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关系是?” 医生问。
“他是我的孙媳妇。” 池琰说。
第94章 橡树和松柏
“骨癌晚期。” 医生对穆煦说,“预计还有一到三个月的时间,鉴于患者年龄较大,且患有冠心病和高血压,保守估计一个月。”
“骨癌晚期。” 医生对穆煦说,“预计还有一到三个月的时间,鉴于患者年龄较大,且患有冠心病和高血压,保守估计一个月。”
“一个月。” 穆煦望着医生,“您有什么建议吗?”
“这边只能做到帮助患者减轻疼痛,你们多叫些家人过来陪陪患者。” 医生说。
穆煦点头:“好的,谢谢您。”
医生拍了拍穆煦的手臂,转身离开。
“怎么了。” 池琰看着踏进病房的穆煦,“有什么坏消息,癌症吗?”
“骨癌晚期。” 穆煦说。
“啊,怪不得我这些天总能梦到老伴儿。” 池琰说,“她叫我做点好事。”
穆煦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说:“保守估计一个月。”
“舍不得我?” 池琰笑呵呵地说,“你刚回国的时候,最想要的不就是看着我死。”
“我没有想您死。” 穆煦说,“我想的是给您一个教训。”
“一个意思。” 池琰说,“没人能教训我,小伙子。”
穆煦看着池琰,既提不起愤怒也感受不到快意,心境平静到不可思议,他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坐下。” 池琰说,“不准告诉小韬和小佑。”
穆煦疑惑地问:“为什么。”
“他们在忙。” 池琰说,“他们是未来的池家,我这点事没必要大张旗鼓。”
“有什么天大的事比死亡还重要?” 穆煦说。
“你可以等我死了再告诉他们。” 池琰说,“你有一个月的时间构思说辞。”
穆煦看着无理取闹的池琰,罕见地束手无策。
池琰说:“你来照顾我,我也不为难你,我的那本笔记,你记得吗?”
穆煦点头,池琰说:“近年来的思考我没有写在笔记上,我可以口述给你,内容主要是华金未来三十年的蓝图。”
“你想收买我。” 穆煦说。
“达成一笔交易。” 池琰说,“你告诉小佑和小韬,我是普通的骨折,需要静养三个月,等我走后,你可以跟他们说我威胁你。”
“君韬会恨我。” 穆煦说。
“他不会。” 池琰说,“他和华金绑定,华金繁荣,他才站得稳,你做的都是为他好,他会理解的。” 干瘦的老人陷进宽大柔软的枕头中,眼睛半阖,像只小憩的苍鹰。
“你不了解他。” 穆煦说,“我也不是傻子。” 他拿着手机走出病房,“这事没得商量。”
“穆煦,” 池琰急切地坐起身,“穆煦!你回来。” 老年人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的注意,他喊道,“我要告你虐待国家老干部!”
“……” 穆煦为人斯文得体,池琰在他印象里属于有素质的混蛋,他实在没想到这人耍起无赖也是一把好手,他尴尬地关上病房的门,转身看向池琰,“你真不要脸。”
“我都快死的人了,要脸干什么。” 池琰说,“不准告诉他俩,听到没有。”
“我就在这打电话。” 穆煦倔脾气上来,“我开免提说。” 他站在窗户边,离病床约有五步,拨通池君韬的电话。
“你想知道暨钶发病那天的事,我告诉你。” 池琰说。
“君韬给我讲过了。” 穆煦说。
“有一些事情,我没有给小韬讲。” 池琰说。
穆煦说:“我并没有那么的好奇。”
“哦。” 池琰仔细地打量穆煦的神态,片刻,他恍然大悟,“你不是不好奇,你有别的打算。”
“喂,阿煦。” 池君韬的声音传出听筒,“有事吗,我马上有个会。”
“我在医院。” 穆煦说。
“你怎么又在医院?” 池君韬的声音明显变得紧张,“是哪里感觉不舒服,需要我现在过去吗?”
“不是我,是你爷爷。” 穆煦说,“他今天上午去万安扫墓,没留神摔了一跤。”
“严重吗?” 池君韬问,背景是陈平彻叫他开会的声音。
“严重。” 穆煦说,“骨癌晚期。”
池君韬骤然沉默,穆煦说:“你先开会,下班后再来医院,我发给你地址。”
“你一下午都在医院?” 池君韬问。
“是的,你不用担心。” 穆煦说,“我照顾他。”
“好的,我下班去找你。” 池君韬说,“谢谢你。”
穆煦挂掉电话,池琰说:“看上去你已经爱上小韬了。”
“这跟你没有关系。” 穆煦说。
“来,孩子。” 池琰拍拍床边,示意穆煦坐下,“和快死的人聊聊你的想法。”
“我不想跟你聊。” 穆煦说。
池琰无视穆煦的反对,自顾自地说:“你以前可不在意小韬恨不恨你。”
“这很有趣。” 池琰说,“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一类人,真可惜。”
“我庆幸我不是你。” 穆煦说,他拉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随便抽一沓报纸打开,“共和国受不了第二个池琰。”
池琰把穆煦的冷嘲热讽当做夸奖,他说:“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可做,我建议你把那本笔记拿过来。”
穆煦放下报纸,抬头看向池琰:“我以为交易失败了。”
“闲着也是闲着。” 池琰说。
“陈总,我今天要七点下班。” 池君韬说,“家人生病了。”
“小穆总吗?” 陈平彻问。
“不是,我爷爷。” 池君韬说。
“不严重吧?” 陈平彻问。
池君韬刻意回避这个问题,说:“我去看看。”
“行,去吧。” 陈平彻说。
墙上的挂钟显示七点半,池君韬踏进病房,穆煦正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池琰靠着枕头闭目养神。
“爷爷。” 池君韬说,“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 池琰闭着眼睛说,“我和小穆聊得不错。”
池君韬低头找了个小板凳坐在穆煦身旁,小声说:“辛苦你了。”
穆煦盖上笔帽,将笔夹在本子的封皮上,把本子放在一旁,他看向池君韬:“今天忙吗?”
“忙。” 池君韬歪头,靠在对方肩上,“上班好累。”
穆煦扶住池君韬的腰,他说:“斯宾塞这边的工作,我逐渐转交给明月,你不用操心池老先生没人照顾。”
“不用麻烦你,我可以请护工。” 池君韬说。
“他只剩下一个月了。” 穆煦说。
“我是快死了,但还没死。” 池琰说,“考虑一下老头子的意见。”
自踏进病房,池君韬绷住情绪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显露出脆弱的情绪。池琰是他的靠山,某种意义上说,池琰就是池家,他不敢想象池家日后没有池琰的样子。
池琰对共和国的贡献卓著,即便脱离政界三十余年,他的名字仍然是许多人心中的丰碑。他像一柄定海神针,有他在,池家便不可能没落,他是小辈们坚实的后盾。
池君韬望着池琰,虽然他对池琰的离开早有心理预期,但当下却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池琰仅剩下一个月的生命期限。
“爷爷。” 池君韬说,他喉结上下滚动,“我不知道以后没有你,我怎么办。”
“你会想到办法的。” 池琰伸手,握住孙子的手掌,“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做、以后的路怎么走,我不也走到现在了吗。”
“我担心华金不像你想的那样发展。” 池君韬说,“我看不到您那么远,我不知道我的决策是否正确。”
池琰笑着说:“商业不是做题,没有正确或者错误的答案。而且,华金未来发展成什么样,是你的想法。重要的是你想要它变成什么,以及你怎么做能实现目标,这是你的工作。”
“小韬,我活了八十四年,是时候休息了。” 池琰说,“这段时间,我总梦到你奶奶,她怪我给你们的压力太大,我想她说得对。” 他移动手臂,把池君韬的手交到穆煦手里,“年轻人,做橡树和松柏,相互扶持,各成一份事业。”
第95章 你闭嘴
针对池琰的骨癌治疗并不顺利,经过一次放疗,池琰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行第二次放疗。
针对池琰的骨癌治疗并不顺利,经过一次放疗,池琰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行第二次放疗。
穆煦站在病床旁,问:“您想做什么?”
“我想去花园。” 池琰说,“早晨起来,我看到一只喜鹊站在枝头吃柿子。”
“放疗之后去。” 穆煦说。
“不,我要现在去。” 池琰说,“放什么疗,我活一个月就够了。”
“放疗能让您活两个月甚至更多。” 穆煦说。
“然后看着你在我面前多晃悠两个月吗,不。” 池琰摆手,“我要回家。”
穆煦拗不过倔老头,他走出病房找到主治医师,询问保守治疗的具体操作方式。
“一般到这个年纪,我们建议中药调理。” 医生说,“但不建议居家。”
“好的。” 穆煦点头,“我带老爷子下楼散散心。”
“医院里有临终关怀团队。” 医生说,“您需要这项服务吗?”
穆煦想了想,说:“需要,谢谢。”
华金大厦二十六层,池君韬结束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瘫坐在工位上,右臂搭着扶手,无精打采地捏捏鼻梁,长叹一口气。
“辛苦辛苦。” 坐在池君韬工位旁边的同事汤永鹏凑过来,好奇地问,“聊得怎么样?”
“僵持不下。” 池君韬说,他拖长声音,“还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可不是。” 汤永鹏说,他看向池君韬手上的粉钻,问,“你结婚了?”
池君韬调直座椅,慢悠悠地转一转手上的戒指,声音含笑:“好看吗?”
“一看就挺贵的。” 汤永鹏说。
池君韬意味不明地说:“赔罪的小玩意儿,贵就对了。” 他的语调不凶,甚至偏向平淡,但传达出十成十的震慑,汤永鹏迅速掐灭好奇心,低头老老实实研究自己的材料。
池君韬拿起电脑,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敲响门板。
“进。” 陈平彻说。
穆煦推着轮椅走在医院花园的小径中,池琰坐在轮椅上,双手撑着扶手,干瘦的身体在轮椅中左摇右晃。穆煦停下步伐,将搭在手臂的毛毯抖开,盖到池琰的膝盖上。
“我不冷。” 池琰说,“这条路太颠了。”
“您非要走鹅卵石小路,颠簸是您自找的。” 穆煦说。
“你这是对待死人的态度吗?” 池琰说。
瞧池琰一口一个死人的模样,穆煦觉得给他加上临终关怀服务纯属多此一举,他说:“您还没死。” 他又把两个小枕头放在池琰的身体两侧,将老人夹在中间。
池琰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一米八二。” 语气透出几分沮丧,如今的他恐怕连一米七五都不剩。
“你要一米八做什么?” 穆煦说,“指望路上某个绝症老太太看上你吗?”
“小韬是怎么看上你的。” 池琰说。
“他缺父爱。” 穆煦说。
池琰绷不住笑,他放下双手,继续被穆煦推着走林间小道。
“您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穆煦问。
“后悔的事多啦。” 池琰说,“你爸的事算一件。”
“怎么说?” 穆煦问。
“不跟你讲。” 池琰说,“你不记得你爸的样子,我给你讲讲你爸进入我团队的故事。”
“好。” 穆煦说。
“他是我从明珠峰会上带回来的。” 池琰说,“当时他站在峰会门外,拿着一沓简历,像发传单一样,出来一个人发一张,人人有份。”
“我站在他面前看完简历,问他,我正在组建一个金融团队,缺少他这样的年轻人,要不要跟我去北京。” 池琰说,“他问我,包吃包住吗,我说包,他问我是不是传销。”
池琰说:“我把名片递给他,说,你姑且把我当做传销头子吧。”
“他便跟我回了北京。” 池琰说,“他那时候刚二十五岁。”
“二十五到三十四。” 池琰说,“他和我共事九年,我是他最崇敬的老师。” 他仰头,正上方的树枝枝头缀着沉甸甸的黄柿子,“我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他也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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