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霰不知想到什么,招手道:“金夫人,过来。”
金夫人这才有了一丝反应,她的歌声停下来了,眨了眨眸子,无辜而迷茫地走了过来。
“唐……唐霰?”
“你还记得我?”唐霰微微挑眉,他的脸色有些别扭,回头问阮秋拿出那枚古铜钱,就递到金夫人面前,“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阮秋是把铜钱给唐霰了,可他不认为这能从金夫人这里问到什么,金夫人看了一眼,眼睛却亮了起来,笑着向唐霰伸出一只手。
“你给我的,这个?”
阮秋定睛一看,她细白的手腕上正是一串用几枚古铜钱和红绳编成的手链,他抬头看向唐霰,“她真的有这手链,但只有五枚。”
唐霰捏着那枚染血的古铜钱,放到金夫人手腕边。
“这不就是六枚吗。这串手链的确曾经是我的,我离开城主府时,来看过她一次,她喜欢,我就给了。反正这又不是我的东西。”唐霰轻嘲道:“事实上,另外六枚古铜钱也并没有卖出去,而且落到了宋燕台手里。这种古铜钱是由天外陨铁打造,宋燕台的本命法器需要这种材质修复,所以另外一半我早就给了他,他也早就用其淬炼了他的法器,找不到了。”
这是阮秋没想到的结果,他拿过那枚染血的古铜钱,仔细端详,“所以这套古铜钱,这世间也只剩下这六枚了,而金夫人手上正好少了一枚,是有人从金夫人这里偷走了这枚古铜钱,然后特意用来构陷你吗?可是,那人既然能拿到这枚古铜钱,就应该知道,东西现在是在金夫人手里。用来构陷你,这不是漏洞百出吗?”
宋新亭也道:“只怕不是构陷,而是恰好丢了这枚古铜钱,怕会暴露,所以故意插了一手,拉唐掌柜下水,混乱大家的判断。”
唐霰道:“恐怕确实是如此。但是这个地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来的,宋燕台小时候虽然没得到过金夫人的宠爱,却一直很在意这个母亲,不会让闲杂人等来打扰她。除非,是宋燕台自己,或者他信任的人。”
阮秋再看金夫人,后者看着很是温婉无辜,但人虽然疯了,却很听话乖巧。他思索了下,温声问金夫人,“金夫人,你还记得这串手链是唐霰送给你的,那你可知道,你手上的手链是何时少了一枚铜钱?”
唐霰道:“她现在什么都忘了,心智还不如六岁孩童,你问她这些,她给不了你答案的。”
宋新亭道:“问一下也无大碍。”
唐霰耸肩,“那你们随意。”
阮秋知道他们俩不太对付,见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又拿衣袖将手上那枚古铜钱擦干净,递给懵懂的金夫人,“您再看看,这枚古铜钱虽然样式与您手链上是一样的,可图案并不相同,这是您给别人的吗?”
金夫人心智是不如六岁孩童,可也不怕人,她看了阮秋一阵,试探着拿过那枚古铜钱,端详须臾,面露惊喜,在手链上比了比。
阮秋耐心地看着她,“金夫人是想起来什么了吗?当时,您把这枚古铜钱送给谁了吗?”
唐霰嘴上说不信,抱着胳膊站在边上,却还是不停地往这边看,显然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送给谁?送给了……”金夫人想得有些费劲,好在没一会儿,她就说出了一个名字,“城主。”
她说着傻乎乎地笑了笑,又看向唐霰,说:“你怎么好久没来了,他们都说你不回来了。”
自从她说那个人是城主后,唐霰的面色就变得极难看,可听见金夫人的后话,他心中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一个傻子都记得他很久没有回来了,都知道想念他。
阮秋也没料到那个人会是宋城主,他看着唐霰的脸色变化,心中也有些担忧,便在金夫人迷茫的注视下拿回了那枚古铜钱,可看着金夫人不舍的神情,他又不忍心。
“我先拿去用一下,等我用完了,再把它还给您。”
金夫人也好哄,虽然还是不舍,但也点头同意了。
阮秋犹豫了下,还是同唐霰说:“既然查到了古铜钱的去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他心中也有很多疑虑,古铜钱真的是宋城主拿走的吗?那那个黑衣人会是宋城主吗?可宋城主为什么要伤梅寒月?这不合理啊。
阮秋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细节,是他们漏掉的。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不是光明正大来这里的,万一被楼下的人发现,会招惹麻烦的。
唐霰没说话,深深看了一眼金夫人,便先转身离开。
金夫人似乎想跟上来,可走了没几步,就又停了下来,目送几人离开,看着很有些可怜。
阮秋暗叹一声,跟着宋新亭下楼,走在前面的唐霰忽然停下,之后面色凝重地往楼上走。
“有人来了,先上去!”
阮秋二人闻言匆忙上楼。
彼时,金夫人已经回到舞台上,自顾自跳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舞,可阁楼就这么大,出了隔开内外间的屏风后面,也无处可躲了,他们只好先去了屏风后面躲起来。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人都敛息屏气没敢出声。
终于,那人走到了阁楼。
唐霰探头出去斜了一眼,看见人面色霎时冷了下来。
阮秋睁着秋水眸看他,谁?
唐霰做了个口型,叶硚。
阮秋吃惊,微微皱眉,叶硚也可以来看金夫人?
不过,叶硚好像跟金夫人有亲戚关系,还是表哥。
但他今夜来这里做什么?
阮秋心下惊疑,竖起耳朵试图偷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然而叶硚确实去了阁楼的阳台前,却只是远远看着金夫人跳舞,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愣是看了一炷香,站姿一直没变过。
三人中耐心最好的阮秋都快受不了了,他蹲得快腿麻了,便就地坐了下来。心道这叶管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怎么一动也不动?
而耐心最差的唐霰,冰冷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阮秋瞥见他偷偷捏起了拳头,心下警钟大作,急忙按住他的手,神色凝重地朝他摇头。
唐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挣开阮秋的手坐回去。
阮秋正暗松口气,耳边却响起一阵脚步声,他眸光一顿,抬眼望向屏风上面,就见叶硚被烛光放大的身影正一点点覆盖住屏风。
被他发现了?
阮秋看向其余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
唐霰很快做了决定,在储物戒中抽出一柄软剑,紧握在手中,然后默不作声地蒙住了脸,握着软剑指了指外面,又指向楼下。
阮秋看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说待会儿唐霰先动手,让他们不要拖后腿,趁机先离开这里。
虽说这样很不地道……
阮秋和宋新亭还是点了头。
唐霰眸中闪过一丝凉意,便靠坐在屏风内昏暗的角落里,等待着叶硚的脚步一点点靠近。
忽然,一个发着光的琉璃球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
说来也巧,那成□□头大的琉璃球正好滚到叶硚脚边,又随着他的脚步,被撞进了与他只有几步距离的屏风里,到了唐霰脚边。
微弱的灵光映照在三双充满惊愕的眼睛里,满是死寂中,叶硚停下脚步,看向窗边的矮桌。
那是一个相当昏暗的角落,在所有烛光照耀的死角。
身量矮小,肤色雪白且面无表情的小少爷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看着叶硚,琉璃眸中不见什么神采,静幽幽的,如一汪深潭。
叶硚似乎松了口气,“阿元小少爷,你何时来的?”
听到这话,阮秋也是震惊,随后莫名的毛骨悚然,叶硚来得太不凑巧,他们还没来得及走,这个阿元小少爷估计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在了,但他们方才居然都没有发现!
该说这幽灵般无声无息的小孩,不愧是宋燕台的弟弟吗?
此时此刻,在叶硚含笑的注视下,阿元什么也没说,叶硚的笑容没变,等了一阵,他叹了口气,拱手道:“那表叔先走了,阿元不要在这里玩太晚,你母亲还要休息。”
阿元依旧没理他。
叶硚退了几步,才转身下楼,清晰的脚步声在阁楼里响起,渐行渐远,阮秋才终于放心。
阮秋捡起了那个琉璃球,透着阵阵灵光依稀看见里面好像是一条冰雪铸成的鞭子,想来真的是一件法器。他这也才发现唐霰一直垂着眼不说话,还挡在出口的位置。
“人走了,我们也走?”
阮秋轻轻一推,唐霰才回神似的,瞥了眼他手上的琉璃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又不着痕迹地藏了起来,收起软剑便起身。
阮秋正要绕过他出去,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慢吞吞地走到了屏风前,如同金夫人一样,阿元看见他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毕竟刚刚帮他们解围了,就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阮秋也没问,他看着与金夫人眉眼相似的阿元,心下默默叹息一声。
“这是你的东西,谢谢你。”
阿元接过琉璃球,都没有多看阮秋和宋新亭一眼,直直看向唐霰,唐霰正扯下面上黑布。
“跟一个小傻子道谢有什么用?”相比之下,唐霰的态度很冷漠,“赶紧走吧,别磨蹭了。”
阮秋皱眉道:“你别这么说话。”他有些尴尬地看向阿元,其实上次见面,他就看出了阿元大概是也跟金夫人一样,他不是性子内敛,而是……可能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别管他了,赶紧走。”唐霰不以为意,他有两个多阿元那么高,一抬腿就绕过了阿元。
阿元还是眼巴巴看着他,还把手上的琉璃球递过去。
“小唐,给。”
唐霰看也没看,大步下楼。
阿元直愣愣看着唐霰离开,手上捧着的琉璃球也没有收回来,空茫的琉璃眸中满是期望。
但唐霰没有回头。
眼看唐霰都下楼了,阮秋也只好跟上,只是不时回头看阿元,总觉得这小孩看着怪可怜的,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许会很失落吧?
也不知道唐霰是不是恨屋及乌,把阿元也记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六十八章 唐霰旧伤,调虎离山。
走出金夫人的阁楼后, 阮秋和唐霰、宋新亭原路折返,顺利离开城主府,彼时夜色深沉,明月当空,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唐霰的步伐不似来时轻快, 他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落在内城一处高楼上,一身黑衣在月下透出几分寂寥。他的面色已恢复平静,负手而立, 眺望着远处的六合同春阁。
打听到梅寒月昏迷前拿到的古铜钱曾被金夫人口中的城主要走的消息后,阮秋和宋新亭多少都有些理解唐霰这是为何沉默,阮秋犹豫须臾,捏紧那枚古铜钱走近唐霰。
“金夫人神志不清,她方才说的话, 我们只能信一半。唐掌柜, 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
唐霰这时的语气听着也很平静, 难得的很好说话。
阮秋便道:“唐掌柜离开城主府八年,手链也一直在金夫人手里吗?这些年你真的从未回过城主府吗?我知道唐掌柜消息灵通,这是否包括城主府?你说城主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扰金夫人, 那在你离开城主府前后,都有什么人可以接近金夫人?”
听阮秋这话估计会让唐霰有些不悦,宋新亭抬腿走了过去, 余光颇为警惕地留意着唐霰。
唐霰回头瞥了阮秋一眼, 倒没有生气, 他弯唇勾起一抹笑意, “我从未回去过城主府, 又怎会知道那手链金夫人有没有给过其他人?要说我消息灵通, 也只是在城主府外,宋燕台的地盘我不会接近。至于金夫人,在我离开城主府前,能接近她的人,只有偶尔会偷偷去看她的宋燕台,我。还有金夫人的陪嫁侍女,金素心。”
说到这个人,唐霰眸中涌上一抹极复杂的情绪。
“她已经死了。”
阮秋颔首,“我不是在怀疑唐掌柜,我也愿意相信唐掌柜是无辜的。只是我们对城主府的了解太少,而此事恐怕牵扯到宋城主。”
“我知道。”唐霰轻晒一声,垂眸道:“阮秋,你可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离开城主府?”
此事叶硚今日说起过,语焉不详,阮秋和宋新亭都听了一耳朵。阮秋和宋新亭相视一眼,语气有些迟疑,“叶大管事说,是因为你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金素心吗?”
“不错。”
唐霰皱了皱眉,他不太想提起这件事,转身望向月下宁静的内城,语调幽幽,“我自七岁就来了十方城,因资质不错在宋家族学脱颖而出,被当时的宋家少城主收养,那一年,宋燕台才五岁。因为少城主夫妻不合,少城主很少去看他,但少城主并不是不在意他。少城主带我到城主府时,便是希望我能帮他照顾宋燕台。那时,我就发现了金夫人似乎有些问题,她的情绪很容易崩溃,私下会无意识地虐打宋燕台。我帮宋燕台上过药,还将此事说给少城主听,他们夫妻为此大吵一架,少城主甚至动了和离的心思。”
阮秋本以为唐霰先前说宋燕台不得生母金夫人宠爱,是因为金夫人受流言影响夫妻感情不睦而忽略宋燕台,没想到宋燕台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年幼时竟被母亲虐待过。
唐霰瞥见阮秋面上的错愕之色,又道:“别看你们方才所见的金夫人那样安静无辜,当年清醒时的她确实也是个温婉的女子,可一旦失控,疯起来甚至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拿起刀子割破宋燕台的手腕,看着他流血喊疼也无动于衷。宋燕台恨过金夫人,但后来少城主死后,金夫人也疯了,她忘了所有人,也忘了宋燕台,更不会再虐待宋燕台,甚至还会对宋燕台笑。宋燕台只有这个娘,所以他恳求老城主,让老城主留下了金夫人的性命,但老城主的条件是,要将金玉婵永远关在山顶的阁楼,因为金玉婵害死的是老城主唯一的儿子,即便杀人的不是她。”
“金素心是金玉婵的贴身侍女,她自小伺候金玉婵,随其陪嫁到十方城。”唐霰笑意凉薄,“在金家培养下,她只听从金玉婵的吩咐,为其卖命。而金玉婵伤害宋燕台时,她也会不忍心,因为那些年的守护,宋燕台对这个素心姑姑很在意,对待她时就如对待自己的生母一般。那些年来,金素心也确实对我这个宋燕台的师兄不错,我曾经也以为,我可以一直信任她,可惜,最后她死在了我的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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