育女。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泰山羊氏,竟能得阿羯郎君钟情,推了与自己的婚事,转而迎娶这二等士族家的娘子。
那一日谢郎君乌衣巷中大婚,不知多少闺阁贵女泪洒石榴裙,自家娘子更是肝肠寸断,大病一场,几乎不治。
后来泰山羊氏福薄早夭,庾“娘子不顾脸面,亲去求大哥再去与谢氏议亲,谁知谯国桓氏捷足先登,阿羯郎君二娶依然不是自家痴情的娘子。
这七年中,无论家主夫妻说破了嘴,自家娘子也不允婚事,直言要出家修道,不愿纠缠于世俗婚娶。可府上人人都知晓,庾娘子依然在苦苦等待谢家的阿羯郎君。
朱颜整理好思绪,正色低声回禀道:“谢郎君大好了,听说是孙仙翁亲去谢府问诊,不过四剂药,谢郎君便清醒了过来,殊为神奇。”
听朱颜这样说,庾娘子的脸上才略微有了些许喜意,轻拍自己心口,又双手合十虔诚祝祷道:“帝君保佑,谢郎君能转危为安,真是太好了。”
朱颜低声接着说道:“ 听说太后娘娘今日降辇,是与家主商议继后人选……”
话音未落,边听得门外小婢女的请安声:“奴婢问大娘子安,天阴路滑,请大娘子仔细脚下吧”
庾氏嫡长子早在太元初年就与吴兴沈氏的嫡长女成婚,两家门楣相当,夫妻二人少年结缡恩爱非常,脾气也相投,成婚五载添了二子一女,沈氏主持中馈,奉养双亲,夫婿疼爱,本就是温和的性子越发的从容起来。
见了沈氏进来,庾道爱忙起身问安,“嫂嫂今日怎么有空到听雪轩来,前几日与朱颜绿鬓从梅花上采集的晨露,熬了几瓶子蜜汁,还想着这几日拿给嫂嫂尝尝。”“这几日早上起得困难,小炉子上新蒸的水牛乳桂花酥酪,朱颜取一盏来给嫂嫂暖暖身子。”
沈氏笑道“我不冷,妹妹别忙了”
庾道爱知晓沈氏来者不善,挥退了左右服侍之人,坦然说道:“嫂子若是有话要对道爱讲,请但说无妨。”
沈氏轻轻抚了抚鬓角的宝石压发,沉吟半晌说道:“太后今日降辇,是打算为陛下求娶妹妹为后。”
庾道爱一脸了然于心的神色,说道:
“嫂嫂,我们颍川庾氏,虽然比不得江左门阀,却也是东吴豪姓之一,也经了几世的富贵,开国以来,更因着从龙有功,得外戚之宠,曾经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早不复在。如今若是还贪恋后位,不怕德不配位,徒惹栽秧么,这恐非家族之福。”
沈氏不由劝道:“我们庾氏得皇家恩宠庇护已经几十载,重茵而卧,列鼎而食,两朝中宫,俱出庾门,而今满宫妃嫔尽皆无子,天子春秋渐高,求子心切,太后找卢道首推算过,陛下与娘子八字最合,是子孙满堂的命格。到时候娘子正位中宫,上得两宫圣人欢心,下得天子专房之宠,高堂广厦,玉宇琼楼的天家富贵,尽由娘子得享。娘子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也是恣意快活”
“天子多情温柔,与府中在常来走动,和娘子也算青梅竹马。虽然内宠颇多,不过是年少荒唐。也从未听说偏爱于谁。到时候内廷上下,还不是由着妹妹拿捏。”
“嫂子!”
庾道爱耐着性子听了许久,倏地站起,满面寒霜的说道:“嫂嫂多说无益,就算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意。朱颜送客吧~”
看着沈氏气呼呼离去的背影,庾道爱低声吩咐道:“朱颜,给谢郎君写一封短笺,请他务必要小心卢循,这妖道早就与会籍王沆瀣一气,请谢郎君早做打算。”
明早飞机,下周开始恢复更新,这一章写的仓促,日后有机会再细细修改吧。
已经是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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