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瞧!”
沈蕴听见绛朱的惊呼, 回头看过去, 柜子里挂满了马面裙, 各种样式颜色。
“姑娘,我数了数, 约莫有二十几套马面裙, 全是京中最新的样式!”绛朱兴奋说道, “太后娘娘对您可真好,来时老爷还嘱咐我呢,说要谨言慎行, 不叫您受委屈,瞧这承干宫,简直就是金屋!”
沈蕴不似绛朱这样兴奋,她抬眼看这满屋的陈设,只觉得心里不安。承干宫是什么地方,绛朱不知道,可宫里随便拉一个人都知道,这是天底下所有女子都艳羡的地方。历朝历代,皇后居未央宫,贵妃住承干,承干承干,承宠的是干清宫,即便是皇后,也未必有贵妃这样明目张胆的恩宠。
如今太后将她安排在此处,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日里的所作所为,先是支走了刘昭凝,又将她安排进承干宫,这是在昭告众人,要将她许给霍青钟做妃子么?
她想不明白。
沈蕴坐在床榻上,看着床上的锦被,忽然有些怅惘。绛朱倒是高兴,端了水要给她洗漱,沈蕴接过,只说:“我自己来吧,天色不早了,不用你待着了,早些睡,明儿还有别的事情呢。”
绛朱的房间安排在侧殿里,她拍了拍裙说好,“那主子有事叫我一声就成,我就在旁边的小屋。”
沈蕴点点头,嗯了声。绛朱关上房门,出去了。
洗漱完,已经是深夜了,沈蕴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择床,突然换了个地方,倒是不适应。
院子里种了许多梨树,秋日落叶飘飘,发出阵阵沙沙的树叶声。这满院的梨树,据说是顺康帝当年为董贵妃种下的,这是京中的一段秘事,也因为此,董贵妃才真正是赋予这承干宫为宠妃宫殿的人。
沈蕴闭目,神色娴淡。
外面大约是起风了,满院的梨树叶吹的哗哗响,那声音忽然变大,就在耳边。吱呀一声,是窗户被吹开的缘故。
沈蕴睁开眼睛,刚想着要起身去关窗户,突然感受到屋内突然多了道气息。
窗户不是风吹开的,有人闯进来了!
沈蕴又闭上眼睛假寐,感受到那道气息越来越近,手指压在腰间的剑上,随时准备反击。
霍青钟蹑手蹑脚从窗户爬进来,承干宫如今还没有添人把守,所以她从侧门进来的时候,简直轻而易举。
正门口只有一个小太监,按照往常惯例,她还是从窗户翻进来的,为了行动方便,她把鞋给脱了,两手拎着鞋子悄声进了殿。
藉着月光找到寝殿,霍青钟踮起脚尖轻轻走过去,抬手悄悄掀开帷幔,只露出半只眼睛,偷偷往里瞟,见床榻上侧卧着的人,已经睡着了,霍青钟怔了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悄声打量着她。
见人已经熟睡,霍青钟张着胆子走进去,拎着鞋子光脚踩在脚踏上,低身蹲在那儿,眸眼幽幽,无声打量这床上的人。
帷幔里漆黑一片,只依稀有月光透过帷幔照进来的一丝丝微弱的光芒,霍青钟看着被夜色勾勒出身形的人,那张脸侧枕在那里,只露出半张脸,发丝三三两两轻垂下来,搭在嘴角边,昏暗里勾出清然的唇角线条,浅浅上扬,有种别样的妩媚。
倾城之色,大抵如此。
那双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长长的,大约是累了,睡得极为安详,连气息也平缓和润。
霍青钟轻轻凑过去,她盯着那张脸,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她如今进宫了,就在她的身旁,就隔着一条宫道的距离,今日是第一日,明明可以明日天亮了再见,可大约离得愈近就愈想要靠近,从前在宫外见不到也就算了,可如今就在眼前,就在伸手可触及的地方,仅仅只一墙之隔,如何忍得了?
她恨不得和她时时刻刻待在一块儿,永远不分开……
“陛下有夜入姑娘家闺房的癖好么?”
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睁开,沉寂的大殿里传来一道声音,凉凉地,温润地像一方和田玉,沉稳落在她的心尖上。
霍青钟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跌,直直跌坐在了脚踏上,她伸手扳住床沿,才没让整个人跌得四仰八叉。
沈蕴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那张错愕惊愣住的脸庞,小小巧巧地,盖在皇冠下,明明是天子,却生出一丝让人怜爱的意味。有人天生长着一张无辜的脸庞,不论做什么,哪怕做错了,也会觉得她是有苦衷的。
霍青钟看见阿蕴饶有意味地盯着自己,也知道自己一回两回地,翻姑娘家的窗子,实在不大好看相,可这回不一样,自从过了那晚,她私心里总觉得她们是亲近的,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做这些事,所以翻了窗户这件事,如此算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原先的难堪居然被自己开解成了理所应当。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阿蕴……还没有睡着么?”心里虽理直气壮,可开口时,心里依旧紧张地结舌。
沈蕴半卧在那里,勾唇道:“没有,我睡眠浅,每一回都清醒得很。酒量也是如此。”
霍青钟愣了下,直觉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可看着那张脸,脑子似乎也没有往日灵光了,她扶着床榻趋向前,稍稍贴近了些许,轻声问:“阿蕴是什么时候醒的?”
沈蕴:“陛下开窗户的动静太大了。”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她原先以为是窗户是风吹开的,除了房间里那道多出来的气息外,她身上的味道,她记得。
逗弄她,有种舒心的畅然,在谁先在意这件事上,有诸多的盘算,蒙着一层窗户纸,比全然捅开有趣得多。
霍青钟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没有解释自己又为何翻了窗户,也没有解释,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沈蕴却不依不饶起来,故意问:“陛下特意翻了窗户来找我,是有要紧事么?”
要紧事?
霍青钟睁着虎虎地眼睛眨了眨,什么叫要紧事?哦,如果说想念她算是要紧事的话,倒的确是重要得不得了的事情。
这一回倒没有耍赖打马虎眼,她趴在床榻上,靠在她身边,睁着那双无辜晶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道:“朕刚刚有件事没有问出口。”
沈蕴被她突如其来的靠
近怔了下,看见那双眼睛带着一如既往的无辜,而此刻那双无辜的眼睛,正突然转移了视线。沈蕴顺着她的目光,轻轻垂首往下一看,只见自己穿着素色中单,此刻领口正大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脖颈间系着的抹胸带子松松垮垮挂在那里,一呼一吸之间,带起春潮涌动。
她顿时飞红了脸,轻轻拢了拢身上的锦被,撇开视线轻声问:“是什么事?”
霍青钟撑着脑袋,忽然深情问:“晚间在承干门上的时候,阿蕴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沈蕴眉梢轻颤,她躺在床榻上,而她跪坐在床榻下,光洁的脖颈微微前屈,状似邀约。
她原以为她不成气候的,所以打算撩拨上手,想看见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皇帝赧然娇羞的模样。可谁知竟不知何时掉了个方向,她将所有问题都抛给了自己,倒让她去做这个主动的人。
沈蕴没有说话,勾起眼梢睨着她。霍青钟也凝望着她,两厢对视,存的是一种心思。
“我想和陛下说,夜凉如水,当仔细着凉。”她打了个马虎眼,编了个谎话诓她。
霍青钟抿起嘴角笑,眼睛弯成小月牙儿,笑着问:“是么?”
不知从什么地方,霍青钟伸手捞出一个面具,应是随身带在身上的,她将面具扣在沈蕴的面庞上,那张面具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只留了两个小圆孔,沈蕴透过圆孔看见眼前那张脸忽然凑近。
气息就喷在脸庞上,沈蕴顿时心跳如擂鼓,一颗心像是要从心口跳出来似的,明明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
霍青钟倾身覆上去,轻轻一吻,落在她的眉心,甜甜笑着说:“阿蕴没有话同朕说,朕却告诉阿蕴,昨夜那个吻,朕永生难忘。”
屋外天上乌云飘飘,月亮若隐若现,最后彻底从云层中拨开来,有种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意味。
房间里重又归于寂静,院子里偶或间传来一两声鸟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似乎要戳到天边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蕴伸手揭开脸上的面具,是那个鬼面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面具。
也许昨夜还有顾虑,藉着酒意,可现在,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第28章
霍青钟悄悄从承干宫出来, 月亮在头顶上洒下一片月光,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漫天的星星, 就在头顶上, 笼罩在整条宫道上。
这样的夜晚, 太过美好。
她抿着嘴角抑制不住喜悦, 跨过左门的时候, 连步伐也不自觉轻快起来。
脚刚迈出门槛, 忽然见前面墙角趴着个人,霍青钟愣怔了下, 藉着羊角亭子的光亮,她认得, 这是昨日在拐子门上遇见的那个孩子。
又遇见他了……
霍青钟走过去, 走到他身旁蹲身下来,打量着他的脸庞, 白白地, 圆乎乎的脸蛋,嘴微微张着, 还流着口水, 大概是在长牙齿。霍青钟伸出食指在他下巴处勾了下, 轻擦了下他的口水,带着轻柔的语气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呢?”
那圆乎乎的小肉团, 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 眨巴眨巴地, 只盯着霍青钟看,也不说话。
霍青钟又问了他几句,可他依旧不说话, 大概是不会说话,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会说话的,倒是少数。
霍青钟伸手牵住他,轻轻摇了摇,说:“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小肉团不会说话,倒是能听懂她的话,听见她的话,点了点头。
霍青钟笑了笑,起身拉住他的手,准备将他带回干清宫。
长长的宫道上空无一人,霍青钟牵着他,月光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大一小,月亮的光亮照在两人身上,生出一种莹然的白。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还守在干清宫明间,霍青钟没回来,他俩就一直心里不定。
等了好几个时辰,一直等到半夜,二喜不放心,准备要出去看看。这可是在宫里,不比在宫外,承干宫里住着的也不是他的妃嫔,是当朝探花郎未过门的妻子,这要是闹出些什么动静来,事关皇家清誉,依着主子的脑子,哪里会想到这一层。
二喜伸手开门,刚要迈脚出去,就撞见拐角处回来的人。
“主子,您终于回来啦!”二喜欣喜道,话还没说完,视线瞥到一旁的那小肉团时,忽然浑身愣怔住。
“主子,这是……”二喜盯着那个站在霍青钟身旁的孩子,小小的手正拉着霍青钟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样子很乖巧。
霍青钟也低头看了看那小团子,嘴角抿了抿,笑道:“朕见他似乎没有人收养,小小的年纪,也不哭也不闹的,大晚上的外头冷,朕就将他带回来了。”
二喜犯难道:“可……可要是回头叫人瞧见了,又要惹出事端来了……”
干清宫是皇帝寝殿,突然出现了个孩子,要是叫太后知道,他们一定又少不了一顿骂。
霍青钟想了想,说:“不然就交给春嬷嬷吧,春嬷嬷整日在后院,不上前面来,没人能瞧见。”
二喜点点头,说:“成,奴才这就带他过去。”说着就要伸手去拉他,小团子似乎能听懂他们的话,看见二喜靠近,直往霍青钟身后躲,不愿意跟着他走。
二喜嘿了声,伸手就将人拽出来,恨声道:“你个兔崽子,主子带你回来是主子心善,别不知好歹,赶紧跟着你喜公公一块儿出去,别闹着主子就寝!”
小团子将整张脸埋在霍青钟大腿上,听见二喜的声音,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即便这样,双手依旧抱着霍青钟的大腿不撒手。
二喜还要伸手,霍青钟见状,忙挡住他的手,轻轻抱住身旁的小团子,心下软了软,说:“这样吧,今儿先在我这儿住着吧,等明儿再说。”
“可是……”二喜犯难道。
“不用可是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朕担着。”
二喜点了点头,说那好,随后退出明间关上殿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霍青钟弯身将身旁的小团子抱起来,他身上软软地,还有股奶香味,霍青钟爱不释手,将他抱了个满怀,一面走向床榻一面自言自语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不如就叫你小团子吧。”
小团子悻悻止住了眼泪,大大的眼睛带着湿润,长长的睫毛贴在眼睑下,委屈的模样有点让人心疼。
她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将他抱上了床,掀开被子,雪宝窝在床上,被窝被捂得暖和,看见她来,睁开无神的眼睛瞥了瞥,大约是深夜,没什么精神头。
小团子看见雪宝倒来了兴致,孩子对小动物有天生的兴趣,雪宝倒是也不认生,两人贴在一块儿,倒是和谐。
霍青钟见状笑了笑,替他们掩了掩被子,也和身躺下来,伸手拉床榻边上的铜勾子,长长的湖色帷幔垂下来,整个大床顿时遮掩地严严实实。
第二日上朝前,霍青钟独自穿好衣裳,回身看了眼床榻上的一人一狗,依偎在一块儿,睡得香熟。
开了门,二喜上来迎他,忙问:“主子,昨晚儿那兔崽子没闹腾您吧。”
霍青钟说了句没有,又说:“先让他睡着吧,回头等醒了弄些米汤来,朕瞧着他牙还没长齐。”她一面说,一面抬脚上了御撵。
“主子是打算养着了么?”二喜跟在身后,瞧瞧问。
霍青钟歪在御撵上,没听见二喜的话,只一门心思想着,两次见到小团子都是在广和左门旁边的拐子门那儿看见的,广和左门通着西六宫,那条道儿走到底,就是重华宫。
她侧身忽然问二喜:“重华宫里住着是谁?”
二喜愣了愣,说:“倒是把奴才给问住了,回头奴才派人问问。”
霍青钟轻轻嗯了声,没有再说话,众人抬着御撵一路往奉天殿去了。
登基这些天来,国事上霍青钟处理得算不上如何恰当,但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朝臣内阁商量的事情,其中弯绕玄机,虽没能完全通透,但这些天来也跟着听了许多,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也倒有那么丝丝勤政的意思。
丞相今日告假,国事由右相开的头,上来说的就是柳州的事情。
提起柳州,霍青钟突然想起杨狄盛来,她神色稍稍怔了下,然后听见右相说:“柳州狐妖一案悬置多年,当地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当年先帝在世时,曾有过旨意,凡能收服狐妖者,得无字圣旨一纸,如今柳州刺史杨狄盛破了此案,最后发现是山贼倭寇所为,实在是幸甚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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