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章盘腿坐在石头上引着真气流动,苦着脸道:“还是不行。”
江一正拿着剑横劈下来,掀起阵微风,沮丧地垂下脑袋,“我也不会。”
“不会就找人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冯子章抬头望去,顿时眼睛一亮,“爹?”
江一正也几步走到树下,抬头看宁不为,“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小山的魂魄稳定了吗?”
这几天宁不为和褚峻一直在给宁修暂时稳住神魂,试了不少办法,都没怎么踏出过院子。
“差不多了。”宁不为从树枝上坐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俩,“就你们这么闷头自己琢磨,十年八年也琢磨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爹你给我们指导一下?”冯子章抓了抓头发,苦恼道:“我总觉得差一点就能结丹了,但就是差那么一点儿。”
“我总是找不到用剑的窍门。”江一正抱着剑发愁,“可是爹你用的是刀。”
“我的修炼方法与你们不同,没必要跟我学。”宁不为毫不客气拒绝了他们,让他一个邪修指导,怕不是嫌自己走火入魔不够快。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院子,“知道里面那个是谁吗?”
“小山的娘——另一个爹?”江一正嘴快。
“景和太尊?”冯子章似懂非懂,不怎么确定道:“可景和太尊天纵奇才,我们资质平平,恐怕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
“谁跟你说他天纵奇才?”宁不为脸色有点古怪。
“啊?不是吗?”江一正茫然道:“那可是无时宗的太尊,上千岁的小乘大能。”
“他资质丙中,天机榜都没上过。”宁不为折了根树枝,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看起来像是要下雪。
江一正惊讶道:“景和太尊资质才丙中!?”
冯子章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宁不为转了转手里的树枝,一人一下敲在了脑门上,“修真界资质优异者凤毛麟角,资质、气运、道心……哪一样都不能缺,可既然身负灵根,那便称得上有资质,那些没有灵根的凡人,才叫没有资质,最后能飞升的,大多都是修士里面资质平平的那些人。”
“为什么啊?”江一正心头发热,却还是不解。
“天灵之体的天才,资质甲等的优异者本来就少,能活下来成功飞升的更少。”宁不为将那树枝一扔,“不过天才总是更有噱头……你们不用管这些事,只要记得踏踏实实修炼,多长几个心眼,在十七州能活下来才算你本事。”
冯子章和江一正听得似懂非懂,若有所觉。
宁不为怕这俩小傻子听不懂,特意说的很直白,“就像景和太尊,他一路稳扎稳打修到了小乘,从未收过徒弟。”
“爹你的意思是——”江一正惊讶地张了张嘴。
宁不为点了点头,“你们喊我声爹,那宁修便是你们弟弟,明白了吗?”
“明白了!”冯子章使劲点头,拽起江一正就走,“爹你放心!”
宁不为挑了挑眉,这俩小傻子终于聪明了一回。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现成的师父摆在跟前不知道用,自己在这儿埋头苦练,褚峻这水平便是随意给他们指点上两句,就好过他们苦修三年五载。
宁不为觉得自己这便宜爹为了儿女真是煞费苦心。
江一正跟在冯子章身后,疑惑道:“子章,你明白什么了?”
“爹刚才都说了,小山是咱弟弟,小山喊太尊什么?”冯子章问道。
“娘……还是爹?”江一正想起太尊那绝色的姿容,再和她爹那张邪肆霸道的脸一对比,妥妥是被欺负的那个,喃喃道:“还是喊娘吧。”
“咱爹那意思不就是让咱们去认亲么。”冯子章胸有成竹道。
江一正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是……是吗?”
冯子章目光坚定道:“绝对是,而且我瞧着咱爹对太尊好像有点那个意思。”
江一正满脸茫然,“有、有吗?”
自从知道宁不为是大魔头之后,她天天都在担心太尊一剑斩了她爹好替天行道。
“妹妹。”冯子章停下来,神色肃然地望着她,“你难道不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吗?”
江一正顿时眼眶发热,目光坚定道:“太尊以后就是我亲娘。”
如果太尊和她爹成了道侣,肯定就舍不得斩了她爹——虽然宁不为脾气不好,但江一正对她爹这张俊脸还是很有信心的。
冯子章拍了拍她的脑袋,“虽然但是,还是喊爹比较安全。”
那边两个人合计着怎么再认个爹,却不知道这边的爹正准备离开。
宁不为现在已经伤愈,且修为到了金丹初期,结婴化神是迟早的事情,而且他隐约能察觉自己的修炼速度快了许多,也算是因祸得福。
现在宁修有褚峻照顾,江一正和冯子章跟在褚峻身边哪怕只是做杂役都比跟在他身边有前途,亲崽子和便宜崽子都有了着落。
宁不为扫了眼自己的纳戒,一个朱雀刀柄,五块碎刀片,还有小半瓶玉灵丹和一把碎灵石,这就是他现在的全部家当了。
褚峻那躯壳里的碎刀,待他将其余碎刀找齐再回来取也不迟。
他要去给宁修去找彻底将神魂稳定住的方法,再找齐剩下的碎刀,顺便会一会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宁不为做事向来不拖沓,这时候正是宁修午睡,每次都很闹人,褚峻得哄许久才能哄睡,没心思注意周围。
小院子被打理得十分温馨,前两天他嫌这篱笆光秃秃的难看,褚峻不声不响地挪了株花藤,一晚上的时间就爬满了篱笆,竟也不怕冷,冬日里还兴致勃勃开了满院子的花,宁修每次都要闹着看上许久,再被褚峻勒令回屋。
脚下的传送阵收了最后一笔。
宁不为往褚峻和宁修在的房间看了一眼,伸手拍在了阵心,瞬间消失在了树上。
褚峻刚把儿子哄睡,突然感觉到周围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转头看向窗外。
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覆了满院的繁花。
卷三:心魔劫
第58章 藏海(一)
中州乐源城。
承运酒楼。
“今年还真是巧了, 娄州万玄院十年招生,无时宗百年宗门大选,听说藏海岛三百年一次的论道大会下月初一也要开始了。”
“藏海岛已经避世快五百年了, 三百年前的论道大会直接取消,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成行。”有人叹息。
“什么避世,这遍布各州的承运酒楼, 无尽坊,桑云客栈……哪一样不是藏海楼的产业?桑云仙子今年还进了天机榜前十, 名利双收,要我说,再没有比他们藏海楼更会赚钱的了。”有人打趣。
“再会赚钱又怎么样,听说前些日子藏海楼楼主桑玄清闭关出了岔子, 险些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还是桑云仙子亲自去王家请的王家老祖……”
“说起来, 桑云仙子不是差点就进了王家么?王家的那个嫡长孙王子濯也进了天机榜前十, 啧,这要是碰上多尴尬呐。”
“诶?我怎么听说桑云仙子本来定下的是宁家?”
“得了吧,当年据说桑玄清去和宁家谈了许久,结果行远公子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回来便直接拒了,让藏海楼好没面子, 后来才定的王家, 只是这婚约照样吹了……”
八卦总是要比正经的消息更让人感兴趣,慢慢谈论的方向就变成了桑云和王子濯的爱恨情仇, 不管真的假的, 当成饭后谈资总是很有说头。
二楼雅间, 桌上放着颗水晶球, 映着大堂中的场景,穿着鹅黄轻衫的女子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谈论,旁边跟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头,轻声细语道:“师父,可要将这些胡说八道的赶出去?”
穿着鹅黄轻衫的女子眉眼清丽,神色安静,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了一口,“咱们开门做生意,怎么能赶客?不过是嚼两句舌根罢了。”
那小丫头五官稚嫩,到底是沉不住气,低头去看那些嘴碎的修士,听他们越说越过分,气的眼睛发红。
“钟儿,客人来了,去接一下。”桑云看向那球内的投影。
身着玄衣眉眼清俊的男子踏进门口,漫不经心地抬眼,隔着透明的水晶同她对上了目光。
片刻后,钟儿领着人进了门。
桑云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放在桌上,看向来人,“你终于又有事要问了?”
宁不为将手里的玉石扔给她。
桑云接住那颗玉石,示意他坐下,“我还当你要来找我叙旧。”
“没什么好叙的。”宁不为坐在她对面,旁边的小姑娘跪坐在一旁替他们斟茶,宁不为看了她一眼。
“新收的小弟子,以后要传我衣钵的。”桑云道:“你要问什么?”
“我儿子。”宁不为道。
桑云微微一笑,慢慢抿了口茶,“虽然咱们是旧识,但我是个生意人,你儿子的话要加价。”
宁不为看了她一眼,“你想要什么?”
“三天后,中州雨眠山会开一个秘境,我要里面的一副珍珑棋。”桑云伸手沾了点茶水,往桌上一抹。
“成交。”宁不为答应的很痛快。
桑云将桌上两颗玉石放在手中把玩,目光含笑望着他,“你确定是问儿子,不是问玲珑骨?”
“有区别?”宁不为反问。
桑云天生异骨,可通晓世间万事万物,只是她的规矩,死者不问过往,生者不问将来。
“玲珑骨是死物,你儿子是活物。”桑云沾了茶水又往桌上划了一道,不慌不忙道:“若是玲珑骨,自它如何现于天地到它会于何时消陨都可说,若是你儿子,告诉你的便只能自他生至现在。”
“我儿子。”宁不为又重复了一遍。
桑云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看向那两抹水痕,“宁修,今四月零二十天,今年九月初九辰时一刻,生于中州临江城三十九里处无尽河河滩。”
“父巽府宁城宁不为。”
“父震府无时宗褚峻。”
桑云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宁不为,“肉身为玲珑骨借宁不为与褚峻血肉所化,三魂七魄承天时地利而生,生而金丹既成,乃千年难遇之罗天灵体,现今已过三次命劫,但魂魄不稳,命星难料。”
桑云伸手将那水痕抹去,“你来为寻稳他魂魄之法。”
宁不为等她下文。
桑云却微微蹙眉,盯着桌面看了半晌,却突然面色一变,喷出口污血来。
“师父!”钟儿忙去扶她,却被桑云制止。
宁不为坐在她对面,没有动,只是面色也有些难看。
桑云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苦笑道:“果然就不该只要你一副珍珑棋。”
“没有结果?”宁不为目光微沉。
“五百年前你问宁家的事我看不出来也便罢了,这次却是窥见了一星半点。”桑云心神受创,说话也慢了许多,“散于四方。”
宁不为脸色没有多好,“什么意思?”
桑云摇摇头,“看不出具体。”
宁不为微微颔首,“多谢。”
桑云无奈道:“我窥探世间万事万物,统共就一件看不出,一件看不清,偏偏全让你碰上了。”
宁不为起身,“五天后来此取玲珑棋。”
说完便起身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听桑云道:“我修了五百年,若是再看宁家的事,说不定也能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不必了。”宁不为推开门。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桑云问他。
门开合,室内又再次重归寂静。
钟儿跪坐在桑云身边给她擦去嘴角的血,担忧道:“师父何必如此勉强自己去看?却只要他一副棋。”
桑云摇摇头,“我欠他两个极大的人情,无论如何都要还上,只是……”
只是什么,却没有再说。
——
无时宗,一见峰。
“爹他竟然就这么走了!?”江一正震惊又伤心。
“没事,起码还留了张字条。”冯子章拿起桌上的纸条试图安慰她。
那张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撕下来的纸条上龙飞凤舞写了六个字:
归期不定,勿念。
横看竖看,都透着股冷漠无情的意味。
江一正拽过纸条看了两眼,小声道:“方才碰见太尊,他好像心情不好。”
“小山这两天一直在闹着找咱爹。”冯子章叹了口气,“不知道爹有没有给太尊留纸条。”
江一正目光忧伤地看着窗外的雪,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太尊那么好看,竟然也没办法留住咱爹。”
楼上,褚峻看着手里的字条,放到宁修眼前。
“啊~”宁修抓过纸条就往嘴里塞。
吃哒~
褚峻把纸条从他手里拽出来,低声道:“一声不吭就走了,是不是很过分?”
“哒!”宁修似懂非懂地盯着他。
“他经脉丹田刚修补好,修为也才只是金丹初期。”褚峻微微蹙眉。
宁修点了点小脑袋,一脸严肃,“啊!”
金丹!
爹爹老是同他说这个词,他听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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