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聂无欢平静下来,阮秋撤去灵力,轻喘口气,按住殷无尘手臂,“师尊,若我们扔下聂无欢,他还会继续被聂少泽控制对付我们。”
殷无尘便同聂白道:“随你。”
聂白面露喜色,仍是郑重地朝二人脆声磕了一个头。
“多谢二位!”
“聂无欢在我们手里,聂少泽就一定会找来!”唐霰说道:“不过聂无欢是他养大的儿子,他都能这样控制聂无欢,就算我们拿他性命要挟,聂少泽也不一定会放过我们。他究竟想怎么样?真的要杀死我们所有人吗?他真的一个儿子都不留了吗?”
殷无尘道:“聂少泽自小在血魔宗长大,又与鬼母互相折磨多年,鬼母这些年在他的计划中被他一步步逼疯,他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能将至亲家人与妻子当做棋子,只为甩掉鬼母这个麻烦,聂少泽的心态已不能用常理推断。但想来他这么快出来,宋城主和兰摧应该还是安全的。”
这勉强算是一点安慰,唐霰又不免担心,“聂少泽追出来,定是认为我们当中有人比他杀宋燕台和兰摧更重要,不管是聂无欢还是你,他大抵都不会放过你们。可我们若与他硬碰硬,待到聂少泽收拾完我们,就该抽身回去对付宋燕台他们了。”
阮秋眉头紧蹙,“不能硬碰硬,也不能出城,更不能让他抽身回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殷无尘决绝道:“我引开他。”
唐霰直接否决了,“你去了,谁来带我们出城?你看我和阮秋能在尸傀堆里活下去吗?”
阮秋握紧殷无尘的手,二人相视一眼,俱是缄默。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去。”
沈灼寒忽然跃上屋檐上,他面上的血还未擦干净,衬得脸色分外惨白,但见对面唐霰和几名暗卫都防备地看着他,他便只是站在屋顶一端,远远地隔着几人看向阮秋。
“我在鬼庙长大,可以说,除了鬼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沈灼寒道:“城中有一处禁地,是鬼母也从来不敢踏足的地方,那里没有尸傀,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唐霰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沈灼寒只道:“你们信我就来。”
他不再多话,偏头瞥了一眼地下拥挤的尸傀群,便跃下了屋顶,踩在灵剑上往城中飞去。
唐霰迟疑不动,“殷剑圣,他先前是帮聂少泽的,现在却反过来帮我们,这个人能信吗?”
殷无尘对沈灼寒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方才找到阮秋时,阮秋救了沈灼寒,而先前唐霰也说过是沈灼寒把阮秋从聂无欢手上救下带走,他便没说话,低头看向阮秋。
阮秋望了眼昏迷的聂无欢,再看向将一部分尸傀吸引远去的沈灼寒的背影,眼前浮现起方才沈灼寒帮他拦下聂无欢时满脸鲜血的样子,他握紧骨哨,同几人说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跟上沈灼寒,兴许能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暂避风险。”
殷无尘道:“那就走。”
唐霰想了想,也点下头。
眼看沈灼寒已经走远,几人做了决定,殷无尘抱住阮秋御剑追上,几名暗卫带着唐霰追上,聂白也默不作声地架起聂无欢追上去。
几人在屋顶上飞过,地下的尸傀群也在一路追,尸傀对人的生气极为敏感,但凡几人路过,就能引起大片尸傀注意,很快将城中许多尸傀引来,密密麻麻跟了一大片。
天黑了,鬼城上空的结界将星月也覆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鬼城一反常态,变得喧闹不止,尸傀群跟了远远一路,最后停在了聂家后方的一座小山前。几人匆匆跑进林中,往山上跑去,路上碰到一块石碑,用血写了什么字,他们几人都没看清。
那些尸傀都停在了石碑外,沈灼寒气喘吁吁扶着一棵树停下来,回头看去,就见殷无尘扶着阮秋给他顺气,二人姿态亲昵,他看得皱了皱眉,缓过气来便往山上走去。
“这里还不算安全,跟我来吧。”
唐霰体谅几名暗卫伤得不轻,吃了两粒丹药恢复了些力气,从暗卫背上下来,跟着殷无尘二人随沈灼寒上山,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没见到尸傀追上来,便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地方?”
“聂家坟地。”
沈灼寒这话一出,唐霰顿了顿,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林子里草木茂盛,的确隐约可以瞥见几处墓碑,他更不明白了,“聂家将自家坟地建在城里?就不怕有人误闯吗?”
阮秋对此也有些疑惑,而且这处坟地也未免太大了,一整座山,只有稀稀拉拉几处墓碑。
“我不知道。”
沈灼寒摇头,“这是鬼母告诉我的,鬼城的风暴毫无规律可言,唯有鬼庙是安全的,若要出去,我只有跟着鬼母才能暂避风暴,可若她不开心了,便会时常将我扔出去。我有一次被尸傀被逼得无处可躲,误打误撞跑到山脚,才知道那些尸傀都不敢走进禁地半步,而且此地没有风暴。后来鬼母来找我时,还说我运气不错。”
其实沈灼寒与阮秋年纪差不多,阮秋听他这么说,心中不免有些不忍,“鬼母已经死了。”
“你说得对。”
沈灼寒星眸中涌上畅快的笑意,回头看向阮秋,“鬼母死了,不会再有人将我当成狗一样欺辱,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活下去了……只要这次,我们能活下去。”
唐霰神色沉重,“现在风暴已经没了,剩下的尸傀进不来聂家禁地,可聂少泽却可以来。”
沈灼寒不再往前走了,他找到一处平坦的墓地,在平地上坐下来,吐出一口浊气,“聂家禁地只能躲避尸傀,确实防不了聂少泽。但至少,我们可以在这里喘息片刻。”
“是啊。”
唐霰回头看向几名面容疲惫的暗卫,“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们几个也休息一会儿吧。”
聂白默默地将聂无欢放下来,让人靠在石柱上,巡视四周,他由始至终都没什么存在感。
阮秋看看众人,再看沈灼寒头上干了一半的血迹,找出手帕上前递去,“我给你疗伤吧。”
沈灼寒抬眼看向他与紧跟在他身后的殷无尘,接过手帕按住额角上的伤,却是轻轻摇头。
“不必,我也算半个医修,这点小伤一会儿就好了。”
阮秋便由他去,“多谢你。”
沈灼寒看他,“谢我做什么?”
“你救过我。”阮秋由衷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你也帮过我不止一次,我该谢你的。”
沈灼寒笑道:“你也帮过我,我不过是还你人情。”
殷无尘冷不丁出声,“你跟聂少泽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唐霰也走了过来。
沈灼寒瞥了殷无尘一眼,有些淡漠,但也没有拒绝回答,“我从鬼庙出来是在四年前,鬼母本来是想让我去看着聂无欢,但我刚回血影宫没多久,聂少泽就找上了我。”
阮秋见殷无尘眉宇间有几分疲惫,便扶着他在旁边坐下,殷无尘顺着他,接着问沈灼寒。
“然后呢,聂少泽让你混入玄极宗,想办法接近我?”
唐霰跟着坐下,静静看着他们。
沈灼寒抹去脸上血迹,垂眸叠起被血水弄脏的手帕。
“什么都逃不过殷剑圣的眼睛。聂无欢并不需要我,而鬼母这些年一心炼成云水珠,也不想让我在这关头坏了她的计划。那时,聂少泽找上我,几番试探,想从我这里打探到天水诀的功法,但是我没有。鬼母只教会我如何在鬼城里活下去,天水诀功法和炼血功,她从来不让我碰,而聂少泽那时已经碰上炼血功瓶颈,若想突破瓶颈,能得到天水诀从中悟到什么也是有益处的,他知道我跟鬼母之间的恩怨,于是离间我和鬼母,我恨鬼母,便答应了与他合作,可惜我并没有把握带他进入鬼城,而他也不敢直面鬼母。”
他望向殷无尘,“聂少泽让我顶替一个他在多年前曾经派出去且已经混入你们玄极宗的手下的身份,混入内门,接近殷剑圣。而殷剑圣本就与鬼母有不共戴天之仇,无需挑唆,也会想方设法进入鬼庙与鬼母拼死一战。然而我还没混到你身边,你就先入了鬼城,还阴差阳错拿走了云水珠之一的阴珠,鬼母大怒,命令我尽快找到被你带走的阴珠,我才知道云水珠的事,也将此事告诉了聂少泽。他果然心动了,与鬼母一样催促我尽快想办法让你再入鬼城,同时,他也会让聂无欢寻你麻烦,激化你和鬼母之间的矛盾。”
唐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聂少泽早就算到今日。为了云水珠,你们都是他的棋子。”
阮秋看向沈灼寒,“你帮了聂少泽许多,若没有出手帮我们,或许也不必跟我们躲起来。”
沈灼寒还是摇头,“聂少泽与鬼母一样狠毒,即使没有天水诀,没有云水珠,他也会为了血影宫宫主的位置,用聂家一家人的性命与死遁引开鬼母,杀死他的师父上位。我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本以为你们争夺云水珠,不论最后云水珠落到谁手里,鬼母都必死无疑。可他还是聂少泽,我害死鬼母,他也不会给我留活路。”
阮秋无法理解,若有所思道:“他对鬼母还有情?”
“是恐惧,若没有你们先帮他消耗鬼母的力量,没有云水珠在手,他绝对不会是鬼母的对手,想来他也确实不愿意再被鬼母控制。”沈灼寒轻嘲道:“我也小看他了,一个自私自利心机深沉的人,能隐忍这么多年,他比谁都狠心,他杀了鬼母,又用炼血功控制聂无欢,会留我性命吗?”
唐霰仰头靠在石柱上,“我不懂你们这些心眼多的人为何有这么多想法,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鬼城才是。”
沈灼寒笑了笑,没再说话。
殷无尘默然颔首,将阮秋的手握得很紧,唐霰余光瞥见,轻叹一口气,扔去一瓶丹药。
殷无尘伸手接住。
唐霰说:“先回复灵力吧,我相信宋燕台不会轻易栽在一只血蛊上,我们只要拖延足够多的时间,等他和兰摧逼出血蛊赶上来,届时,夺回云水珠就多了几分胜算。”
他说的是夺回云水珠,而非杀了聂少泽,因为聂少泽本身修为或许能与殷无尘、宋燕台等人一战,若没了云水珠便不足为虑。
只不过,夺回云水珠并不比杀死聂少泽的难度小。
沈灼寒就地躺下,看向血红的圆月道:“若聂家先人真的有灵,希望聂少泽能晚一些找到这处坟地,给我们多留一点时间准备。”
唐霰道:“但愿吧。”
殷无尘捏着药瓶,又看向阮秋,眼底满是担忧,阮秋朝他颔首,笑着抽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事,师尊好好准备吧。”
阮秋认真道:“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边。师尊无需担心我,放手去做你要做的事。”
殷无尘固执道:“你们得活着。”
他看向阮秋腹部,不论如何,他都会让他们活下去。
唐霰知道此行艰难,不敢小看鬼母,带的丹药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殷无尘服下后打坐调息,不多时,消耗掉的灵力快速回复。几名暗卫也各自疗伤运功,剩下唐霰和阮秋闲着,沈灼寒躺在青石上,一条手臂挡在眼前,看起来像是累得睡着了。
阮秋和唐霰便都安静地待着。
一静下来,阮秋捏着已经裂开的骨哨,心里总难免会自责地想,他这次跟来是不是错了?
他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跟他说,他若没来,云水珠就炼不成,他们此刻的处境也就没那么难了。另一个声音却说,他们早就已经在鬼母和聂少泽的棋局当中,即使他这次没来鬼城,也会有人让他来鬼城,也许会是鬼母,也许会是聂少泽。
云水珠,就这么无解吗?
值得聂家耗费那么多心血?值得血魔宗宗主率属下屠城?值得聂少泽为了它,痛杀妻儿?
仔细想来,那颗鬼母炼成的云水珠,大抵是因为染了鬼母的血,看上去便如邪物一般。
明州城聂家人追逐几代的,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吗?
阮秋深呼吸一口气,他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比如不知去向的阴无常爷孙,比如阴无常送他这支骨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再比如,梦里那双血红眼睛的主人究竟是谁。
最后,阮秋捏紧手指,他会天水诀,而聂少泽修炼的是炼血功,也许,他可以试着克制聂少泽?只是不知道有云水珠在,天水诀对于炼血功的影响还有没有那么大。
毕竟,鬼母也会天水诀,却还是死在聂少泽手下。
安静的墓地上响起一声突兀的闷哼,聂白惊愕的一声少主叫几人纷纷清醒,阮秋抬头看去时,就见聂无欢果然已经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而聂白正将他双臂锁在身后。
聂无欢已被封住灵脉,挣扎时力气还是不小,聂白几乎压不住,所幸殷无尘及时动手,阮秋只见身边一道白影闪过,殷无尘已站在聂无欢面前,二指点在聂无欢发顶。
然而这次聂无欢挣扎得更加用力,阮秋急忙跟上去,掐诀运起天水诀,抬手覆在他头上。
天水诀与殷无尘的双重压制下,聂无欢身形一顿,双膝跪下来,血红双眼似乎黯淡了几分,望向二人,紧咬牙关的口中发出牙齿碰撞的声音,与叫人意外的沙哑声音。
“殷……无尘,杀……杀了我!”
阮秋顿了顿,“你醒了?”
聂无欢用力晃了晃头,眸中血光骤然又变得浓郁,一时挣扎,一时浑身僵直,咬牙喘息。
唐霰笃定道:“是聂少泽来了,他一定在这附近!”
殷无尘犹豫须臾,而后手中召出一道剑气,往聂无欢天灵盖劈下,阮秋见状惊道:“师尊!”
聂白也是瞠目结舌,“殷剑圣!”
殷无尘到底还是停了手。
剑气化为锁链捆上聂无欢,将还在挣扎的人扔给聂白,殷无尘回过身深深望了阮秋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只需一个眼神交汇,阮秋就懂了。
阮秋并没有撤去灵力,双手将灵力不断送到聂无欢身上,抬眼望向殷无尘,秋水眸中满是不舍,哑声道:“你一定要回来接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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