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的众人奔跑在走廊上,脚步声纷乱,惊得其他在上课的班级里的人都朝他们看去,但已经没有人会在意。
他们一路跑过去,跑在前面的陆凯声一把推开了老鲁办公室的门——
大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但老鲁不在。
老师们被粗暴的推门声吓了一跳,看到是五班的众人,表情又变成了复杂。
一个老师拍了拍陆凯声的肩膀,叹了口气,“节哀。”
老鲁的办公桌还是往常的模样,一本物理教案还摊开摆在桌子上,仿佛他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可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表情、跟上来的红着眼眶的俞漫,都无不在昭示着——
老鲁不会回来了。
同学们终于肯接受现实,女生捂住脸失声痛哭,男生也红了眼睛默默地往下掉眼泪。
霍峤的眼眶也泛红,他揉了揉褚延的头发。
褚延还因为一路疾跑而气息不畅,一张脸却是惨白着的。
他怔怔地看向霍峤,突然哆嗦着嘴唇问:
“下午第一节 课,老鲁……是特意来教室见大家的对不对?”
褚延想到当时隔着窗户,老鲁往教室里看的眼神。
透过玻璃,老鲁带着笑容、神情眷恋地看向教室和教室里的他们。
在那个昏昏欲睡、无人察觉的下午,老鲁来见了他们最后一面。
褚延说着,眼泪就直往下掉。
他抬起胳膊挡住脸,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霍峤的喉结轻轻滚动,他伸出手将褚延揽在怀中,拍了拍他的脊背。
-
老鲁葬礼的那天,天空灰蒙蒙的。
褚延垂着眼睛,手抓在黑色的外套上顿了顿,这才拿过衣服开始穿。
王梅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这叫什么事啊。”
她想到之前去开家长会,褚延的班主任还专门跟她表扬褚延。
多好的一位老师啊,怎么突然就……
“延延,我看你这两天都没睡好,脸色这么差。”
王梅心疼地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的,妈。”褚延勉强让自己笑了笑。
王梅看着褚延苍白的脸色和嘴唇,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生老病死也是没办法的事,活着的人就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屈向民从厨房出来,他给褚延装了两个刚蒸好的包子,“拿着,路上吃。人是铁饭是钢,别把自己也整垮了。”
“谢谢屈叔叔。”
褚延接过包子:“那我出门了。”
“哎等等,等等,”王梅连忙说。
她跑去厨房抓了一把米放进褚延的衣服口袋里,“去那种地方还是避讳一点的好。”
褚延乖乖地让王梅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了米,这才跟两人挥了挥手。
出了门,褚延站在电梯前怏怏地垂下眼睛。
他想到王梅担忧的神情,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得振作起来了。”
要是老鲁还在,肯定不愿意看到他们因为他这么消沉。
褚延走到小区门口,突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霍峤正站在小区门口。
霍峤也穿了一身黑,身形挺直,高高瘦瘦得很是显眼。
褚延连忙跑过去,“霍峤,你怎么来了?”
霍峤在褚延出来的时候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我来等你。”
“你等很久了吗?”
褚延顿时有些着急,“你怎么不跟我说啊,我要知道你来了我就早点下来了,或者你也可以去我家找我啊。”
他向来不怎么会隐藏情绪,一着急就写在了脸上,连黑黑的小鹿眼都像会说话一样,明晃晃地透露出自责与心疼的情绪。
霍峤看着褚延着急的模样,微勾了一下唇。
他揉揉褚延的发顶,“给你说了就不叫惊喜了。”
褚延眨了下眼,怔愣地看向他。
褚延皮肤白,又不像霍峤即使熬夜也看不出来,他一熬夜就会冒出两个黑眼圈。
霍峤摸了摸褚延眼底的乌青,褚延的睫毛垂下来像羽毛一样碰到了他的手指。
“又没睡好?”
褚延想摇头,但在霍峤的目光下只好说实话:“睡不着。”
他最近一闭眼就会想到老鲁,想到那天老鲁隔着窗户往教室里看的神情。
“你知道吗?”
褚延闷闷地说,“俞老师说老鲁是两点二十几分晕倒的,也就是说他是在看完我们之后没多久就……”
他咬咬嘴唇,“他当时会不会是、已经不舒服了……”
褚延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眶发红。
对于老鲁他有太多的遗憾。
老鲁总说要他们好好珍惜高中的最后一年,说等他们高考完后就海阔天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老鲁没有说,他会连他们高考都等不到。
他们的高中生涯还没结束,老鲁却先走了。
褚延见老鲁的最后一眼,竟然是那个背着手慢慢离去的背影。
他总是在想,如果当时他能够察觉,会不会就可以让遗憾少一点。
霍峤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他握住褚延的手,“老鲁舍不得我们,所以我们别辜负他的期待。”
老鲁对他们的要求向来简单,无非是好好学习,希望他们高考考出好成绩、念所好大学。
而这些期望的背后,是希望他们能过一个圆满顺遂的好人生。
褚延抿抿唇,他回握住霍峤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褚延突然想起屈叔叔给他带的包子,他摸了摸袋子,包子还是热的。
褚延连忙问霍峤:“霍峤你吃饭了吗?屈叔叔刚蒸出锅的包子,给你吃。”
霍峤早上确实没怎么吃,他很早就打车过来等褚延了。
他看了眼褚延,“你不吃?”
“我不饿。”褚延摇了摇头。
霍峤微微拧眉,他用塑料袋拿着包子递到褚延面前,“张嘴。”
褚延呆了一下,还是乖乖张嘴咬了一口。
霍峤这才道:“不吃东西怎么行。”
褚延只好说:“好吧。”
他跟霍峤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完了两个包子。
褚延觉得有点渴,就问霍峤:“我之前给你带的那个豆浆你还想喝吗?”
他怕霍峤想不起来,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去看苏念清画展那一次。”
霍峤怎么会不记得。
他说:“可以。”
褚延就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买。”
两人穿过小公园,在豆浆摊位买了两杯豆浆。
等豆浆时,褚延突然对霍峤说:“去年冬天,老鲁还请我吃了一个烤红薯。”
那是褚延最难过的时候。
虽然后来老鲁说起座位的事情让他吓了一跳,但那个热腾腾的烤红薯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温暖。
霍峤垂眸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我也给你买。”
褚延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对霍峤笑了一下,“好啊。”
他们喝完豆浆就到了地铁站。
褚延完全是肌肉记忆,顺着走就走到了这里。
他看着地铁站的标志,犹豫要不要让霍峤跟着自己挤地铁。
霍峤却牵起他的手,“走吧。”
褚延悄悄握紧霍峤的手,“嗯”了一声。
他们进了地铁站,一直往里走,走到了地铁的车头处。
一辆地铁正好开过来,车灯耀眼,车身裹挟着迅猛的风声,连带着地面都好像在震颤。
褚延和霍峤挤进了工作日熙熙攘攘的地铁。
地铁呼啸一声驶向前方,车窗上映出他们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
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在日历上除了日期和星期几之外便不会有更多的标注。
但对于褚延和霍峤,对于高三五班的众人,这是会让他们铭心刻骨的一天。
褚延抿了抿唇,在心里说:
——走吧,去送老鲁一程。
生命中有多少的相遇与离别啊,唯有生死是最难跨越的阻隔。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4章
学校为老鲁上课的几个班级租了大巴车。
俞漫作为五班的新任班主任, 带领着同学们上了他们的那一辆大巴。
坐在车上,不少女生还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车里气氛压抑而沉闷。
俞漫拍了拍其中一位女生的背, 她感慨地道:
“你们可能不知道, 我也是鲁老师的学生。”
闻言众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俞漫眼眶微红,“我上高中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也没想到会成为一名老师,后来兜兜转转又回到母校, 还跟曾经的老师做了同事。
“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鲁老师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这么多年了, 他好像都没变过,一直这么兢兢业业——”
她笑了笑,“每年评选优秀老师都有鲁老师,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为曾经作为鲁老师的学生感到骄傲,我想同学们应该也是吧?”
大家都点了点头。
“所以啊,”俞漫道,“虽然鲁老师离开我们了,但我们不要忘记他教给我们的知识和人生道理。很快就要高考了,鲁老师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们。”
她看向大家,“同学们有没有信心考个好成绩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有!”
五班众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惊走了栖息在路边香樟树上的麻雀。
麻雀乌压压地飞起一片,大巴车载着众人疾驰而去。
殡仪馆离市区有点远, 坐大巴要坐一个多小时。
经过俞漫的安慰,车里同学们的情绪都平静了许多。
同学们有的戴着耳机听歌或是练习英语听力, 有的闭上眼睛补眠, 也有的人不肯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开始做题——比如罗书捷。
自从老鲁去世后, 他的学习比以前更加用功了。
褚延扭头看着车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霍峤坐在他旁边,见褚延揉眉心,微微蹙了下眉,“累了?”
褚延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霍峤看着他,“睡一会儿吧。”
他让褚延靠在自己肩上。
霍峤身上的淡淡冷香气息很好闻,让褚延觉得他的头疼减轻了一些。
他的脸在霍峤肩上蹭了蹭,正要闭上眼睛时忽然想起王梅塞给他的米,褚延又坐了起来。
“怎么了?”霍峤问。
褚延摇了摇头,他伸手从自己的兜里抓了一些米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霍峤的衣服口袋。
迎上霍峤的目光,褚延微微笑了笑,“我妈给你的,放在口袋里就好了。”
霍峤不是第一次出席葬礼,但像现在这样被人往口袋里塞米还是第一回 。
他回忆起从前出席孟老先生和孟老夫人的两次葬礼,他穿着黑色西装,葬礼的流程纷繁复杂,他跟着孟翎接待络绎不绝的唁客。
孟翎穿黑裙,向来美丽的脸上依然妆容精致,有人前来安慰就恰到好处地露出伤心的神色,之后就又恢复成素日冷冷清清的模样,挑不出错,也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第一次出席葬礼时霍峤年纪还小,陷在失去亲人的哀戚之中。
他被佣人穿上西装系上领结,也许是错觉,领结加上灵堂的氛围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却不敢放松,还是挺直着腰板努力跟在孟翎和孟老夫人身后。
孟老夫人哀伤过度,孟翎就让佣人先扶老人家下去休息。
那时霍峤很少跟孟翎接触,不由很是紧张,孟翎却并未多看他。
只是在最后结束时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天回到霍宅,霍峤就病倒了。
霍渭平因此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大加责骂了看顾他的佣人。
第二次时霍峤已经懂事很多,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身形将西装撑得笔直挺括。
他已经不再抱有多余的幻想,沉默地跟着孟翎出席了整个丧礼,母子俩如出一辙的清冷神情让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相像。
霍峤过往出席的葬礼比起今天来说复杂了不知多少,但还是第一次有人照着民间习俗往他口袋里塞上一把米。
因为这个举动,似乎这次出席跟从前两次都不一样了起来。
他纵使并不相信这些,却也没有拒绝。
垂下眼,霍峤揉了揉褚延的脑袋,“谢了。”
褚延轻轻弯了弯嘴角。
他抓着霍峤的手小声说:“不要客气啊。”
其实褚延的头痛得厉害,但他不想让霍峤看出来,就又把头埋在霍峤肩上。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我要休息一下。”
“嗯。”
霍峤将褚延抓着自己的手反握住,他轻声说:“睡吧。”
-
到了殡仪馆,经过全班同学的商议,班长用班费给每位同学都买了一束白菊花。
五班的众人和其他班级的学生在老师们的指示下列好队,大家沉默着进入了追悼厅。
老鲁的妻子和女儿出席了葬礼。
他的妻子是一名面相和善的女性,女儿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
两人红肿着眼睛接待了众人。
同学们看见老鲁的亲人都有些忍不住,默默掉了眼泪。
81/104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