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给了司机二十块车费,又高价从司机手中买了对方放在车内的手电筒,独自下了车。
举目四望,还真是个荒郊野外,只远远零星的人家,发出点点如星子的光。
他沿着空无一人的公路,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果然见到在一片荒野之地,一处亮着灯的厂房赫然耸立。
云江是省会,道路四通八达,西郊虽然荒凉,但柏油路已经通了多年,为了节约成本,将工厂建在这里,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当他遥遥看去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这工厂围墙建得颇高,至少得有两米多。大铁门内守着几个保安,还隐约可见两条大狼狗。
如今监控还没普及到民用,所以寻常工厂进小偷偷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原本想着,自己摸进钟从山的电机厂查看一下他的机器设备,应该不难。
但现在看来,恐怕混进这座厂里都不是一件简单事。
他站在远处遥遥观察了半晌,看到那大门徐徐打开,先前那辆黑色奔驰,从里面开出来,在夜色中呼啸而去。
这是钟从山又离开了?
老板不在,员工多半会摸鱼偷懒,既然自己已经来了这里,陆宁决定还是想办法进去看看。
为了不惊动拴在大门内那两只狼狗,他隔着远远的距离,摸黑绕到了厂子后面。
这间工厂占地得有几十亩,除了一栋亮着灯的两层办公楼,剩余六栋都是厂房。厂内应该是不提供工人住宿,这会儿也没有加班,厂房全部黑着。因而整座工厂非常安静,以至于能偶尔听到里面值守的工人和保安的说话声。
陆宁看了下夜空下两米多的高墙,这围墙不仅特么的高,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防盗刺,月色下甚至隐约能看到锋利的光芒。
一个电机厂有必要搞这么夸张?简直跟军事基地差不多。
他脱下棉服里的薄毛衣裹在左手上,往后退了几步,助跑上前,蹬上围墙,裹着毛衣的左手扒住墙头。免不了是要碰到防盗刺,好在有裹了几层的毛衣挡着,虽然能感觉到刺痛,但很明显没有受伤。
稳住身体后,另一只手摸索着没有防盗刺的地方,然后慢慢将身体送上去。
他现在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力量其实是不大足的,好在这些日子没少吃牛奶鸡蛋,加上这具身体很轻盈敏捷,倒也没拖后腿。
他爬上墙头,伸出半个脑袋朝里面看去。
这会儿后面黑乎乎一片,安静得很,能听到的声音,都在厂房前面和那栋亮着灯的小楼。
陆宁这梁上君子当得还算顺利,轻巧地翻过围墙,因为下面是松软的泥土,他跳在地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进了厂区里就简单多了,机械厂的机器无非是在这几栋厂房里。国营厂的机器都都钢印编号,如果机器没有销毁,很难被抹平痕迹。
只要能拍到照片,证明这些机器是来自机械厂,郭建阳这厂长屁股就该坐不稳了。
陆宁想得很简单,就是想把郭建阳拉下马。虽然对方早捞得盆忙钵满,大概率不会过上下岗工人的苦日子。但这种长居高位的人,一旦跌落下来,因为失意带来的痛苦,不会比穷苦好过,何况指不定还会进去吃几天牢饭。
他蹑手捏脚摸到最靠后的一栋厂房,来到一扇窗边,从裤兜里摸出钥匙串,打开便携的水果刀。
谢天谢,这个时代的窗户用的都是插销,撬起来很简单。
他顺利地钻进了厂房里,掏出手电筒打开,这厂房倒是很大,里面放着不少机器,只是看起来并不像常开工的样子。
陆宁对这些设备不是太熟悉,但大约知道印记在哪里,他检查了几台,还真让他看到机械厂的钢印标志,赶紧拍下来留证。
他没想到这么顺利,也不打算多做逗留,拍得差不多了,将相机收好。打算回去洗出照片,往几家报社一寄,到时自然会有记者来调查跟进,郭建阳就等着落马吧。
然而,就在他爬出窗户,准备翻过围墙离开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后面走来。他想要倒回去,已经来不及,只能沿着墙根往另一边溜过去,直到靠在旁边一栋厂房藏起来。
到底还是怕被发现,干脆先钻进去。
而这一回,他伸手摸到窗户时,发觉竟然是开着的,想也没想,迅速钻了进去。
黑漆漆的厂房鸦雀无声,他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等到脚步声走远,准备再次翻出去离开。
只是在离开前,陆宁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他打开手电扫了一下,发觉这不是厂房,而是一间仓库,靠墙是上下两层铁架,挂着遮尘布,似乎是放着什么大设备。
真是应了那句好奇害死猫。
他上前随手掀开遮尘布的一角,当看到黑漆漆的一只轮胎时,先是愣了下,很快想到什么似的,又将下方的遮尘布打开,赫然是一辆进口汽车。
陆宁举着手电扫了一眼,发觉全都是这样的双层铁架,应该都是汽车,加起来得将近二十辆。
一个发迹的企业家,喜欢车不奇怪,但是把车子都放在厂房里,还是双层摆放,显然不大可能。
这些车子肯定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
陆宁略略思忖了片刻,得出唯一结论——这些是走私车。
如果钟从山是干走私的话,这家工厂的选址和安保如此非同寻常,也就有了解释。
这是警察该干的活,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人已经进来,还是拿出相机顺手拍了几张照片。
不想,就在这时,这偌大的厂房,忽然传来细细的声响,似乎是脚步声。
这屋内有人?
陆宁心头一紧,掐灭手电转头,借着窗户的月光,看到一道黑影要从窗户离开。
不想,那身影大概是觉察到被自己发现,忽然转身,拿着一根铁棍一样的玩意儿,一言不发朝他冲过来。
陆宁骂了句脏话,身子一矮,避开那根铁棍,一个扫堂腿踢中对方双脚。然而对方并没有如自己预料的摔倒,反倒是一个闪身站稳,再次朝他劈下。
两人在黑暗中过了两招,因为都不敢发出动静,因而动作都很克制。
但陆宁感觉得出,对方身形高大,力道十足,是个练家子,况且手中还有武器,再打下去自己肯定得吃亏。
最重要是,势必会把保安引来。
对方显然也是有此考量,两人为避开对方拳脚,退开两步后,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地对峙,谁也没再上前。
陆宁心说这人估计不是贼就是跟自己一样,就算不是友,也绝非敌,没必要打斗引来保安两败俱伤。
正要开口跟对方商量,那黑影却小心翼翼先出了声:“陆宁?”
陆宁:“……”
周家遇?!
作者有话要说:
上联:平凡少年卷入惊天大案
请对下联。
第17章 我有的你又不是没有
陆宁拿起手电一照,可不正是周家遇么?
“怎么是你?”他压低声音问,因为太过惊愕,心脏忍不住砰砰猛跳。
周家遇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但他更多得是后怕。若刚刚自己手中的棍子打中他,后果不堪设想。他是知道这家伙胆大包天的,但没想到竟然敢翻天。
他深呼吸一口气,走过来道:“还挺能打啊,刚有没有伤到你?”
“没事。”陆宁摇头:“你呢?”
周家遇:“我也没事。你在这干吗呢?”
陆宁道:“我昨天不是听到三胖说钟从山么,傍晚在市里,正好见到他,就好奇跟过来看看。”说罢,又将声音压低几分,“我本来就是想看一眼机械厂贱卖给他的机器设备,但这里好像不对劲。”
周家遇嗯了一声:“这是一间走私仓库。”
他原本也只是来求证一下三胖说的传言,没想到误入这间仓库。
陆宁:“这得有二十辆走私车吧?”
“不止走私车,”周家遇淡声道,“你跟我过来。”
陆宁跟他走到另一面靠墙的地方,举起电筒一看,却见是一堆纸箱:“走私烟?”
“嗯。”
陆宁心下了然。
改革开放之后,走私一度猖獗,许多富豪甚至就是靠此发家。而这几年,正是高峰期。及至九九年,建国后第一经济大案,正是走私案。涉案集团在短短五年时间,走私金额高达五百多亿,偷税漏税三百多亿。
这是什么概念?
哪怕是往后再的二三十年,他所在的时代,三百亿也足以在富豪榜占据一席位置。
古往今来,但凡有巨大利益的诱惑,从来不缺少铤而走险的投机份子。
陆宁看这仓库规模,只怕钟从山的走私生意干得不小。他赶紧拍了几张照片。
周家遇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准备得还挺周全。”
陆宁朝他脖子上挂的相机指了指:“你也一样。”
周家遇不置可否地轻笑了声。
这时,外面有汽车马达声传来,似乎是有车子开进了厂内。夜色中原本安静的厂区,响起人语声。
周家遇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走,万一被发现,估计咱俩就得成一对亡命鸳鸯了。”
陆宁:“???”
周家遇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关了手电:“走吧!”
“嗯。”
陆宁收了相机,在黑暗中跟上他,朝窗边走去。
周家遇虽然是个高个子,但身姿矫捷,双手扒住窗台,轻轻一跃,便半蹲在上面,双脚往外一伸,整个人便无声无息滑了出去。
陆宁也不妨多让,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几道脚步声从厂区前面往后传来。
周家遇压低声:“快走!”
陆宁跟上他,猫着身子,在黑暗中溜到墙根处,齐齐翻上墙。
只是还没跳下去,忽然就听到铁门开启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去,却见是刚刚那间仓库亮起了灯,有人走进去了。
钟从山在门内站定,冷声吩咐手下:“把烟清点好,王老板忽然要货,今晚送出去。”
“好的,老板。”
几个手下去干活,钟从山借着灯光扫了眼仓库。夜风吹来,一扇窗户发出咯吱一声,被吹开了一截。
钟从山眉头一皱:“今晚谁值班的?怎么窗户都没关好?”
他走过去,正要顺手将窗关紧,目光不经意落在窗台上,蓦地一震。
那窗台落着的一层灰尘上,分明被人留下了几个凌乱的脚印。
他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推开窗户,往外看去,恰好看到两道身影,在夜色中,如鬼魅一样,从围墙上消失不见。
钟从山脸色大变,高声道:“有人进了仓库,刚翻墙出去,赶紧去追!”
他仓库里的手下听到这话,立马警铃大作,有人飞快去拉了警报。一时间厂里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一个穿着迷彩装的男人,拿出对讲机:“有人翻墙进了仓库,刚从后墙逃走,快去抓人!”
刚刚跑出没多远的陆宁和周家遇,先是听到警报,继而听到狗叫声,心知是被发现了。
若这只是一家普通的电机厂,被发现也就被发现,顶多是被当成两个盗窃的毛贼,抓到后扭送进派出所。
但这可是一间走私窝点,要是被抓到,会发生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十有八\\九得折在这里。
还真让周家遇说对了,今晚两人得做一对亡命鸳鸯。
啊呸!他胡思乱想什么呢,差点被带偏了。
因为自己是个外来者,连南郊都还没熟悉,这边更是完全陌生。跟着周家遇跑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我们要从哪里走?”
周家遇边跑边回:“不知道,我也没来过这边,先跑了再说,找个地方躲起来。”
陆宁:“……”倒也没毛病。
他抬眼环顾了下四周,荒郊野岭,黑茫茫一片,如果不是身后亮着灯的工厂,连方向都很难辨出。
两个人毫无目的地夺命狂奔了十几分钟,狗叫声和喧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陆宁转头,遥遥看了眼,错落的手电光芒中,得有二十多人。
紧接着,一声震慑般的枪响。
他妈的,竟然有枪!
陆宁暗骂了句脏话,他和周家遇,不会真的要折在这里吧?
周家遇回头看了眼,冷不丁问道:“会游泳吗?”
陆宁:“会。”
周家遇:“他们有狼狗,我们要摆脱追踪,只能渡河了。”
在他说话时,陆宁已经看到前方一条潺潺流动的河流。还没下水,他先打了个寒噤。
但受冻总比丢了小命强,就当游冬泳。
周家遇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塑料袋递给他:“把相机装好,别进水了。”
陆宁心说还准备挺齐全。
追兵渐进,两人不敢耽搁,脱了棉服外套和鞋子,随便裹成一团,拽着衣服,悄无声息潜入了河水中。
河道约莫二十多米宽,水流倒是平缓,只是深不见底,在黑沉沉的夜色下,伴随着风声,颇有点瘆人。
当然,最难以忍受的,还是寒冷。
九十年代初的冬天,仿佛比二三十年后更冷。寒冬腊月,即使是云江这样的南部城市,到了夜晚,也差不多到了零度,若不是因为河水是流动的,只怕已经结冰。
没做准备活动就下水,那刺骨的寒冷,差点让陆宁原地去世。他凭着巨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滑动身体,跟上前面的周家遇。
危险总能刺激人的潜能,两人不到半分钟就成功渡河上了岸。
在钟从山的人牵着狼狗,追到岸边时,陆宁和周家遇早已没入对面的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摆脱追兵脱了险。但两个人都是冻得跟够呛。
陆宁觉得自己最多能再支撑半个小时就得去见阎王。他望了眼周遭,河这边没通公路,是一片彻底的旷野,近处是冬日荒废的农田,远处便是群山。举目之处,连一户人家都看不到。
他跟着周家遇,打着哆嗦问:“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先生堆火烤烤?”不然还没回家,人已经先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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