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竟是直接冲破了桑云的束缚,往火海那边冲了过去。
小黑龙冒出头来打了个哈欠,“嘤?”
桑云思量片刻,也紧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
宁不为的刀落在了谢酒的侧颈上,却在快要贴近皮肉时猛地收住。
谢酒愣了一下,紧接着手中的剑飞起打开了朱雀窄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
火焰从旁边蹿出来,又被阴邪的气息给生生逼了回去。
褚峻抱着宁修站在原地未动,裴和光也看似心平气和地负手站在那里,但实际上虚空之中两个人已经交手了几百回合,但仍旧未分出胜负。
房晚臣茫然地看着他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和宁修大眼瞪小眼,小家伙显然比他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手抱着块糖啃得正欢。
裴和光笑道:“太尊不肯用出全力,到底是有什么顾虑——”
话音未落,一道猛烈的刀风便直冲他后背而来。
“打你用不着他!”宁不为狠戾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裴和光闪身躲过,回头便看见谢酒半跪在大火前,身上还被捅了好几个大窟窿。
他冷笑道:“没用的东西。”
谢酒又吐了口血,惭愧地低下了头。
宁不为刀光至,裴和光与褚峻便不得不从虚空中退了出来,原本正在疯狂坍塌的幻境又开始稳定了下来。
裴和光一甩袖,直接挡住了朱雀窄刀的攻击,却没有挡住上面紧随而至的黑雾。
原本只是缠绕着刀身的黑雾猛然暴涨,像是嗅见了猎物的恶狼,成群结队气势汹汹地肆虐开来。
裴和光脸色顿时一变,宁不为也愣了愣,朱雀窄刀上的黑雾却好像疯了一样想将裴和光吞噬进去。
凄厉的哭嚎声仿佛刺穿了宁不为的耳膜,他死死握着手中的朱雀窄刀,眼前一阵模糊,再清晰起来时,他便看见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他们几个人站在玉泉村的大火中央,而从这里望去,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全都是累累白骨,缠绕在上面的是无数枯萎的藤蔓,干枯焦黑的藤蔓从尸骨的眼眶和骨骼缝隙中爆出,禁锢着他们丝毫不能动弹。
密密麻麻如同蔓延不绝的山脉,累累白骨之下,是滚烫不绝的猩红岩浆,试图将那些白骨卷进去,无数白骨嘶吼挣扎,声声泣血,却于事无补。
而再远处,是一座被焦枯藤蔓缠绕的巨大城池,城池中央一株枯黑的藤蔓高耸入云。
凄风厉号,耳边却仿佛有人在轻声叹息。
宁不为有一瞬间的怔忪,然而一道冷淡熟悉的声音穿破层层鬼泣魂喊,越过无数累累白骨和焦枯蔓延的藤蔓,清晰地落在了他的神魂上,“宁乘风!”
宁不为猛地惊醒,惊醒的瞬间,他恍惚间看到了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上面包裹着一团灿烂的金光,轻轻地在他的心口抓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随之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低头,就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正在抓着他的灵根往外扯。
宁不为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手中的朱雀窄刀却不曾放慢速度,直接冲那只手砍去,然而却丝毫没有阻拦住那只手的动作,反而将被强行粘合起来的朱雀窄刀重新打回了碎片。
紧接着一柄通体绯红的长剑直接刺向了那只手,裹着金色灵力的太极印将他的灵根重新推了回去,将他整个人牢牢包裹在一处,随后他就被人扶住了肩膀。
冲天的杀气直接扑灭了长久不熄的无尽火焰,整个群怨幻境剧烈的震荡起来,地底的累累白骨似有所感,仰起了骷髅头,伸长了手臂想去抓那柄绯色的长剑,可一旦靠近又被无情地绞碎成了粉末。
‘渡了我们吧……’
‘求您……求您……’
‘生生世世愿为您驱使……帮帮我们……’
‘帮帮我们……’
褚峻站在赤渊剑后,漠然地看着哀嚎的怨魂和挣扎的白骨,周身雪白的衣衫变得殷红,浓郁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靠近的白骨无一例外全都化作了齑粉。
“你敢!”裴和光怒喝一声,手中结印,原本熄灭的大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整个玉泉村拔地而起,带出了底下无数血色的怨魂,与赤渊剑相撞在一处,霎时间狂风大作。
“本尊有何不敢。”褚峻冷漠地看着底下的无尽白骨,如画的眉眼冷淡到了极点,血衣猎猎,“人都杀得,遑论枯骨。”
裴和光怒极反笑,“好你个卑鄙无耻的褚峻!”
“快住手!”一道惊诧的女声从火光外传来。
紧接着一个身躯庞大的异兽越过火光而来,叼起了一手抱着宁修一手扶着宁不为不知所措的房晚臣,将两大一小扔到了自己的背上,震耳欲聋的兽嗥响彻了整个幻境。
宁不为只觉得眼前的这些白骨怨魂与巽府宁城的白骨怨魂纠缠交杂在一处,手中重新凝聚成形的朱雀窄刀剧烈地挣扎,努力试图挣脱他的束缚,黑雾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湮没在里面。
“爹爹~”
“乘风兄!”
远处的哭啸和近处房晚臣宁修的声音模糊在一处,笑声和哭声忽远忽近,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气势汹汹地冲进他的神魂里。
“宁乘风,你想见你爹娘吗?”
“想给你爹娘报仇吗?”
“你只能修无情道,只有无情道才能让你无坚不摧!”
“宁乘风,你想想你害死了多少人?”
“没有人能帮你,他们都会被你害死……”
“天煞孤星嘛,师友亲人都死绝了,离远点吧。”
“好重的邪气……哈哈哈,原来是个魔头……”
“巽府如今寸草不生,都是宁家的错……”
“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宁不为?”
“你看,不管是宁行远还是褚峻,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他们都有事情瞒着你……你从头到尾都被人耍得团团转!”
“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在帮你拓海塑骨前,我确实一直在找能应命劫的合适人选……分一缕生机给你,命劫便必然落在你身上……”
“道心不立,你凭什么出去?”
“乘风,你修不成无情道的……”
“哈,你找不到自己的道了……懦夫!”
“你看,我们才是一种人,乘风,乘风……”
仿佛有无数骷髅鬼手从朱雀黑雾中伸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撕扯着他的神魂,每一个都要凑到他的耳边窃窃私语,嬉笑怒骂不止。
“你做了多少孽?道心,你立啊,你立什么?无情道你修不成,你能修什么哈哈哈哈!你什么都修不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你背着这么多神魂干什么?啊?你难道还想救他们?虚不虚伪啊宁不为?”
“你师父怎么跟你说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乘风……乘风……算了吧,算了。”
他恍惚睁开眼睛,看见了面前的李笑寒和宁故。
“好了,乘风不怕。”李笑寒伸手抱住了他,“娘知道,娘都知道,你不容易,咱们不修了,咱们什么都不修了。”
宁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爹和娘来带你走,这次不会再将你抛下了。”
宁不为握紧了手中的朱雀窄刀,瞳孔有些涣散,声音喑哑:“爹……娘……”
李笑寒和宁故站在那里,身后还站着微笑的宁行远和晏锦舟,再远处,是闻在野和阿凌,还有宁城他熟识的那些人。
他紧握着朱雀窄刀的手缓缓松开,眼睛酸涩,“哥。”
宁行远笑着冲他招手,晏锦舟抱着胳膊懒洋洋地看着他。
“别这么累了,你不适合修道。”
无数熟悉的声音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一句话,由上及下轰然落在他的头顶,震聋发聩,好像让他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宁不为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试图想起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周围全都是乱糟糟的,李笑寒宁故的身影和裴老大裴李氏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他一会儿是裴四,一会儿是宁乘风,他好像在找裴五,又好像在找宁行远。
“爹……娘……”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
一样的,他和裴四一样的,他们……他和宁不为一样……
他是谁?
他是……宁乘风,不,是裴四,他叫裴和光……不对,不对,他是谁?
“宁乘风!”带着怒意的声音如狂风过境,凛冽浓郁的杀意和血腥味席卷了所有的黑雾与骷髅,将那些疯狂的复杂的古怪的支离破碎的幻境统统压碎,站在他面前的宁故李笑寒裴老大裴李氏宁行远裴五等人全部都被压成了齑粉。
一双冰冷淡漠又极其漂亮丹凤眼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清泠又极具压迫感的声音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你再不清醒,我就给宁修找个后爹,把他炼回玲珑骨!”
原本松松握着朱雀窄刀的手指骤然收紧,快要溃散的黑雾霎时间又变得浓郁起来,浑浑噩噩的神魂将那抹企图代替自己的神魂彻底绞杀在邪气中。
空气中传来一声尖啸。
宁不为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147章 枯骨(下)
无边无际的识海中, 入目间全是断壁残垣,上空黑沉沉一片,邪气四溢。
宁不为盘腿坐在地上, 面前是一颗拳头大的黑色丹田, 再往下, 是一根粗壮的金色灵根, 只是因为被生生扯出又被逼了回来, 那灿烂的金色看上去有些黯淡。
每个修士修炼之初, 都喜欢把识海打造成自己最喜欢的模样, 即便是像宁修这样懵懂无知的稚儿,都会把自己的喜欢的东西用灵力在识海里复刻下来。
宁不为最开始的识海并非这般模样。
他曾经在识海中造出了一座城,每条街道, 每块砖瓦, 甚至是墙头上的爬山虎,都和巽府宁城一模一样。
城的中央是宁府,宁府的中央是澹怀院。
院里有两棵桂花树,有大片的九叶莲, 有蜿蜒曲折的连廊,在廊下一抬头, 便能看见远处的沉月山。
再后来, 识海的城池旁多了一座岛,岛上有花有草,有上课他最喜欢的课室,窗外有他喜欢看的青松, 还有他时常去的自省阁, 还有褚峻住的房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宁修和他确实很像, 他儿子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都造出来,而他则直接将自己喜欢的城池和岛屿照搬进了识海里。
只是万玄院的这座岛在识海中之建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从此他的识海里面一片狼藉。
最开始宁故和李笑寒出事便是他逼迫自己接受,然后藏起来假装忘记,到后来习以为常,宁家出事,宁行远陨落亦是,后来不管是闻在野的死还是晏锦舟和阿凌的死,又或者是褚峻和万里的离开,他都采取同样的方式,面上轻描淡写,实际自欺欺人。
他做不到真的无情。
他修不成无情道——从他在临江城把宁修从半空扔掉又拽回来,或者从更早,从他没有狠下心将宁修炼回玲珑骨而是把小东西揣进怀里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修不成。
宁不为看着面前遍地狼藉的识海,面前漆黑的丹田上开始层层脱落,最后变成了最初晶莹剔透的模样。
破而后立,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自己选择要走的道。
——
“爹爹~哇!”宁修的哭声在嘈杂嘶哑的鬼叫声和坍塌声里格外清亮。
宁不为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腹部和心口顿时传来阵阵剧痛,险些让他直接又昏死过去。
“爹爹~”宁修小脸上都是泪趴在他身上,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一边哭还在一边使劲。
宁不为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金光闪闪,腹部和心口上的伤正在缓慢地愈合着。
他脑子现在还有些发懵,全都是血的拍在宁修的小脑袋上,刚要说话就喷出了一口血。
宁修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手里攥着的半块糖已经化得黏黏糊糊,他呆呆地看着宁不为,带着哭腔喊他:“爹爹~”
“哎,没事。”宁不为咧嘴冲他一笑,结果露出了一排染血的牙。
宁修懵了一瞬,顿时嚎啕出声:“哇——娘亲!救爹爹!”
这下哭得说话都不磕巴了,简直中气十足。
宁不为用拇指给他儿子擦眼泪,结果糊了他一脸血,有气无力道:“你爹没死呢,不用嚎这么大声。”
褚峻一身煞气落在了大黄背上,房晚臣承受不住这浓郁的煞气,直接昏了过去,连大黄都苦着脸呜咽了一声。
宁不为看着他一身红衣自带煞气的模样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裴和光呢?”
褚峻声音发冷,“跑了。”
宁不为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刚才混乱的记忆回笼,愕然道:“刚才那是——”
“你差点被他夺舍。”褚峻身上的煞气愈发浓郁,“之前你身上被种的心魔虽然被除掉,但和他之间的关联并没有断,他应当早就有这个打算。”
宁不为从来没想过有人会这么想不开夺他的舍,但一想到这几百年都有人在暗处盯着他的壳子,顿时一阵恶心。
如果不是褚峻喊了他一声……后果不堪设想。
“裴和光此人阴险狡诈,以后遇到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褚峻看向周围崩塌的火海,“群怨幻境已毁,该离开这里了。”
大黄闻言刨了刨爪子,苦着脸道:“太尊,您收一收身上的煞气,我快驼不动了。”
褚峻垂眸默念了句什么口诀,一袭红衣瞬间变得雪白干净,原本浓郁的血腥煞气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又成了那个淡定从容了景和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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