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尉探过身子,将矮几上的书给司沛南拿了过来,里面有一个木制的书签,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人的名字“霍斯尉&斯南”竖着刻的。霍斯尉想起来易孟之有个木雕师朋友,那个狗就是木雕师家里养的,之前送了司沛南雕刻工具和木头。
司沛南看书,他就在手里把玩着小书签,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上好的梨花木。看了一眼认真看书的司沛南,霍斯尉也不觉得用梨花木刻书签是件暴殄天物的事了。
暮色早已四合,晚冬的天不像夏秋,它的天黑下来就黑到了极致。即便有月光可以借着视物也看不太分明。
霍斯尉住在五楼,靠着窗户正正儿好能看见楼下的大花园,那是医院的疗养园。到了晚上,只剩下B市里彻夜不息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霍斯尉干脆扯了窗帘,于是整个病房都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司沛南将书放在了矮几上,撑着胳膊肘等霍斯尉上床,接着他就被霍斯尉搂进了怀里。这次霍斯尉把他抱的很紧,他知道跟晚上发生的事多多少少有着关系,他悄然闭上了眼睛,与霍斯尉耳鬓厮磨,感受着霍斯尉的心跳声,他似乎能感受到霍斯尉的难过,他轻轻地拍着霍斯尉的后背,声音低又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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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天气转暖,霍斯尉不用再忍受猪肺萝卜汤,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医院。甚至精气神比没生病的司沛南都还要好几分。霍老爷子委派的司机已经在门口侯着了,自从知道这是爷爷手下的人后霍斯尉就不再设防,只是人过于缄默,远没有吴叔在时热络。
李姨早已做好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在家里侯着,车声刚在门口响起就急忙出了门,将霍斯尉和司沛南迎了进来。
司沛南看着熟悉的地方忍不住在心中一声喟叹,还是在家里好。霍斯尉难得的也露出了笑容,目光在客厅扫视一遍,最后落在了那两副刚换上的书法墨宝上。司沛南顺着霍斯尉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家里的画被换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拎着行李的司机,又看一眼神情淡漠的霍斯尉,再看向那遒劲有力的十六个字,狂草。字如其人,司沛南看到这字第一眼就觉得写这幅字的人盛气凌人但高风亮节清正不阿。
似看出了司沛南心中所想,霍斯尉扯了扯嘴角,没有什么情绪:“这是爷爷送来的,劝我‘卑以自牧'。”摆明了送过来是一回事,他听不听就又是一回事了。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司沛南看着那副被挂在廊上的字画缓缓出声。
霍斯尉讶然,又想起司沛南手边时不时都有书,不禁揶揄笑道:“英国还教《礼记中庸》?”
司沛南看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垂下眼眸略一思忖后道:“耳濡目染。”
可霍斯尉也只是轻笑一声,没有深究什么,也没有追问司沛南这个“耳濡目染”是在哪里“濡”在哪里“染”。司沛南眼中掠过一道失望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霍斯尉自从回了B市,明明还是那个人,却让他时不时感到一阵陌生与疏离。
司沛南明知可以将事情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却始终觉得不是一个好时机,到底是因为霍斯尉的那一句“最厌恶欺骗”还是不想自己不想离开霍斯尉身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冗杂在一起,司沛南身心俱疲。
而霍斯尉脸上挂着仍旧挂着那抹淡淡的笑,一边打趣着李姨一边推着司沛南落了座,司沛南一阵恍惚,但愿是自己过于敏感。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李姨把两个人的口味都琢磨透了,吃菜的口味是一样的挑剔,两人大块朵硕。霍斯尉在医院半个多月,司沛南也跟着他在哪儿吃了半个多月,愣是这辈子都不想进医院了。最开始还是叫李姨送饭,自从司沛南看见李姨端着食盒小跑过来喘着气的模样后,就跟霍斯尉商量着吃医院食堂了。
司沛南坐在霍斯尉旁边,他眼神往下一斜就能看见司沛南那劲瘦的腰,烟灰色的衬衫扎在西装裤里,看的霍斯尉口干舌燥。一回来地暖就烧起来了,室内温度够高,司沛南脱了外套这么穿倒也不热,热的是霍斯尉,他端过手边一杯凉水一口饮尽,看得司沛南都顿了顿筷子。
“慢点吃,别噎着,你喝水也别喝那么快,这水都凉了。”司沛南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霍斯尉的碗里,暖光灯那么一打下来,霍斯尉光盯着司沛南的侧脸,却怎么觉得看不够,漂亮得不行。
他把司沛南给夹的菜吃得一干二净,又喝了两口凉水才看着他慢慢笑着出声:“你要是多看我几眼,我可能还得再喝两杯凉的。”他说完还特别认可地点了点头,司沛南这要是还不懂他意思就是傻子了,没吭声,往门外看了一眼,李姨和那司机在聊天,应该没听到霍斯尉说的话。
霍斯尉看着司沛南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是又害羞了,点了根烟叼在嘴里闷闷地笑,在桌子下的脚却不老实,勾着司沛南的小腿窝,又蹭又挠。
司沛南恼羞却没有成怒,佯装摔筷子不吃了,对上霍斯尉狡黠的一笑,又只能悻悻地乖乖吃饭。心里默念:宰相肚里能撑船。
饭后司沛南照例去看新闻联播,霍斯尉也陪着他一起看,不过没看多大会就被一个电话给叫走了。铃声响起时,司沛南刚端了一盘松子过来,霍斯尉接起电话后眉头微皱,但还是笑着对司沛南扬了扬下巴,说是去书房,司沛南点了点头。
霍斯尉拿着手机临了上楼,但在上楼前又折了回来在司沛南的脸上亲了一口,声音还有点儿大。司沛南抿了抿唇,脸倏然间就烧红了一片,手足无措地往四周看了看:李姨在厨房收拾,那司机还在门口守着,站得笔直,颇有些警卫员的意思,他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想到霍斯尉的那个眼神,心中暗自骂了霍斯尉一通,明明说好白日不宣淫!
霍斯尉上楼梯时叫了一声“爷爷”,司沛南摁了摁眉心,应该是他爷爷打过来的。
今天的新闻联播还有领导人发言,省委副书记亲自下乡视察,带一副无框眼镜,显得儒雅随和,与身后的干部们谈笑风生,司沛南看着他们也挺乐,大概是乐海晏河清。
而楼上的形势就不容乐观了,霍老爷子一通电话正是告诉霍斯尉,贺行的父亲连升两级,贺行来了B市。
“连升两级?”霍斯尉觉得这件事很有蹊跷,他立在书房那扇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路灯的点点星火,眉头紧皱。
霍老爷子沉稳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严肃而正式:“对,国家在缉毒禁毒这一块的确看得很重,加上这次立了功,升是必然。贺家是坚定不移的董派,虽然有董派扶持连升两级也的确破格了,所以风头正盛。我们与贺家一直交好,听说你跟贺家小子有了龃龉?”
“呵。”霍斯尉不甚在意地轻呵一声,想来是知道寿宴上的摩擦被老爷子知道了,他叩了叩身侧的木制书桌,道:“是,动了嘴,没动手。”
“嗯。”霍老爷子沉声低吟,思索了片刻继续同他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个家族延续下去就要有必要的再生力量,我现在已经从一线退居二线,但身后有你父亲顶了上来,所以霍家还算说得上话,但你父亲之后呢?”霍老爷子声音逐渐严肃,霍斯尉也挺直了肩:“你以前从商我不管你,你与父亲争吵,我也不管你。霍家有你姐姐,你姐姐是块好料,但官场沉浮,没有人愿意希望自家女儿修得八面玲珑,有些担子,是需要你去担的。”
霍老爷子这话虽然是有心疼霍雯将霍斯尉往火里推的嫌疑,但霍斯尉还是应了下来,知道父亲与爷爷从小对自己的期望,也知道他们希望霍家延续下去而不是落得“二世而斩”的结局。
“以前我不逼你,但现在既然你已经愿意了,那——”霍老爷子适时的停顿了,没说出来的话被霍斯尉自觉地接上:“您放心,我知道路该怎么走。”
“嗯。”老爷子在电话里欣慰地笑了,又嘱咐他道:“收收脾气,能不与贺行交锋就不与贺行交锋。”这句话一落下来,霍斯尉心里就有了定论。他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看着十米开外那盏亮极的路灯,周围灰黑色的飞蛾扑棱着短又小的翅膀逐光而去,却始终因为光芒的耀目而始终不能贴近,绕着灯柱打转,好不热闹。
“我知道了,爷爷。”霍斯尉在窗前伫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后摇着头讽刺一笑。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和权力,他一点儿也不想要,现在主动的去追逐,去应和家里人的期望,竟然是因为也只是因为早已被一群人推到了激烈的竞争中心,这个局他不进不行,不进,失去得恐怕会更多。
霍斯尉闭上了眼睛,头往后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住院后和爷爷的那通电话,除了责怪他一声不吭回了南方,也动之以理又一次劝霍斯尉,他在病床上想了很久很久,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看到穿着单薄衬衫背靠在病房外的司沛南时,他终于结束了他的沉默,他说“行,我知道了爷爷。”
这七个字的分量,就是霍斯尉不可避免地被推到了党羽之争的这一片洪流中。霍老爷子一直对于霍斯尉不从政这件事抱有遗憾与惋惜更是因为他知道霍斯尉对于政事的极端敏锐与时势的嗅觉,他一方面想让这个最像他的孙子在政界有一席之地,以霍家的军权为最大承压,霍雯好归好,在他心里不及霍斯尉。一方面他又想顾及孙子心中所喜,让他放手在商界一博,子承母业,也不是不可。
但霍斯尉最终仍然被卷进了虎狼之争中,捷豹难敌万人图,他权衡利弊以期保住司沛南,却他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想到第一个被牺牲掉的竟然就是司沛南。
第77章 狂风骤雨、红桃K、滑落
二月春风似剪刀,这二月末三月初的春风比剪刀更锋利。裹挟着细雨像鞭子一样策在你脸上,那细细麻麻的疼有如蚂蚁噬咬。天是阴的,最近两天雨一直下个不停,但一直也没见着雨势变大,但陡然间吹来的风还是会让路人将外衣扯了扯,用手臂横挡在胸口从密雨中穿行。
前面的是一个十字路口,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北上有一条国道,从国道上岔过去是一座山。山势陡险,是不可多得的环山赛车道,山上拥簇着几孔泉眼,漱漱地流出来的都是热水,因此有人发现了商机,将整座山包了下来,一做赛车场二做温泉山庄。
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L600在车辆间穿梭,因为其特意抢道招致后面的车辆极其不满,冲着这辆车跟在身后鸣了好几次笛。刘志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啐了一口,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自从跟霍斯尉生了龃龉,他爸把他从医院里接回来整整一个月没让他出门,让他面壁思过。刘志文将霍斯尉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他爸何尝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但是霍家是他能惹得起的吗?
刘副市长是个人精,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知道官场除了官大,你还得有实权,除了实权,你还得有够硬的背景。与霍斯尉作对,那是以卵击石,倒不如忍气吞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刘志文他不听啊。
刘志文与霍斯尉闹进了医院,当时几辆平日里都难得一见的豪车在前面开道,速度快得周围的车躲闪都来不及,身后就紧跟着几辆救护车,那鸣笛声简直横跨了整个市区,在十四军总部停下来的。当时有人说是副市长公子吃了事,好事者问道副市长公子竟然这么大排场?
在哪儿听着闲话的大概也是个富家子弟,知道今天的局,去了,但没跟去医院,充当了一下围观群众也为围观群众解了惑。他嗤笑一声:“副市长公子算什么东西,车里还有一位是霍老将军的孙子,亲爹也是个将军。”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所以刘志文与霍斯尉的事稍微打听点儿都能捕捉到当时的风声。
因此,贺行还没来B市就已经联系上了刘志文。刘志文也不傻,知道这是条又粗又壮说不定以后还能对付霍斯尉的大腿,毫不犹豫地就抱了下去。今天原本是他去接贺行,给他接风洗尘,等他到机场的时候,人已经在温泉山庄里泡着了。
刘志文黑着脸开着车,连着车载蓝牙,而贺行呢,则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汤里,刘志文打电话过去十分狗腿地问他在哪儿的时候,人家笑吟吟地说:“哎呀,忘了跟你说,飞机提前两个小时起飞了,现在哥哥我正在国道旁边的那座山里的温泉山庄里泡着呢。”刘志文一听就知道被摆了一道,但有什么办法,但接着人家就给面子了,贺行话锋一转,语气慵懒:“要不要来一起泡会啊,我请你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志文也没法追究哪里来的提前两个小时起飞的飞机,车头一转,就奔向了温泉山庄。
“操他妈的。”刘志文身后的车还在鸣笛,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一辆破切诺基,本就心烦意乱现在干脆烦不胜烦,油门直接踩死闯了红灯。切诺基司机在原地看着汽车尾气破口大骂,说这辈子也不想看见这种缺德没了妈的玩意儿。
刘志文当然没听到,他冷笑一声上了国道。基本上没什么车,他过去也去通畅无阻。因此他也就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手表:11.48。贺行约他吃饭的点儿是12点半,这怎么也能够赶到了,刘志文心想只要能跟贺行打好关系,那整治霍斯尉也就不是问题了,心下一松,脸上就扬起满意的微笑。
正当他毫无防备时,温泉山庄那赛车道上陡然间冲下来一辆车,刘志文最开始没注意,等到迎面飞驰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辆车有问题,对着他的车丝毫不闪躲,刘志文心下一凉,脸色苍白地打方向盘企图避过这辆车,他的手抖脚也抖,那硕大的车头撞过来时他吓得冷汗涔涔,接着他一脚踩下了油门,直愣愣地撞进了那辆卡车的面门里。
雷克萨斯的车头陷了一半进卡车面门里,刘志文在那遭受巨大冲击的一瞬间头嗑在了方向盘上,安全气囊弹出,卡车司机弃车而逃。
“轰———”余音未歇。
“红桃K。”司沛南甩出手中的最后一张牌,对着邵景轩和霍斯尉微微一笑,“我赢了。”
“得得得,一下午钱全进你口袋里了。”邵景轩叹了一口气,将手腕一松,手中的牌稀稀落落地撂在了牌桌上,但他突然间脑中闪过一道光,在霍斯尉准备扔牌之前手疾眼快地将牌夺了过来:“对A,一个2,一个小王一个9一个7”邵景轩喃喃自语,蓦地将手重重往桌上一拍:“爷不玩了!”
“输不起了,输不起了,输不起就撂挑子了。”霍斯尉两只手在牌桌上抻了抻,将身体往后扬了扬,挑着眉看向邵景轩。
邵景轩不为所动,端起旁边的水杯将水一饮而尽,目光在司沛南与霍斯尉之间来回打转,面露鄙夷之色:“你们两个是一家的,明目张胆合起伙来诓我的钱,怎么着,我的钱就不是钱啊?”他气哼哼的,随手拿了一本杂志翻开看了看,嘴里念叨不停:“要不是你爷爷让我过来找你玩两天,我乐意过来吗?赵柯都不让我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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