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家遇噎了下：“反正你就是不对劲。”
叶军也不知为何，忽然变得不耐烦，挥挥手做了个赶客的动作：“你特么才不对劲，赶紧从我床上起开，裤子都不知穿了多少天了。”
周家遇干脆往后一躺，死皮赖脸在他床上滚了两圈：“就你穷讲究！”
叶军勃然大怒：“周家遇！”
周家遇蹭得起身，又指了指他床头那些男明星海报：“一个大男人，不爱美女，天天对着这么多奶油小生，我看你指不定是有什么大病！难不成你以后还想跟男人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原本要上前跟他干仗的叶军，忽然怔忡在原地。而周家遇趁着对方发愣时，朝人腿上踹上一脚，留下个大脚印后，一溜烟跑了。
他没搞清叶军的反常，但也并没打算追根究底，因为实在是从小到大，自己搞不懂叶军的次数，也不是一回两回。
他们三个都生在机械厂，前后就相差了几个月。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初中，但要说光屁股一起长大，其实只有他和三胖，两个人从幼儿园开始就狼狈为奸称王称霸。
叶军却是从小性子独，跟匹孤狼一样，别的孩子早早在他和三胖的暴力下俯首称臣，只有他始终鸟都不鸟两人。为此，三人没少打过架，一路从幼儿园打到小学毕业。
他和三胖二打一，自然是占上风。但毛用都没有，叶军是个不怕死的犟驴脾气，根本打不服。打完了，下次见着他们该不鸟还是不鸟。
直到小学毕业，小升初那个暑假，这家伙不知怎么惹了厂区附近一伙孩子，在回厂区的路上，被六七个孩子埋了。
恰好让出去买冰棍的他和三胖撞见，两人虽然对这位冷面犟驴不满多年，但大厂子弟们通常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叶军再如何令两人讨厌，那也是机械厂子弟，是同一栋楼的邻居，他他和三胖可以打，外人那是万万打不得。
于是他和郑三胖同学挺身而出，一起赶走了惹事的孩子，代价是损失了两根还没吃完的绿豆冰棒。
为了感谢两人拔刀相助，叶军掏出所有的零花钱请他们吃了五毛钱一只的高价奶油冰淇淋。此后，三人变成了厂区让人闻风丧胆的三剑客。
也正是和叶军成为哥们儿后，周家遇才发觉这家伙身上，实有诸多令人费解的毛病。
别看长了张生人勿进凶狠冷酷的黑脸，本以为是个跟他和三胖一样的糙老爷们儿，哪晓得这货极其讲究，课桌干净书本整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学生，衣服鞋子更是常年干干净净。
叶军也比他们都新潮摩登，在大家听四大天王，看香港武打片时，他早早就开始听外国歌，看各种他们都看不太懂的西片。
别的男孩子招猫逗狗，叶军画画做手工。
除了打架，几乎从不参加任何需要肢体接触的集体运动，比如篮球足球。
到了十四五岁，三胖撺掇两人去地下录像厅看毛片。周家遇自认不是个色狼，对此算不上多感兴趣，但到底也有好奇心，三天两头跟着三胖去看有什么新片。只有叶军看了一次，就再也不去，说是恶心。
印象中，这家伙没喜欢过任何女明星，也没加入过他们讨论学校哪个女孩子漂亮的话题。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长大十九岁，好像对女孩子从来没有任何兴趣。
*
在周家遇揣着对好兄弟的一肚子百思不得其解下楼时，犹站在屋中的叶军，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样，小麦色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骤然惊醒般，跑到床边，手忙脚乱将明星海报和自己画的素描，全都撕下来，丢进床边的垃圾桶。
又想到什么似，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素描本翻开。
这些日子在家中养伤，无聊时他便画画。
也不知怎么画着画着，就画了好多张陆宁。他翻开素描本，准备像刚刚撕海报一样，将陆宁的素描撕下来丢掉。
但手碰到画纸，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少年，到底还是没忍心下手，最终将本子合起来，锁在
了抽屉里的小木箱里。
然后便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窗外春日温暖的阳光。
十九岁的男孩子，忽然就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怅然。
他大概是十四五岁开始，就明白自己跟别的男孩子不一样。在最初的恐慌后，他很坦然地就接受了这种不同，总归他又不会去影响别人害别人。
直到刚刚周家遇跑来找茬，才让他蓦地惊醒。
他差点就要害了陆宁。
幸好他反应了过来。
他得及时将这不该有的念头掐死在摇篮里。
*
陆宁发觉叶军很久没来自己窗前了，有一次在楼下遇到他，正要和他说几句话，对方像是撞鬼一样，挥挥手就跑了。
弄得他一头雾水。
而对周家遇来说，没再看到叶军往陆宁窗前钻，先前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也就暂时抛到了脑后。
没什么比学习更重要。
四月底的三模。
周家遇英文站上八十分，总分比陆宁只差了不到二十分，全市排名成功挤如前三十。
这些年，两所顶级学府在云江的录取人数，每年差不多就是三十多人。
这意味着，京大灿烂的曙光，已经照到他身上。
还有两个月，只要其他科目继续保持，英语再提高个十来分钟，基本上就稳了。
也就是在这时，陆宁接到了康华打来的电话，告诉他钟从山有了消息。
事情败露后，钟从山搭了一辆开往云南的货车，准备出去从边境逃往国外。不想，车子在进入云南后，出了车祸，翻下山崖，司机和他当场死翘。
至于牢里的李龙，除了走私，手上还有几条性命，被判死刑是铁板钉钉。
虽然钟从山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目前无从得知，但对于他们几个孩子来说，意味着这件事彻底画上句号，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担心被钟从山来找麻烦。
听到这个消息的陆宁，算是松了口气，先是跑到周家遇窗前，将事情告诉他。
周同学对这个好消息并没放在心上，挥挥手说了句“朕已阅”，便又继续埋头苦读。
陆宁撇撇嘴，又跑上楼，去告诉叶军。
叶军身体如今已经完全恢复，招呼他进屋后，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远远坐在床边。
虽然这屋子没多大，但两人也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这样说话，陆宁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他也没深究，直截了当道；“我是来告诉你，钟从山死了。”
叶军惊讶：“死了？”
陆宁点头；“听康警官说，他原本是要从云南边境偷渡出去，但乘坐的货车，半路翻下悬崖，他当场摔死。云南那边花了好久才确定身份，所以这边刚知道。”
叶军长长舒了口气，又咬牙切齿道：“死了就好，那种人渣败类，早就该死了，可惜没能得到法律审判。”
陆宁点头：“是啊。”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陆宁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对了，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很忙啊？”
叶军看了看他，又垂下眸子，含含糊糊道：“……有点。”
陆宁道：“是砂场和装修队生意忙吗？”
叶军摇头，过了会儿，冷不丁道：“我要去当兵了，这几天在准备报名参军的事，已经过了体检，就等着通知下来。”
陆宁微微一愣，继而又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当兵呢，男子汉大丈夫趁着年轻历练一下，挺好的。”
叶军道：“你也觉得挺好吗？”
陆宁笑眯眯点头：“是啊，你爸妈现在也不用你养家，赚钱的事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迟，不急这两三年。”
反正不出意外，对方以后会成为大佬。
叶军垂下眸子，嚅嗫下唇：“等我去当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说罢，忽然又急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去当兵，你和家遇考去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你们见面。”
陆宁笑说：“等你复员，我们也快毕业了，到时候你来找我们，我们一起闯荡京城。”
叶军沉默片刻，用力点头：“好。”罢了，又莫名补充一句，“到时候，我肯定已经调整好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
陆宁以为他还在自责那次的事，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起。不过在部队，应该能磨磨你这莽撞的性子。”
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叶军当然也不能解释，只神色莫测地看了看他，道：“嗯，你说得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狗血啊，只是需要一点基佬启蒙，毕竟这是九十年代初，大部分人对搞基没啥概念。
明早六点加更啊
第37章 送别~~
“陆宁！赶紧的！大军九点就要出发, 我们可别迟到了。”
早上七点，周家遇一如既往地来门口叫陆宁。
只不过，今天不是为了去上早自习, 而是要去火车站送叶军。
叶军已经成功通过审核, 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子弟兵, 今天是云江新兵启入伍的日子。
新兵今天上午九点的火车。
叶军的这三个好兄弟, 自然要去火车站送别。
被周家遇这一催, 陆宁随便抓了两下头发，挎上书包，哐哐地就往外冲。两个人跑到楼梯, 顶着一脑袋鸡窝头的三胖，正叼着一个面包下来。
三个人在楼道会合，一路匆匆忙忙往下飞奔，然后坐上那辆小面包车, 在初夏的晨曦朝阳中, 朝火车站飞奔而去。
抵达火车站, 还不到八点半。
穿着迷彩军装的新兵已经在火车站广场排好队，旁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送行亲友。
乌泱乌泱的新兵蛋子, 穿着同样的迷彩服, 背着同样的行囊, 一眼望去, 看起来都差不多。
三胖踮着脚, 搜寻叶军的身影：“在哪里呢？在哪里呢？我怎么没看到？”
陆宁眯眼搜寻了一遍，总算锁定了他们要送行的人。
不怪三胖没第一眼认出人来，是因为叶军剪掉了他标志性的过耳钢丝头, 变成了军人专属的寸头。
穿着迷彩服戴着迷彩帽的男孩, 因为个子高, 在一众士兵里面也算鹤立鸡群。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冷酷，在军装的衬托下，变成了一派正气。
陆宁朝他看去时，他也看到了他们几个。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因为长官正在交代纪律，叶军没有对他们挥手示意，但还是稍稍抬头，朝看到自己的陆宁弯唇笑了笑。
陆宁拉了拉还在四处寻找的三胖，道：“第七排中间。”
三胖顺着他的指引，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好兄弟。他“我艹”了一声，道：“那是大军吗？我都认不出来。别说，还挺帅的。”
说着踮起脚，伸手用力挥了挥，激动地大声叫道：“大军！大军！”
叶军笑着轻轻点点头。
周家遇借着身高的优势，也抬手挥了挥，高声道：“大军，一路顺风！”
叶军依旧是淡淡地笑。
过了几分钟，乌泱泱的新兵蛋子，在长官的命令下，转身迈步，排着整齐的队伍，朝火车站里走去。
送行的亲友有人开始因为这离别而哭起来。
背着行囊的新兵们，则纷纷忍不住回首挥手道别。
人群中的叶军也边走边回头，举起手朝三人挥了挥手，阳光下，他带着微笑的脸，有种异乎寻常的正气。
然后转过身，随着队伍进了站内。
等到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影，也消失在站门口，周围离别的哭声还没停止。
周家遇咕哝了一声：“我靠，还真有点伤感呢！”
三胖吸吸鼻子：“别说，我都想哭了。大军这一去就是三年，咱们长这么大，分开时间连三天都很少。他这一走就是三年，都不知道三年后，大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宁道：“放心吧，来日方长，我们以后一起的日子还多着呢！”
周家遇点头：“是啊，来日方长。”说罢，抬起手，看了眼腕上那块海鸥手表，啧了声，“马上九点了，我们得赶紧回学校学习。”
三胖唉声叹气感慨：“大军去当兵，你们马上要考大学，就我一个人混日子。好无聊哦，我又不想跟我哥他们去办厂。”
周家遇笑：“再等我一个多月，等高考结束，我就来跟你混整整一个暑假，咱兄弟好好赚点钱。”
三胖嘿嘿笑道“行，我等你。家遇，你可一定要考上京大，回头我也好跟别人吹，我有京大高材生的哥们儿。”
“行！”
匆忙赶回学校，上午第二节课已经结束，正是课间操的时候，教室里的学生去了操场。
周家遇走进教室，看了一眼教室后面黑板上的倒计时那刺眼的40天，顿时浑身一震，赶紧掏出书本。
“今天耽误了三个小时，晚上得熬夜补回来了。”
陆宁笑盈盈道：“你现在成绩已经没问题，只要不发挥失常就行，接下来最重要的是保持好的状态，减少心里压力，当然也不要熬夜。”
周家遇转头看向他：“你之前不是天天给我压力吗？比逼迫杨白劳的黄世仁还狠。”
陆宁道：“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不同的阶段要用不同的方式。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一颗平常心。”
周家遇勾唇一笑：“陆老师你可真是一套套的。”
陆宁：“管用就行。”
周家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倒是。”他打开书，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道，“大军真是有意思，去年他爸就让他去参军，他坚决不答应。今年也一直在抗争，父子俩吵架都吵了好多回。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主动要求去当兵了。”
陆宁道：“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心性不定很正常。”
周家遇嗤了声，斜睨他一眼：“说得你好像不是他这个年龄，你比我们仨还小呢。”
30/89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