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痛,伸出手惋惜道:“你是我养大的,我怎会害你?”
霍青璇浑身破败不堪,发丝散乱,状若疯癫,曾经是大玥最尊贵的长公主,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太后眼含泪水,心疼地伸出手,朝着她道:“把刀放下,到娘娘身旁来。”
“你不是我的娘娘!”霍青璇抱着孩子,狠狠扬袖格开了太后伸过来的手,哭着怨恨道,“是你当年使计从我母后那儿抱走了我,你不是我的娘娘……不是……若非这样,父皇不会不疼我,更不会杀了顾郎,逼我去和亲……这一切都是你促成的,都是你!”她将往日所有的痛楚委屈全都怪在她的头上。
太后揪着心流泪,一字一句,字字如刀般扎在心尖,她是她自小带到大的,她当成亲女儿一样疼爱的人,如今居然这样怨恨她,太后摇了摇头,心痛解释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那顾明远负你骗你,你父皇如何不疼爱你,怎会让你嫁给那样没有担当的人,是你父皇想让你死了心,才痛下的杀手……”
霍青璇掉着眼泪,摇头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顾郎爱我,说过要和我一生一世的……”
她怨恨的目光投向太后,忽然推开身旁的孩子,一瞬间将手里的刀狠狠插向身旁的人,霍青钟瞳孔猛缩,连忙冲了过去,拉住太后,惊呼道:“母后当心!”
那刀尖偏颇三分,正好插在霍青钟的肩胛骨上,顿时鲜血如注,染红了大片衣裳。
“皇儿!”太后抓住霍青钟的胳膊,惊吓道。
与此同时,一旁的沈蕴连忙冲上来,一脚踢开霍青璇手中的匕首,伸手接住霍青钟,皱着眉头一同喊道:“陛下……”
霍青钟倒在地上,肩上传来锥心的疼痛,顿时脸上煞白,眼皮缓缓垂下,最后一瞬间看见朝自己冲过来的人,她轻轻启唇,无声呢喃:“阿蕴……”
“传太医!”太后见状,连忙抱住怀里的霍青钟嘶吼道。
整个仁寿宫乱做一团,禁卫军见皇帝被伤,连忙一窝蜂上前桎梏住霍青璇,太后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紧紧憾住身旁的儿子。
沈蕴低身将霍青钟背在背
上,心里砰砰直跳,她倒地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害怕起来,害怕她出事。她轻声对背上的人说:“陛下,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将人驮进屋里,刚放到塌上,门外二喜带来了太医,太医慌慌张张,拎着药箱子连忙上前,又探脉又翻眼皮,最后查探了下伤口,当下就说:“得解开衣裳替陛下的伤口止住血!”
说着就要动手,沈蕴见状,连忙抓住太医的手。太后见状,皱眉道:“沈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沈蕴怔了下,她知道这是紧要关头,可如何在人前暴露她的身份?
二喜见状,也连忙上前打圆场说:“主子是有这个怪症,不让外人靠近。”
众人踌躇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后二喜自告奋勇皱着眉头说:“不如让奴才来吧,奴才伺候主子多日,主子醒了一定不会怪罪奴才!”
沈蕴惊了下,忙要开口制止,就听见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对着二喜说了句:“滚。”
二喜被怼了下,顿时噤声呆怔住了脸。
太后坐在床边上,看着他肩上的伤口流血不止,担忧地轻声道:“皇儿,这会事急从权,万不可胡闹!”
“朕谁也不要,只要阿蕴。”她说着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沈蕴。
太后怔了怔,也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沈蕴,最后拗不过他,叫太医开了药方子,让所有人都退出大殿,让沈蕴独自一个人在殿内替他包扎上药。
众人心里受了惊吓,可心里也都腹诽,关于皇帝和沈姑娘的传闻,只怕是要成真了。
事关宁远侯府名声,此举过后,这沈姑娘只怕真的是要入主后宫了。只是忽然想起来此刻远在柳州的探花郎,大伙儿心里都为他捏了把汗。
寝殿帷帐内,霍青钟躺在床榻上,肩上的衣裳褪至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肩上上了药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眼睛缓缓睁开,看着床边上站着的人,轻声唤道:“阿蕴……”
沈蕴蹲下来,手里捏着药瓶子,看着那肩上的伤口,裹了那么多层的纱布,还依稀能看见微微沁出的血丝,她心疼地问:“疼么?”
霍青钟脸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听见身旁人的声音,她勾了勾泛白的嘴角,笑着说:“不疼。”
“伤成这样,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会不疼?”她声音里带着微微沙哑,心头发酸道。
霍青钟扯了扯干燥起了皮的嘴角,努力抿出一个微笑,抬起手捧住她的脸庞,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湿意,问:“阿蕴为我担心么?”
沈蕴抬眼看她,垂眸的瞬间眼泪滴落下来,落在她的掌心里,她笑了笑,开口说:“是啊,我担心你,匕首插向胸膛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担心你。”
上回不愿意承认,可如今她躺在那里,脸上煞白,忽然就不愿意再掩盖了,她在意她,从前隔着一层身份,她总有许许多多的顾虑,怕人言可畏,怕家族荣衰,有的时候,她甚至不如她勇敢……
那匕首插入她肩上的时候,鲜血喷涌而出,那一瞬间她才真正明白,她怕失去她。
过往的那些,一件件一桩桩,全都浮上心头,从
第一回 见面,到后来的国子学,再接连两回出宫,为了见她,险些落入贼人之手,那晚月下屋檐,那个迷乱之下的吻……她明明知道眼前的人爱慕自己,做壁上观的人,却不知何时已经落入她的圈套里,越陷越深,且甘之如饴。
霍青钟忽地抿开嘴笑了,“有阿蕴为我担忧,死了也甘愿。”
沈蕴破涕为笑,随即又瞥向她肩上的伤口,忧愁道:“不要贫嘴,你肩上这伤,若再往前偏半分,你就醒不过来了……”
霍青钟垂眸黯淡,低声道:“我明白,只是她是我娘亲,虽然我自小与她两地分离,可总归不是她愿意的,这宫里,她其实很可怜,没有子嗣傍身,不用想也知道她走得艰难。今日霍青璇这一刀,虽扎在我身上,可我明白,那一刀是扎在她心口上。她说霍青璇是她养大的,她当她亲生一般疼,今日,她是伤透了心了。”
屋外屏风处,太后站在那儿怔住,她看不见屋子里的人,可字字全都落在她的心上。身后春和上前,看见她脖子上的血迹,轻唤了声:“娘娘……”
太后心里酸楚,颓力摆了摆手,声音微哑:“出去吧。”
第31章
先皇在世时, 共有一十七位皇子,可公主却只有一个,是放在手心里疼大的。
霍青璇是先皇后所出, 出生时, 先皇后难产, 糟了大罪, 后来反反覆覆身子一直不大好, 再加上五皇子那会出水痘, 实在是没有精力照料,后来先帝做主, 就将长公主寄养在宸妃那儿,一直养到了十一二岁。
起先还打算让长公主回长春宫皇后那儿, 但人算不如天算, 皇后突染疟疾殡天,这件事就搁下了, 长公主霍青璇算是宸妃一手带大的。
长公主一生顺遂, 在禁中是受着所有人宠爱长大的,都说先帝宠爱宸妃, 这里头大半也有公主的功劳。受尽宠爱的长公主, 前半生没有受过什么苦, 只有婚姻上坎坷。
因先帝只有一位公主,按照惯例, 大玥与戎狄百世结好, 出生的公主是注定要和亲的。这样的使命, 是大玥公主与生俱来的。
戎狄王也明里暗里说过多少回,也曾派使者到大玥来,可先帝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做决定。后来尽管众大臣们极力奏请和亲, 先帝也坚持要公主留在建安,让其自选一门亲事,承欢膝下。
可世事总无常,公主十五岁那年,曾偷偷跑出宫去,在宫外认识了一个男子,因瞒着众人,偷偷来往了大半年,后来事情败露的时候,发现公主已然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先帝大怒,几欲将整个宝福殿的奴才全都凌迟处死,此事连宸妃都受了牵连,先帝恨怒指责,说到底是怎么养得女儿?!
尽管怒意至此,可依旧舍不下心来处罚,先帝派人调查了那宫外的男人顾明远,可那人听到风声,连夜收拾离开了建安,后来竟查出这人已有妻儿,曾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郎。
先帝恨铁不成钢,长公主单纯不谙世事,哪里懂得人心的险恶。先帝既恨女儿识人不清,却又心疼女儿的遭遇,一怒之下就派人杀了那顾明远。
后来公主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杀害顾明远是宸妃向皇帝出的主意,再加上当时公主刚知晓自己非宸妃亲生,遭人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朝着宸妃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来,皇帝怒极,亲手打了公主一巴掌,并说要将其腹中的孩子打掉,送到戎狄去和亲。
一生尊贵柔顺的公主,因为此同最亲的父亲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竟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可临了依旧是宸妃夜夜以泪洗面,日日求情,再加上先皇也终究不愿自己唯一的公主受苦,就将这段秘事彻底封锁在了禁宫中,为了维护公主清誉,救将人关在了宝福殿里。
从此,世人只知道公主生了一场大病,却不知这一段宫闱秘事。
这一关就是五年,阖宫上下几乎都快忘了宫中这位曾经比皇子还要尊贵的长公主。五年来,往事如云烟,却恰如昨日,公主毁了一生的幸福,却依旧耿耿于怀在心,将所有的事情都归咎在了太后身上。
青灯昏黄,有阵阵寒风从褴窗吹进来,太后披着坎肩坐在灯下,身影颓颓无力。
春景从屋外走进来,太后眼眸抬起,疲惫问:“怎么样了?”
春景上前,将门窗关上,屋内顿时少了些许的寒意,她躬身说:“公主精神头不大好,这些年来,是吃了不少苦。”
太后垂眸,心里沉顿了下,开口道:“那些苦,都是她自己该受的。”虽恨铁不成钢,可依旧是惋惜心疼,“那是我唯一养大的子嗣,都说生母不及养娘大,可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我比谁心里都明白,后来青钟被抱走,我连面都没见过,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将双倍的疼爱都给了璇儿,将她当花儿一样养在手心里,不让风吹,不让雨淋,一点苦都不叫她受……可却将她养成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是我错了?也许先帝说得没有错,璇儿是叫我养坏了……”
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只是一个平凡的疼爱孩子的娘亲,春景见着她如此,也顿时泪意涌上来,她上前劝慰道:“娘娘,这哪里是你的错,是世事无常,娘娘是好人是善人,公主只是遭人蛊惑,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会明白娘娘对她做的一切。”
眼泪从眼眶出流下来,滑过脸颊,太后颤抖着双肩,心痛如刀绞哭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只告诉她这世上的好,却从未教过她,这世上也有人心险恶,也有欺骗背叛。今日那一刀,她没有丝毫犹豫,直冲我的胸膛,她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春景捏着
帕子替她擦眼泪,不停地安慰她。这一刻她明白太后是伤透了心,宫里尔虞我诈,太后一生行善不与人交恶,即便是教育公主,可依旧也是叫她做一个善良的人,这世上险恶的人和事太多,如何能将公主的遭遇全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老天爷太不公平,平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生娘养娘到头来,似乎没有一件顺心……
春景替她擦干眼泪,披上披风,轻轻劝慰:“夜里风大,娘娘别坐在这儿了……”
太后抬眸看了眼屋外廊下的灯笼,那里发出昏黄的光亮,她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缓声说:“吩咐人,不要苛待她。经此一遭,她该长大了,倘若她能明白过来,哀家不怕京中流言,就让她带着晏儿留在仁寿宫里,哀家养她一辈子。”
她说完起身,抬脚走向寝殿,灯下的身影那样孤单,那样落寞。
春景看着那道落寞的身影,心下也跟着叹息。这世上总是这样,做娘的不论孩子犯了多大的错,心底里终究还是放不下,虽不是亲生,可那也是付出了全部心血疼爱过的,没人懂她的苦衷,她却依旧不计得失的对霍青璇好。
——
寂静深夜里,承干宫明间寝殿内,烛台上的蜡烛燃了大半,烛泪滴落在铜台上,堆积层层。
霍青钟躺在塌上,白日躺了一天,现下没有困意了。
可身旁的人却困倦趴在床榻边上,霍青钟轻垂眼看过去,只依稀看见她半张侧脸,双手叠在脸庞下,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勾勒出她清然的下颌。
大约是累坏了,她不许旁的人进来,倒叫阿蕴受了一天的劳累。
左肩受了伤,她没法翻身,更没法坐起来,伸出手去碰触,手掌刚触及到阿蕴的脸庞,那双眼睛就睁开了,眉眼里带着疲惫,睡眼惺忪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蕴说着就探起身子,伸手试了试霍青钟额上的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太医临走前吩咐,这两夜不能离人,要时刻照看着,千万不能带起热症,不然伤口感染就严重了。
手腕被人握住,沈蕴弯着身子怔了下,低头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两只眼睛睁得圆圆木木地,直盯着她看。
她有些好笑,问:
“怎么了?”
“我觉得像做梦。”霍青钟开口说。
沈蕴:“梦里有这样真实么?”
霍青钟摇摇头,说没有,手依旧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沈蕴没以为她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一时没有防备,脚跟踉跄了下,双膝抵在床沿上,猛地倾身靠近她。
霍青钟说:“贴近了才有真实感。”
沈蕴眉目流转,看着那双晶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一天的时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不要说她,连她自己也觉得不真实,可这一刻贴近了靠近她,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感受到鼻翼下的气息,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沈蕴避开她的伤口,俯身在她上方,将身下整个人笼罩在她怀抱里,她看着她鬓角上细碎的发丝,眉眸流光潋滟,忽然道:“陛下在诱惑我么?”
霍青钟:“阿蕴说是,那就是吧。”
霍青钟躺在那儿,依旧睁着那双如往日一样无辜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一道小小的月牙儿,沈蕴觉得她很可爱,不自觉就靠近她,她轻垂眸睨着那长长的睫毛,语意温柔翩跹,“每回看见这双眼睛,我都在想,陛下到底有多少根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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