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金光由衰转盛,霎时光芒大作,飞快且用力地扎进了阮秋的眉心,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头也有些眩晕,叫他什么都想不到,不自觉晃了晃头,抬手扶住额角。
“我,这是怎么了?”
分明还是在柔如静水的云水壁空间里,阮秋却感觉到身体异常沉重,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他险些站不住,脚下摇摇晃晃,差点跌倒,就在这时,他的识海猛然传来一股胀痛,直直传到头颅深处,痛感剧烈,叫他闷哼出声,弓起清瘦的脊背。
“唔……”
似乎有什么东西冲入了他的识海当中,数量庞大,狠狠碾过他还未开拓到上限的识海内境,几乎一瞬间击碎了他的识海,连带着调动起阮秋周身血液,心跳也变得极快,阮秋很难再保持冷静,只是本能地咬牙忍住到嘴边的喘息,忽地眸中一怔。
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一刹那,他看到了无数人的一生,从出生到长大再到死去,也在一刹那,经历了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他无法控制自己,被动地看着那些人的一生被浓缩成几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一群人围在黑石柱下的祭坛上,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座城楼上——荒废的城池下挤满了人……
不!
阮秋很快看清,那是尸傀。
鬼城的尸傀!
青衣乌发的女子面向城外风暴,苍白唇边含笑,从城楼上跃下尸傀群中,似乎无怨无悔……
阮秋脑中一片混乱,五感俱失,身体无力地在这云水壁中若水静柔的玄妙空间里倒下去。
闭眼的那一刻,他的思绪仿佛穿越千万里,穿透苍茫的雪原往下,跟着湍急的冰下河水汇入地下,在浩瀚无边的深海当中,他见到了深埋在海水底下的一座残旧古楼。
废墟中,有一块巨大的青玉璧。
是云水壁!
阮秋骤然清醒,睁开双眼时,已然恢复五感,他脚下一个趔趄,脑子还未转过弯,身体就先一步踩在了云水壁前的石板上,又慌忙地伸出手撑在了云水壁光洁的表面。
这一次,云水壁的表面是坚固冷硬的,如同石头。
“你出来了。”
沉静熟悉的嗓音在身后传来,将阮秋的心神从遥远的海底世界拉回来,他的头已经不疼了,破碎的识海也已经重组完毕,从一眼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江河,变成真正广阔的海洋,识海中的幼鲲也颇具雏形,跃出水面时,身量几乎盖过中心的小岛。
阮秋按住小腹,瞠目结舌。
“结丹了?”
青衣女子从他身后站了起来,笑容欣慰,“不错,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领悟到什么。”
阮秋轻轻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气息,转过身来目光怔怔地看向青衣女子,显然还心神不定。
青衣女子看着他,主动问他,“你进去了半柱香,出来的比我想的要快,悟到了什么?”
感觉到悬在丹田中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金丹,阮秋神情恍惚,愣愣地摇了头,“不知道。”
好像悟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自己也不清楚。
青衣女子换了个问题,“天水诀呢,现在还记得吗?”
阮秋听话地想了一下,之后还是摇头,“忘干净了。”
青衣女子笑了起来,“忘干净了好,把赝本忘干净了,才能记住真正该记下来的东西。”
阮秋稍稍回神,朝她走去,神色迷茫,“可是我天赋平平,又是这样的体质……我行吗?”
青衣女子抛着手中的玉雕说:“不要问我你行不行,信心不能永远都是别人给你的,阮秋,你该对自己自信一点,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努力。那你希望你行不行?”
阮秋毫无头绪,他感觉自己方才好像得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细说起来又什么都没有,但对方这话……他轻轻攥紧十指,目光坚定,“我希望我可以拦住聂少泽。”
青衣女子笑着摇头,往台阶下走去,阮秋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想也没想快步跟上去,看见她手中玉雕是人的形状,眸光一转,便问她,“敢问前辈手里的是什么?”
“我其实刚醒来没多久,最多两个月,不过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着实无趣,就刮了点云水壁的边角料下来,给自己雕一些小东西玩。”青衣女子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向阮秋,双手将两个一大一小的语调举起来,面上笑容很是温柔,“大的这个,是我的丈夫,小的这个,是我儿子。我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可惜我雕得不像。”
阮秋停下脚步,看着她手上两个玉雕,若有所思,“前辈已经成亲了?也有一个孩子?”他见那玉雕背面是刻了字的,便探头看去,“后面写的,是他们的名字吗?”
青衣女子将玉雕收回去,指腹轻轻摩挲只有两根手指大的那只小玉雕,眸中满是怀念,“是啊,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儿子时,是在他十岁那年,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了。”
阮秋总觉得方才被对方遮住的那两个名字轮廓有些眼熟,但也很可惜,他并没有看清楚。
青衣女子敛去笑容,静静看着阮秋,阮秋见她这样,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前辈?”
“你该走了。”
青衣女子说道:“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你走吧。”
阮秋始料未及,他刚醒来时是想尽快离开的,只是眼下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舍,他欲言又止,“我进来这里,只是一炷香时间。”
“人生本就是如此,匆匆相逢,匆匆离别。能有一炷香时间的相遇,已经是天道垂怜。”青衣女子低声说着,走向巨树方向,“外面打起来了,我送你从别的出口走。”
阮秋快走几步跟上,目光追随着她手中的两个玉雕,“外面打起来了?是聂少泽来了吗?”
“我不知道,但听起来,其中一个人认识你。”青衣女子带着他走到巨树下,拂袖一挥,一个出口便在粗大的树根里现出,那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不知道通往何处。
她回头望向阮秋,眸中含着几分慈爱,“那个人跟另一个黑衣人说,‘把小秋还给我’。”
阮秋怔住,是师尊。
青衣女子道:“走吧。你已经从云水壁中有所领悟,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你不是说外面有你要做的事,也有你在意的人吗?”
阮秋定定看着她,“他不是聂少泽的对手,聂少泽修炼炼血功已至第九重,手中又有云水珠,前辈不能将我道侣带进来吗?若是不能,就将我送到他身边去,求您。”
“上面的祭坛有聂家人的封印阵在,封印阵未破,就只有聂家人可以靠近这个地方,越是接近嫡系血脉,就越容易进入这里,找到云水壁,我确实没办法将他带进来。”青衣女子眼神温和,“阮秋,你只是初步领悟了云水壁中的一些心得,只有金丹期,是无法从那个人手下救走你道侣的,我不能把你送到他身边去冒险。”
“但是我可以拦住那个人。”青衣女子同他说:“我会为你们拦住那个人,我已经死了,如今只是个死魂,恐怕拦不了多久。你从这里走,走到尽头,你道侣就能脱身。”
阮秋不禁一愣,“您为何要帮我?聂少泽手里有云水珠,前辈不必为我如此冒险,或许我可以试着用从云水壁中的领悟压制聂少泽的云水珠,若是能安全脱身……我会去找一个叫阴无常的人,他已经突破炼血功生死关,一定有办法对付聂少泽。”
青衣女子神色微变,“阴无常……”
阮秋以为劝说成功,顺势问:“前辈认得阴门主吗?”
青衣女子眸光一顿,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那个人质问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然后,他让她跟他离开血魔宗,带上她的孩子隐居。
她却摇头,“不熟。”
“不过……”
她坚持道:“炼血功的弱点,我也知道一些。我如今寄身在云水壁中,离不开此地,却也可以借用几分云水壁的力量,云水珠和炼血功的弱点我都知道,我能拦住他。”
她稍稍侧首,又道:“外面那个剑修,快撑不住了。”
阮秋低喃一声师尊,眼中犹豫不决,青衣女子抬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推,将他推到出口前。
“去吧。”
阮秋站在出口前,终究还是问了出口,“我能不能看一眼那两个玉雕上刻了什么名字?”
青衣女子笑问:“你以为呢?”
阮秋眸中闪过几分希冀,“是聂平渊和阮灵昭吗?”
他方才看到的那些记忆当中,在城楼跳到尸傀群里的人,正是面前这个青衣女子,那时她的眼睛还不是血红的,头发她还是乌黑如墨的,但她的容颜未改,她还是她。
“您,是阮青陆吗?”
青衣女子唇边慢慢勾起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不全对,我是阮青陆,我的丈夫是聂平渊,但我的孩子,本名叫聂灵昭。”她轻吸一口气,“可惜如今再顶着聂家的姓名,总会暴露他是聂家后人的身份,远离聂家,他本可以平安的渡过这一生的。”
知道父亲结局的阮秋已说不出话,再看阮青陆那双血眸中清澈的水光,他心里有些难过。
“您是我的祖母。”
他早该猜到的,聂少主与阮夫人的婚房中有小孩子的衣物玩具,显然他们成婚前已经有了孩子。而他父亲留下的家传功法能帮他调养生息,让他从先天不足中活下来,也让他明明只看了后半篇天水诀马上应用,因为他的家传功法就是天水诀啊。
他误闯聂家禁地,却能进入这里见到云水壁,阮青陆也亲口说过,只有聂家人能进来……
其实他进来之后,阮青陆就给过他很多很多提示。
阮青陆闻言猛地怔住,她有些迟疑地看向阮秋,眸中水光还未完全收起来,她紧抿着唇,唇角仍是往上扬起,她也没忍下去,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又好像很难过。
“好,好!”
她低头握紧手中两个玉雕,看着刻在上面的两个名字——聂平渊、聂灵昭,再看向阮秋。
阮青陆面带笑容,眼神却相当认真,“你喊我一声祖母,我也总该护我的小孙儿周全。阮秋,你腹中孩儿的另一位父亲还在外面,我不能让他同你父亲和你小时候一样,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平渊和昭儿已经不在了,你们父子必须要活下去。”
她深深看了阮秋一眼,将他的面容认认真真记住了,便背过身去,往云水壁的方向走去。
“走吧,我也该出手了。”
阮秋本想跟上去,想到师尊,又红着眼停下cutexx脚步,末了,掀开衣摆朝阮青陆后背跪下来,沉下笔直的脊背,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不孝孙儿阮秋,拜别祖母。”
阮青陆停在原地。
阮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祖母,若是我这次能活下来,孙儿会回来见您,届时连带着父亲的那一份,好好照顾祖母。”
阮青陆没有回头,停顿了下,继续往云水壁走去。阮秋抬起头来,眸中仍是涌出几分湿意,他深深看了阮青陆一眼,才站起来,快步走进出口,与阮青陆背道而驰。
出口的通道足有十丈长,阮秋不知道通道的另一端是什么地方,他走得很快、很急,一路上都没有回头,只怕一回头,就会拖延了见到殷无尘的时间,也怕他会后悔。
阮青陆苦了大半辈子,为丈夫报仇在血魔宗胆战心惊十年,后来拖着被假天水诀反噬的身体回到已是鬼城的明州城,跳下城楼被风暴撕碎,被尸傀分尸,何其可怜?
死过一回,她这回还是会帮她第一次见到的小孙儿拖住聂少泽,还知道了亲生儿子早已死去的消息,阮秋不敢回想,他说出父亲已死时,阮青陆发出的那一声抽泣。
她是很难过的吧?
即便如此,她还是将阮秋带到了云水壁前,教他领悟云水壁的玄妙,用以压制聂少泽。
也仅有一炷香时间。
阮秋大步往通道外走去,眨了眨眼,用深呼吸平复自己胸腔内的涩意,终于,走到了出口前。他走到尽头了,前面一片漆黑,隐约可见树林中被血月映红的片片青叶。
走出尽头时,身后的通道悄然消失,阮秋这才回头,只见到茂密的树林,微红的双眼却定定凝望着通道原先所在的方向一阵,听见远处的打斗声,他便沉下脸跑过去。
无论如何,师尊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的单人章(不是),更啦=3=
第一百零一章 重启残阵,枪圣师伯。
夜色深重, 一道剑光被狠狠砸在堆满白骨的血坑里,尘土滚滚涌上,聂少泽站在数丈高的黑石柱上,冷眼俯视着坑底的殷无尘。
“再闹, 我可就不留情了。”
殷无尘一手撑在白骨堆上, 轻咳一声, 咽下口中血水,拄着长剑站起来,死死盯着黑石柱上面的聂少泽, 开口时仍是那一句——
“把小秋,还给我!”
聂少泽摇头,“你还是冥顽不灵。我说过,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给过你机会的,只要你听从我的命令, 将你弟弟带回来, 我也会帮你找回你那个叫阮秋的小徒弟。”
灵力跃至荧烛剑身上, 殷无尘恨得眸中泛起红血丝,口中只有一句,“把小秋还给我!”
他说罢再次出剑斩向聂少泽, 双剑在手,一道青玉流光,一道冷厉剑气, 融合得极完美。
聂少泽渐渐失去了耐心, 正等着给他一点苦头尝尝, 未料殷无尘还未近前, 白骨堆中陡然抽出数不清的粗大树藤, 翻起一地骸骨, 赫然串成一层帘子,将二人分隔开。
殷无尘收剑后撤,抬眼看去,就见白骨堆中翻涌着抽出更多血红色的树藤,犹如一个个藏身黑暗当中的恶鬼爪牙,叫他立时警觉起来,接连后退,一直退到坑底边缘。
聂少泽也没料到地下会出现这么多妖异的树藤,连带着他脚下的黑石柱都跟着震动起来,他很快站稳,不料眨眼的功夫,那些树藤已在他周身围成一圈,缠上他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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