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什么啊!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听得要急死。
谁知这小孩话也不说完,又说:“不会吧,不会当真是为了他吧?”
为了谁啊!
我按捺着急迫,正想追问,忽然远远地传来脆朗朗的少女的声音:“神君,我追到二重玄门中才追到。那两人就被我绑在逢春池边上。”
循声去看,正是那少女去而复返,正领着一个人踩着两朵云彩,仙气飘飘往这边飞过来。
待那两人到了近前,他身侧的少女先上前一步来,先指着七太子说道:“神君,他是东海七太子乾午,就是他在二重玄门中偷铃铃果!”转头又一指我,说,“这一个是帮凶!”
七太子嘴巴一张想辩解,那位神君却轻轻移步,到我跟前来了。
我仰头看着眼前的神君,很犹豫:“见过……广陵神君?”
这个样貌跟句芒如出一辙的人笑说:“你看我像广陵神君么?”
我说:“您看着像东君……天上的神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的么?”
句芒大笑起来,轻轻一挥袍袖给我松了绑,转头对那少女道:“照楚,你误会了,这位是广陵的故人,是叫……“
“在下梁兰徴。”我说。不过我怎么又成了广陵神君的故人?
“哦,对。是兰徴小友。”句芒笑眯眯地说,“是有人托我将梁公子藏于二重玄门中的。“
“我抓错人了?”那名唤照楚的少女倒也爽利,闻言略带愧疚地到我跟前道歉,“照楚一时不查,梁公子受累。”
我活动开筋骨后扶着石柱站起来,朝她还礼道:“是在下没有说清楚。”
我说罢又转向句芒,句芒不待我问,道:“你想问子虞小友的去处罢?”
我点头。
句芒便笑看向那七太子,道:“你说巧不巧,七太子往苍崖山来,他却往东海去了。”句芒说着向那七太子走去,手一挥也给他松了绑,一面说道,“哎,七太子要铃铃果,找广陵神君来讨便是。广陵一大把年纪了,还会与你们这些小辈计较不成?”
七太子刚被松绑,便腾地化作一条银光皎皎的小白龙,龙身盘在那云柱上,对句芒道:“既然神君不计较,晚辈就先行一步。”说罢便腾身要走。
句芒一把拽住了他尾巴,硬生生将他从云头拽了回来,笑眯眯说:“广陵的确不会与你计较。但保罗山的秘游会,本君可是做了许多年判官了。”
七太子闻言龙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身上一抖,便只见下雨似的稀稀落落掉了一地的金黄小果。
小太子咬牙切齿地:“现在神君可以放我走了罢?”
句芒说:“本君过两日亦要去保罗山,七太子如若不弃,不如取道同行罢?“
我分明看那小白龙张口要说句什么话,忽然一根鸟雀羽毛从句芒袖中飘出,飞进白龙鼻孔中,紧接着这位东海七太子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句芒趁机伸手拍了拍白龙脑袋,道:“如此甚好。那七太子就在苍崖山等本君两日。”他又吩咐照楚,“照楚,你将七太子带去安排歇息吧。”
我眼看句芒笑眯眯地就将这条暴躁小白龙安排得明明白白,心中当真又敬又佩又惧,以至于当他收拾好乾午转身看向我时,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句芒瞅见我这样子,不知想起什么,失笑摇头道:“本君分明是这天界第一亲切随和之人,广陵比我可怕多了。”
他说着招来一片云,拉着我上去:“是子虞小友托我将你带回来的,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随本君来罢。”
我往外站了站,同他隔开点距离,说:“庄子虞同那大蛇打了一架,没受伤罢?”
句芒看我一眼:“哦,还成,没受大伤。”
我:“既然他没事,在下还是不多叨扰,就先回去了。”
句芒:“你知道怎么回去么?”
我:“这……不知。”
句芒:“哦,那兰徴小友的意思是,还要人送你回去?”
我:“……不敢劳烦。”
句芒:“既然不敢,那你就在这儿等着他回来送你罢。”
我:“……都听东君安排。”
第49章 未竟之事
于是我脚底软绵绵地踩着云彩,跟着句芒往前飞。先飞过了逢春池,逢春池外便是万仞山崖,我往下一看,膝盖一阵发软,忙胡乱拽住了句芒的一角衣袖。句芒御着风,并未飞很久,穿过一片朦胧的烟霞后,便停在附近一个孤峭耸立的山巅上。
两脚踩到实地后我先缓了一阵,待抬起眼来,便看到了那烟树背后若隐若现的“苍崖洞”三字。啊,是我和兰漱在梦里见过的地方,也是广陵神君闭关修炼的地方。我四下打量,苍崖洞看来十分古拙,除了几棵挂着积雪的墨绿松柏以外,别无他物,确实是个清净之处。
句芒在旁边说:“哎,这座飞云峰原本同苍崖山长在一处,苍崖洞洞口便是逢春池。广陵有一日嫌他那徒弟吵闹,便将苍崖山一掌劈开了。从此两处来往便还要飞上一段。麻烦。”
吵闹?庄珩?
我皱起眉——庄子虞还会围着他那师父撒娇吵闹?真是想不到。
我说:“看来广陵神君是位十分严苛的师父了。”
句芒笑道:“说到底是无可奈何罢了。他若果真对那小蛟狠得下心,也不会被逼得只能劈山来躲。”
我不很想聊这两人之间的事,便只笑了笑,望着那山洞深处没接话。
句芒忽然又问我:“除了子虞的去向,兰徴小友可还有旁的话想问本君的?”
我眼光从那幽深的洞穴中收回来,只见句芒笼着袖笑微微的一脸好整以暇。我心想难道东君知道我心中疑惑多多,特意来给我答疑解惑么?
我忙拱手道:“在下于此间醒来后,心中确有诸多疑惑,若东君愿解答一二,那真是再好也没有。”
句芒一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大喜,拍马屁道:“东君果真是天界第一平易近人的好神仙。”
句芒:“那是自然。”
于是略理头绪后,我确认道:“东君可知,庄子虞与广陵神君是什么关系?”
句芒听得一怔,随后嘴角微妙地一抿,没有说话。
我便又问道:“庄子虞便是广陵神君的那个蛟族徒弟罢?”
句芒眉毛尖轻轻一跳,露出点匪夷所思的神色,依旧没说话。
良久,他轻咳一声,笑道:“子虞小友与广陵的关系十分复杂,本君不好评说,你届时还是问他自己罢。”
十分复杂?不好评说?哎……那我就明白了。
我十分伤感地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此言有些僭越……不过,在下与广陵神君,是否容貌有些相似?”
句芒闻言摸着下巴,要笑不笑地打量着我,嘀咕了一句“真有意思”,又道:“你与广陵,并无半分相似。”
啊。我与广陵神君果真不像么?
我紧跟着便想问出云到底是谁,不料句芒却打断道:“果然你满心挂着的都是庄子虞。不过关于子虞小友的问题,来日方长,你日后自去问他。本君现下带你来此,是想问你,除了庄子虞,你没有别的惑要解了么?”
“别的惑?”
“不错。”句芒边说边信步往那洞窟中走去,我也跟上去。走了几步,洞深处似有脚步声传来,我眯着眼循声去看,却见迎面出来的是个老朋友。
兰漱朝东君施施然行礼:“兰漱见过东君。”又朝我略一点头。
“泽涂如何了?”句芒问道。
兰漱道:“蜕了一次皮,仍是老样子。”
我跟着他们往里走,一面问:“兰兄怎也在此地?”
兰漱道:“在下亦是被东君所救,与泽涂君一道在此地养伤。”
“泽涂君是……”
话音未落,前面幽深狭窄的穴道豁然开朗,一道金色天光自洞顶射下,洒在洞中央一方通透的玉台上。这方玉台灵气涌动,应当是广陵神君平日修行之处,只是此刻上头坐着的并非是广陵神君。上前几步,见玉台之上云锦堆叠,其中盘着一条比手指还细的小蛇。小蛇通体流丽的青黑花纹,盘曲的身体中央卷着一点盈盈跳动的微弱萤光。
句芒道:“泽涂君是上古神族女娲与伏羲的后裔,曾与你在凡间有数段缘分。”
虽然这条细弱的小蛇与那日在云层之间穿梭的巨蛇毫无相同之处,但我背上汗毛一阵倒立,仍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句芒在一旁点头:“不错。这一世与你爱恨纠缠的那一位,正是他的转世。”
哦。原来不仅庄子虞是蛟仙转世,傅桓还是神族后裔,两个招惹不起的人物全被我惹上了?我区区一介凡人,何德何能。
我瞧着那条盘成一坨的小蛇,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他现在怎么了?”
句芒道:“那日子虞引天雷除其魔性后,他心神俱伤,故而变成幼体的模样以减轻灵力之消耗。”
我点头:“哦,原来如此。”
句芒又问我:“你对他,没有什么想问本君的么?”
我摇头:“没有。”
句芒看我一眼。
我说:“真没有。”
这倒不是赌气。虽然傅桓的真身让我有些惊讶,但一码归一码,对我来说,我与傅桓的恩怨这一世已然结束了。他爱我、欺我、恨我都已是往事,我在第二次离开梁州的时候,便已当他是陌路人。
“你没有话想问他,他却有很多话想问你。”句芒叹息说,“你与他原本还有一世的缘分,所有未竟之事当在那一世了断,但你没有如期转世,他因此堕魔,方至如此。”
所有未竟之事……我本想说我与他之间已无未竟之事,但即便是肺腑之言,连说两遍听起来也很像抬杠,因此最终忍了下去。
我沉默地看着那条僵硬的小蛇。原来爱恨纠葛躲也躲不掉,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上前一步,走到玉台边。兰漱见我伸手要摸小蛇,下意识阻拦了一句:“梁公子。”
我看向兰漱。兰漱这一回对我的态度终于正常了些,不对我过分亲近也不对我阴阳怪气了,他提醒我说:“泽涂君刚蜕完皮,脾气或许不大好。”
我手一顿,问:“菜花蛇也有毒?”
兰漱:“……毒应当没有。”
我:“哦,那咬就咬吧。我也不是没被他咬过。”
手指便落了下去。
小蛇的鳞片十分光滑,凉丝丝地触在指尖。摸了几下,他似有感应,晕头晃脑地抬起头来左探右探,细小的蛇尾动了动,缠在了我的手指上。而后就见那蛇脑袋回转过来,晃晃悠悠地凑到我指尖,嫣红的蛇信子在我指尖轻轻一碰,两粒芝麻大小的眼珠黑漆漆地盯着我。
我抬了抬眉毛,有点稀奇——傅长亭竟还有这样一面,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片刻,我抽回手指,叹了口气。抬眼见兰漱望着我眼神十分复杂,我怔了怔,突然悟了:原来这兰妖的意中人是傅桓?我心里叹了一声,很想告诫他傅桓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日后有的是苦给他吃。转念一想兰妖的心说不定就是被傅桓挖走的,这苦他大概吃得心甘情愿,我何必多嘴多舌。
我便问句芒:“东君说我与他之间尚有未竟之事,不知是何事?”
句芒道:“主要是两件,一件在你,一件在他。“
我说:“愿闻其详。”
句芒说:“本君见你对他已无情意。你当真还想知道么?”
我说:“庄子虞大费周章将我从苦水河里捞上来,又与傅桓惊天动地地打了这么一架,最后还托东君带我来此,也就是为了这未竟之事罢?”我笑了笑,心里突然就苦涩起来了,“他煞费苦心,在下又岂能辜负?”
庄珩一切莫名其妙的行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庄子虞说要带我走,这当然不假,但他也想借此让我来帮一帮傅桓。
哎。多么像往事重演啊。
他将我请到那个茶楼雅间里,提醒我当心袁楷别有用心,解释说:“世子对我有恩。”又说,“不能让长亭误入歧途。”
秋光里微尘浮动,庄子虞大慈大悲得像个菩萨。
我当然要成全他。
句芒听了我的话,看了那小蛇一眼,见他还抬着头,吐着蛇信子四下里嗅,似在寻找什么。他叹息道:“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子虞小友。”
我说:“请东君明言吧,需要在下做什么?”
第50章 好蛇蛇
我站在一棵刚抽芽的石榴树下头,隔着一段长廊看着远处坐在廊下晒太阳的少年人。
早春,清早刚下过一场雨,庭院里地还湿着,太阳已从云头露脸了。日光洒在湿淋淋的院落中,林梢无数星芒跃动,晶亮一片。少年静静坐在一把扶手椅上,膝头搭着一张薄毯,那薄毯洗得干净、叠得整齐,一丝不苟的,像它的主人。
从我这儿看过去,少年微垂的眼皮和挺拔的鼻峰上落着一片日光,轮廓被日光削得利落明晰。他膝头摊着一本书,手按在书上,却久久不曾翻过去一页,看来是已经走神许久。按说是一片春日负暄的闲适图景,只唯独少年身边靠着的那把拐杖有些扎眼。
我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身边的那棵石榴用力一晃,枝头悬着的雨水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那少年听见动静回了神,略略偏头,望了过来。
我便看清了十三岁的傅长亭,或者,该叫他“沈逐云”。
句芒说这是我与那条小蛇在凡间的第一世。沈逐云是苏州富贾的幺儿,投的是什么都不缺的富贵胎,美中不足是幼时受寒留下了风湿骨痛的毛病,冬天难熬,雨天也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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