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你爷爷呢?”杨老板担心道,忙把他拉进来,“快进屋里来,这一身脏的,赶紧把衣裳脱下来,别冻坏了。”他环视一圈,屋里也没个换洗衣服,从胸口摸出油纸包塞到小乞丐手里,“包子还热着呢,先吃几口,我去给你拿衣裳。”
小乞丐正是褚墨,自四年前从魔修手里逃脱后,他带着伤下山,还未到凤城,便因伤重晕死过去,被山下小村里一个独居老人救下照料。
为了救他,老人几乎花掉了所有家当,然时运不齐,当年地里几乎没什么收成,村里人都吃不上饭奔走投亲去了,老人无儿无女,也没有亲戚,加之褚墨伤得极重,需要持续用药,他便带着褚墨开始乞讨。
此次来到陵城,也是听说陵城有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
却不料,刚到陵城,神医尚未找到,老人自己却先倒下了。
看着杨老板离开,褚墨捏了捏手上的油纸包,热乎乎的包子融化了被冻僵的手,触动手上的伤口,一时间钻心的疼。
杨老板回家拿了几件儿子的冬衣匆匆跑回来,气还没喘匀,便见褚墨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着,包子没吃不说,衣服也没脱,不由责备道:“怎么回事?这一身湿淋淋的,赶紧脱下来。”
说罢,杨老板放下怀中的衣裳,拉过褚墨,此时包子已经冷了,上面是黑乎乎的手印,他也不嫌弃,拿过来放到一边,正要再说他两句,忽然见到褚墨的手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六七岁的小孩儿手本来就小,前几天杨老板还夸过褚墨的手长得好,虽然有些茧子,但一看就是干净漂亮的一双手,半点不像乞丐的样子,此刻这双手满是黑泥不说,指甲盖翻开,有几根指头甚至能看到白生生的骨头。
杨老板怔了一怔,再一想那条消失的席子,到底没有再开口询问,只说道:“我先帮你换衣服,待会去医馆看看,这手伤了可是件大事,开了春手养好了就和伯伯学做包子,爷爷也希望你好好的不是?”
褚墨抬眼看向杨老板,见他眼神真诚,显然不是说笑,不由有些不解,城里他经常乞讨的几家店铺都是他一来就看好的,这杨老板家中不算富裕,虽有小善,却不是滥好人,每日给他留一屉包子已是极限,如今这意思竟是想要收养他?
不过不等褚墨想透,他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雪地里熬了一夜,哪怕许多青壮年也撑不住,何况褚墨本身重伤未愈,若不是杨老板打岔,他早在进屋时便倒下去了,到现在已是极限。
杨老板暗叫不好,伸手摸了摸褚墨额头,果然滚烫异常,他匆匆给褚墨换上干净衣裳,抱起来就往医馆赶去。
因下大雪,多数店铺没有开门,西城医馆也早早关门休憩。
“邦邦邦!”
“来了来了,屋檐下的雪蛋子都被锤化了,催命啊!”正在后院与家人一块烤火的胡大夫忙来开门,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冻得他一哆嗦。
“胡大夫,小孩儿病晕了。”杨老板歉意一笑,进门的动作却不慢,“赶紧把门关上吧,外面冷。”
“你也知道外面冷。”胡大夫吹着胡子搭上门,一边指示杨老板把褚墨放到榻上,这才发现杨老板抱的是褚墨,“这不是小乞丐吗?昨儿还找我拿了药,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说着忙上前给他把脉。
“这不是昨夜大雪吗?老乞丐撑不住去了,这小家伙也是有情有义的,估摸着一宿没睡把他安葬了,还是用手挖的坑,这手指都烂的不成样子了。这孩子就是一根筋,这么大事也不知道来找我们帮忙。”杨老板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却见胡大夫面色越发严肃,不由也提起心来,“如何了?”
胡大夫眉头紧蹙,换一只手又重新把脉,好半晌方放下来,摇了摇头,“手是外伤,敷些药一二月便可痊愈,但……”
“不就是伤寒吗?胡大夫,你可是陵城最好的大夫,难不成小小的伤寒还能难住你不成?”杨老板不高兴地打断胡大夫。
胡大夫瞪了他一眼,“什么最好的大夫,我自己的医术我还没个准儿?”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先前每次他来都是给他爷爷拿药,人也精精神神的,我倒是不察觉他竟内伤颇重,照这架势,原能活三五年已是他的造化了,如今这伤寒更是来势汹汹,若是能撑过今日尚有活处,若是……唉。”
杨老板已经懵了,“内伤?”
“想来有三四年了,五脏六腑皆有损,若是常人早疼得卧床不起了,这孩子也是犟,这些时日我竟从未看出过他正受病痛之苦。常来讨药也都是老人风寒之用。”胡大夫一时欣赏一时可惜,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摇了摇头,“今晚便把他留在此处吧,我好生照料着,能不能度过此劫便看他自己了。”
好热。
褚墨醒时只觉得自己正被火炉炙烤着,浑身上下皆是大汗淋漓,除此之外,嗓子里也是又干又涩,他咽了咽嗓子,嘴里也是又干又燥,只有常年熟悉的血腥气。
吃力的睁开眼,褚墨这才发觉自己还真在一个火炉旁,身上被盖了厚厚的几层被子,火炉里炭火烧得旺旺的,满屋子热气腾腾。
这时一人推门进来,不及冷风吹进来,门便被再次关严,褚墨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也分不清来人是谁。
来人摸了摸他的额头,“醒了,果真发发汗好多了,我去热药。修儿,你过来照顾一会弟弟。”
随着叫声,一个半高的胖胖的身影兴冲冲推门进来,“娘,弟弟醒了吗?”
“门赶紧关上,别把弟弟吹到了,我去热药,你把弟弟照顾好。”女人说着就出去了。
小胖子搬了个脚榻坐到床边,盯着褚墨直勾勾的看,“弟弟,你好漂亮。”
褚墨这时才缓过神来,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小胖圆脸发呆,他知道这个小胖子,他是杨老板的儿子,以前看到过几次。
小胖子被爹娘宠得性格有些骄纵,但还算懂事,家里生意忙不过来时也会帮忙,褚墨曾远远的羡慕过。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弟弟,我叫杨谨修,你叫什么名字?”杨谨修眼睛不大,但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天真。
“我知道你不能说话,手也受伤了,今天就不用告诉我名字了,下次再和我说吧。”
“我娘说今后你就是我弟弟啦,我会照顾好你的。”
“你睡了五天了,累不累呀?你要赶紧好起来,我们一起去院子里堆雪人。”
……
在少年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中,褚墨再次闭上眼。
见褚墨睡着,杨谨修原本天真的神色淡去,看着褚墨的脸,神色赞叹,“果真不愧是全书中最漂亮的人物,之前脏兮兮的还没认出来,没想到剧情居然这么早就变了,看来这里还有其他穿书者也不一定……”
这时推门声传来,杨夫人压低的声音传来,“又睡着了?”
“弟弟大病一场,应该是累了。娘,你先去歇着吧,我守着弟弟。”
“修儿长大了,知道照顾弟弟了。”
“娘你好啰嗦,快去把药温着,弟弟醒了要喝的。”
书,剧情,穿书者?
母子对话间,褚墨闭着眼睛,思索着这几个词。
第06章
褚墨年纪虽小,早些年在褚家也是读过一些启蒙书的,字也认得不少,但对于杨谨修所说的什么剧情和穿书者却是没有概念。
听字面意思倒像是有人进入话本故事里了。
那他所说的变化是和他有关吗?
想着想着,褚墨便思绪模糊,睡了过去。
自那日后,褚墨便在杨家住了下来,杨谨修日日伴于褚墨身边,殷勤问候照料,做足了兄长架势,杨老板杨夫人皆夸他长大懂事了。
时至开春,冰消雪融。
一大早,褚墨出门便看到杨谨修拿着根竹片,在院子里拨弄得刷刷作响,原来是几根嫩芽从青石地砖缝隙里钻了出来。
“弟弟起来了,身体好些了吗?还疼吗?”见了褚墨,杨谨修笑得见牙不见眼,扔了竹片站起来扶他,“今天怎么想着出门了?想吃什么摇铃铛叫哥哥就是,刚开春可别再冻着了。”
褚墨朝杨谨修点头,抬手指向他刚拨弄的几根嫩芽,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杨谨修嘿嘿笑,“厉害吧!这是我去年冬天不小心撒进去的豆子,竟然都长出豆芽了。”他一面说,一面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在褚墨身上,“赶紧回房去,待会吹风又着凉了。”
褚墨被半拥半推着进了屋,杨谨修仍不放心,又去给火炉添了些炭火,“娘今天早晨煨了汤,我去给你端。”
说着杨谨修一溜烟儿冲了出去,临了还不忘关上门以免冷风吹进来,褚墨歪着头看向大门,眼里有些疑惑。
这几个月杨谨修没再提起任何有关穿书者和剧情的字眼,仿佛那日褚墨所听到的只是他在迷糊中产生的幻觉。
不多时,杨谨修捧着一大碗当归乌鸡汤进来,里面至少有大半碗肉,杨夫人知道褚墨五脏受损吃不了肉,多半是杨谨修自己舀的,他兴冲冲地把药放在褚墨面前,“弟弟快喝汤,爹说了,等你好了带咱们去放风筝。”
褚墨把鸡肉拿茶碟捡了推到杨谨修面前,示意他吃,自己喝了几口汤,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杨谨修闷闷不乐地把肉扒拉进嘴里,倒没有非得逼着褚墨吃。
吃过饭,杨谨修悄悄摸进前面铺子,对正在揉面的杨老板问道:“爹,弟弟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闻言,杨老板的手顿了顿,扯出一个笑容来,“快了,胡大夫昨儿不是来看过吗?说咱们调养得好,但毕竟是鬼门关拉回来的,还得将养几个月,等立夏差不多就能痊愈。”
“哦。”杨谨修看向桌案上剩下的一屉包子,“中午还吃包子啊?我不想吃包子了,我想吃肉。”
“肉包子里头可不就有肉?有得吃还挑。”杨老板板着脸训道,“赶紧进去陪弟弟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闷得慌。”
“行吧。”杨谨修是个识时务的,见杨老板脸一板便知道抗议无效了,耸耸肩往后院走。
小院子不大,一共也就四间房,居中北面杨谨修的屋子被腾给了褚墨,杨谨修现在住在西面杂物间里,杂物间旁边还有一间小柴房,另外一间大点的东面房是杨夫人杨老板的卧室。
柴房边上有个小后门,是运柴进来的,一般是关上的。
杨谨修掂着脚拉开门阀,小心翼翼把门朝里拉开。
“吱……嘎……”
悠长又刺耳的摩擦声在小院里响起,与此同时,后面也传来一道开门声。
杨谨修吓了一哆嗦,缩着肩讪笑回头,正要求母亲从轻发落,却发现是褚墨站在门边看他,他登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弟弟你吓我一跳。”
褚墨眨了下眼睛,看向半开的后门。
“我要出去一趟,你千万别和爹娘说哈,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回来给你带糖葫芦。”说完不待褚墨点头,他便把自己圆滚滚的身体挤出了门缝,头也不回跑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褚墨慢慢走到院子里,伸手去推稀开的门。
这门有些年头了,连接阀早已磨损,杨谨修刚开拉开也费了不少劲,更何况褚墨重伤未愈,走两步路都气喘吁吁,推了几下竟是半点没推动。
“墨墨在这干什么?”
询问声从背后传来,褚墨盯了眼纹丝不动的木门,收回手,回头只见杨夫人端着一盘点心从厨房出来。
“这门怎么开了?风这么大?”杨夫人有些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手一抬,门哐当一声便关上了。
“咔哒。”
看着比自己个头还高,被稳稳关上的门阀,褚墨一脸无辜。
杨夫人体型和杨谨修一样胖胖的,除了对着杨老板,其他时候都格外和善,她一手端着盘子,俯身牵褚墨的手,“瞧这小手冰凉的,赶紧回房了,婶婶今儿特意做了枣泥糕,墨墨一定要多吃一块,可怜见的,脸上都没肉了。”
在杨夫人的盛情下,褚墨也只吃了半块糕点,便再吃不下了。
杨夫人也没说什么,给他留了两块饿了吃,出了门偷偷抹了一把泪,“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呢?”
以褚墨的耳力,自是听到了杨夫人的感慨,也并不觉得自己命苦,换到如今,他也不后悔从斗篷人手里逃出来。
只不知道秦源他们死是活。
他记得,当时秦源说要去东边,这一路他打听过了,东边的仙门便只有天玄门。如果他还活着,或许在天玄门能够找到他。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褚墨始终记得那双把他放到树洞里的手。
他想去天玄门。
这几年断断续续赶路过来,都是朝东走的,陵城距离天玄门已经很近了。
但再怎么近,也不是他一个七岁小儿能走过去的。
何况现在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连这个院子都走不出去,更何况去另一座城市?
除非……
出了趟门除了糖葫芦一无所获的杨谨修被关在门外不敢吱声,翻墙进来时被杨老板发现,追着他一通好打,哭爹叫娘赌咒发誓不再乱跑了才被暂时放过。
抽抽噎噎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回到院里,杨谨修从胸前摸出一串糖葫芦,因为刚才东躲西藏,杆子栏中断了,几颗糖葫芦掉进他衣裳里面,还被压坏了,糊了他一兜子糖,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悲痛欲绝的看着不成样子的糖葫芦,杨谨修犹豫了半天才推开褚墨的房门,正要向他诉说这剩下的半串子糖葫芦是多么不容易,忽的定住了。
只见褚墨正半靠在床上,脸色惨白,唇色却被血迹染得通红,胸口衣襟和枕上都是红猩猩的血迹,他此刻正闭着眼不知生死。
杨谨修愣在原地,表情空白,张开嘴喊了半天,硬是没发出声来。
好一阵他回过神,几步扑到床边,伏在褚墨身上,伸手去探他的呼吸,发现还有气,才稍稍松了口气,把他身体扶正躺下,被子盖好,随即大步冲出房间,“爹,爹!快叫大夫!弟弟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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