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已有同学坐在椅子上排队等待导师指导论文,池君韬便搬个凳子坐到角落,打开电脑通览一会儿要交给导师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
“小池来了。”导师是个五十来岁胖乎乎的老头,头发稀疏,常年笑呵呵,脾气温和,他招呼自己的得意门生走进办公室,“研三这一年没多少课,你有什么计划啊?”
池君韬抱着电脑走到导师桌前,说:“我想去华金实习,同时准备公务员考试。”
“华金不错。”符金诚说,他清楚池君韬的背景,心中不免感叹投胎是门技术活,放眼全国,华金在商界的地位举足轻重,池君韬说得轻飘飘,仿佛进华金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好好努力。”
“谢谢老师。”池君韬说,他弯腰把电脑放到符金诚面前,“这是我的开题报告,您看看有什么问题。”
池君韬这一点好,在外嚣张跋扈,然而面对长辈老师,做足了晚辈的姿态。世家子弟皆是如此,吃喝玩乐把握一个恰好的度,外界误解二代都是败家子,唯有进入这个圈子才知道,这里个顶个儿的人精,论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没有哪个二代不精通,问题只在你值不值得他们放下傲慢配合演戏。
符金诚对着电脑屏幕,一行行字仔细看过去,提了几个建议,又敲定下一次交稿时间,他说:“关于这个选题,我这里有几本相关的书,你拿去读一读。”
“好的。”池君韬说。
符金诚站起身,从背后的书架中抽出三本厚厚的书递给池君韬,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家里人最近身体好吗?”
“挺不错的。”池君韬知道符金诚特指池琰的身体状况,“爷爷下棋的时候骂人气势很足。”
“池先生老当益壮。”符金诚说,“等有时间我去找他老人家下盘棋。”
“没问题。”池君韬说。
“你最近住哪?”符金诚问。
“朋友家。”池君韬顿住,细细品了品【朋友】两个字眼。
“如果没地方去,来我这住也行。”符金诚说。
池君韬摇头:“不用了,我朋友,”他不太习惯这个词,“他不是普通人。”
被池君韬称为朋友的人,用脚指头想也不是普通人,究竟有多不“普通”,符金诚心里琢磨出好几个人选,他说:“好,那你回去改报告吧。”
“谢谢老师,下周一见。”池君韬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抱着三本书离开导师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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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半年前,我们的投资回报率是……”PPT翻页,穆煦站在屏幕旁,向坐在宽大红木办公桌后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做汇报。
男性看上去五十多岁,国字脸,一双眼睛光华内敛,听到穆煦说出【回报率是去年同期的1.3倍】时也没有任何波动。
“以上就是华金的半年报。”穆煦看向男人,“周总觉得怎么样?”
“做的不错。”周忠路,当今商务部带头人,接替池琰的班,亦是池琰手把手教出来的人,但不是池琰的心腹,目前立场不明。因着他和池琰的师徒关系,【做人留一线】的短信是他交代孟秘书发给穆煦,他没有拦穆煦卯着池家下死手,但他同样不想看到池家彻底倒台的局面,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听小孟说,你把池家的小孩接回去了?”周忠路问。
穆煦反应过来这次会议,周忠路压根不关心华金的运营数据,对方更关心池君韬的近况,他说:“是的。”
“你是要……”周忠路皱眉,“拿他作为要挟?”
“一半一半。”穆煦说,“小孩子放在身边教比较好。”
周忠路欣赏面前年轻人的勇气,他没见过暨钶,但久闻暨钶的风骨,他从穆煦身上隐隐看出来三分相似的胆大心细,他说:“小心养虎为患。”
“周先生可否明说,【做人留一线】究竟是什么意思?”穆煦说,他以为周忠路的意思是不要对池家赶尽杀绝,他本就没打算搞垮池家,他只想要搞垮池琰。被短信一牵引,他想着既然周忠路对他不放心,他便做点事情让周忠路放下戒备。池君韬是池琰的孙子,穆煦和池君韬没仇没怨,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将池君韬接回家替他遮风挡雨个一年时间,让周忠路看到他的诚意。
可现在听周忠路说的话,好像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我是让你不要欺负未出校门的学生。”周忠路说,“谁知道你不吭不响把小孩接进门了。”周忠路放弃跟穆煦装深沉,他本身也不是说话绕弯的性格,颇喜欢穆煦这样直来直去地提问。
“……”穆煦沉默片刻,说,“下次直接让孟秘书给我打个电话可以吗?”
周忠路笑了笑,说:“这个要求我会传达给他。”
穆煦收起笔记本电脑,周忠路问:“你和池家小孩儿聊得来吗?那孩子脾气不太好。”
“性格挺好的,能屈能伸。”穆煦说。
“?”周忠路思考一会儿,不太能理解海归的脑回路,他交代道,“既然接回去了,就好好教,上点儿心。”
“知道了,谢谢周总教导。”穆煦说。
第10章 梳理羽毛
结束和周忠路的会谈,眼见挂钟时针临近六点,穆煦愉快地做了下班的决定,坐进汽车后排座位,对司机说:“杨哥,回书香园。”
“穆总今晚不加班?”杨炳问。
“晚上有个局。”穆煦说,“我回去准备一下,你在楼下等我。”
“好的。”杨炳发动汽车,打方向盘拐出政府大院,汇入车流。
穆煦将车窗摇到一半,露出半张脸,他喜欢黄昏的北京,暖黄色的霞光为整座城市增添了几分亲和。汽车行驶在高架桥,穆煦俯视桥下繁华的商业区,霓虹灯一片片亮起来,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晚风拂过穆煦额角的碎发,他眯起眼睛,感到一丝舒适的困倦。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后仰身体倚着靠背,放松身心,双目半阖,思维放空,想象自己是一只滑翔的鸟,风托起他展开的翅膀,在湖蓝和赤红晕染的天际划过一道弧线。
“叮咚咚。”
铃声响起,穆煦闭着眼睛接起手机:“你好?”
“穆煦。”池君韬的声音响起,“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穆煦的声调拖得悠长,尾音上扬,柔得没边。
池君韬停顿一下,摁住自己骤然紊乱的思绪,说:“我准备做饭。”
“别麻烦了。”穆煦睁开眼睛,语速恢复正常,“晚上我们出去吃。”
“去哪吃?”池君韬问。
“一会儿我到家,见面聊。”穆煦说。
“好吧。”池君韬遗憾地看了眼案板上的西红柿和青椒,走出厨房。
挂断电话,穆煦继续闭目养神。
约半个小时后,红旗车停在书香园七栋三单元门口,穆煦推门下车,上楼开门,池君韬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
“去学校怎么样?”穆煦问,他弯腰换上拖鞋。
“给导师看了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池君韬说,“以及交学费。”
“交学费?”穆煦这才想起这茬,他问,“学费我单独转给你,不占用你的生活费。”
“没有多少钱。”池君韬说,“我不能一直拿你的钱。”
“不是一直,是未来一年。”穆煦说,“你毕业后记得还我。”
“……哦。”池君韬说,“好。”
“跟我去换衣服。”穆煦指了指主卧,“你去挑一套西装。”
“去哪吃饭,还要穿西装?”池君韬问。
“一个比较正式的晚宴,带你认识些人。”穆煦说。
池君韬皱眉:“认识人干什么?”
“你以为你生命的任何一个转折点,都有我这样的人收留你?”穆煦说,“独狼成不了大事,你需要认识更多有用的人。”
池君韬有傲气,却不傻,他点头说:“谢谢你。”
穆煦领着池君韬进入主卧,再次打开衣橱,一整排的斯宾塞高定西装,春秋冬夏四个季节的款式一应俱全。穆煦向前一步,贴近池君韬,两人几乎鼻尖碰鼻尖,池君韬不明所以,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穆煦。
穆煦抬手量了量双方的身高和肩宽、腰胯和腿长,说:“咱俩身材差不多,你穿我的衣服应该没问题。”
“嗯、哦。”池君韬不知道自己心慌什么,他站得笔直,穆煦耸肩,后退一步,从一排深色西装中挑出一套灰色的休闲款式:“给,你试一下。”
池君韬换上西装,抻平胳膊站在穆煦面前,问:“怎么样?”
穆煦皱眉,看了一会儿,说:“你不适合休闲款。”
“为什么?”池君韬问。
“像个斯文败类。”穆煦说。
“……”池君韬忍不住小声反驳,“你穿标准款西装也像斯文败类。”
“你说什么?”穆煦微笑。
池君韬识趣地闭嘴,并抬手虚虚的在嘴巴上拉上拉链。
穆煦找了套深灰色正装,搭配蓝条纹领带和深灰色马甲,递给池君韬:“试试这套。”
池君韬换上后,穆煦盯着池君韬随手打的领结,盯得池君韬不得不开口询问:“怎么了?”
“这个领结,太难看了。”穆煦说,他凑到池君韬面前,抬手解开领带,灵活地打了个复杂的双温莎结,又在池君韬的左领别了个简约纹样的胸针,左看右看,总觉得缺点什么,他问,“你有手表吗?”
“有几块,放在老宅。”池君韬说。
穆煦叹气,拉开抽屉贡献自己的存货,太昂贵的表不适合小年轻,太便宜的又配不上这身衣服,他挑来挑去,挑了一块价格适中、款式轻盈的表,扣在池君韬手腕上。
“你还需要一双鞋。”穆煦说,他蹲下,从巨型衣橱下方的柜子拉开,露出一排没拆封的鞋,问,“你穿多大的鞋?”
“44.”池君韬说。
“跟我一样。”穆煦双手拿起一个鞋盒,放在地上,“意大利手工制作,第一次穿不会磨脚,送给你了。”
池君韬看着穆煦勤劳的忙前忙后,心中涌出莫名的暖意,他说:“谢谢,这个我会……”
“这个不用还。”穆煦拍拍手,站起身,“这一身都送你了,你第一次出席商务晚宴,这些当作我给的纪念礼物。”
全身上下约莫十几万,就这么轻巧地送给了他,池君韬愈发好奇穆煦的家境,他郑重地说:“谢谢。”
穆煦拿起一瓶香水,问:“你要吗?”
池君韬摇头,穆煦说:“海洋味儿的,就洒一点点。”
“海洋味儿是什么味儿?”池君韬问。
穆煦将香水喷在手腕上,甩甩手,递到池君韬鼻尖下。温暖的体温促使香水迅速散去前调,进入清爽微咸的中后调,池君韬评价道:“还不错。”
“当然。”穆煦挑眉,“我挑的都适合你。”他将香水洒在池君韬的手腕和耳后,池君韬说:“我以为要洒衣服上。”
“你要熏跑大家吗?”穆煦说,“若隐若现才最高级。”
池君韬瞬间觉得以前他参加的那些自诩高端的二代聚会都是过家家,穆煦抬手,揉乱了池君韬的头发,说:“我去换身衣服,再给你做造型。”
“换衣服?你穿这身去不行吗?”池君韬问。
“这身过于正式,我参加的是晚宴,不是会议。”穆煦说。
按照之前挑选的步骤重复一遍,这次效率颇高,十分钟后穆煦给自己喷上香水站在池君韬身旁。两人面朝同一面落地镜,两种风格不同的西装,两种泾渭分明的气质,穆煦温柔和善,池君韬阴沉锋利。
“你这么乱着头发好像也可以。”穆煦说,他拽着池君韬坐到凳子上,两只手在池君韬头上抓抓弄弄,用发胶固定发根,让整个发型变得蓬松饱满。
“你怎么什么都会。”池君韬说。
“上学时候不太忙。”穆煦说,“大家又爱攀比。”他左看右看,满意地松开手,扶住池君韬的肩膀,“好了。”
池君韬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跟平时的自己没什么不同,顶多是精致了些,像第二个穆煦,很难不觉得穆煦在养儿子,他木着脸说:“谢谢。”
穆煦从这场手把手的打扮游戏中获得了别样的乐趣,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快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杨炳站在树下吸烟,看到单元门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穆煦,愣了下,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定睛一看,才发现走在后面的是前两天穆煦接回来的小孩。
“杨哥。”穆煦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去水色兰庭。”
“聚会上有什么要注意的点吗?”池君韬坐在穆煦身旁。
“主要是吃吃喝喝。”穆煦说,“你可以找人聊天。”
“我以为这种聚会是以聊天为主。”池君韬说。
“是的,聚会目的是聊天,我的目的是吃吃喝喝。”穆煦说,“不冲突。”
第11章 你是狗吗?
水色兰庭开在一栋高层酒店的最顶层,穆煦和池君韬乘坐电梯直上八十八层,电梯门打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前厅装修典雅大方,右边一泓清澈的池塘,几尾鲜红的锦鲤成群结对,溜溜达达游过浓绿的荷叶,拐弯儿消失于假山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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