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挚的视线原本落在电梯内显示楼层的电子屏上,闻言抬眼看向许榭,就见他额上有一层薄薄的汗。
原先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么一看,方挚忽然感觉许榭整个人都在从内而外散发热气,站在他身边的存在感一下子变得格外强烈。
观光电梯面积小,没一会儿,这种热度就好像融进了空气里,充斥着轿厢内的每一处。
方挚没由来地觉得有点窒息。
好在这种感觉没持续太久,电梯很快就到达了顶层。
两人沿着走道绕了一会儿,最终在最左侧尽头的一个旮旯里找到了通往天台的门。
门没锁,但是门前拦着一条不锈钢链子,旁边立着个禁止进入的牌子。
许榭看看那个牌子,又转头看看方挚:“咱还进去不?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方挚也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发展,但是来都来了,又是自己提议的,而且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于是咬咬牙,狠下心,心说不道德就不道德吧,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况后拉着许榭,动作迅速地跨过链子打开门钻进去,然后反身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是烟花。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在绚烂烟火下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他们冲到天台护栏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腾空上升而后爆开绽放的烟火,瑰丽壮观,五彩浪漫。
“真漂亮……好久没见过放烟花了。”许榭看着被漫天烟火映亮的夜幕,对方挚道。
他们站得高,离得近,烟花爆开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方挚因此没有听见他说话,趴在栏杆上,兀自看烟火看得入迷。
没听到回应的许榭偏过头,在烟火明灭间看清了方挚带笑的侧脸。
突然之间,就觉得许久没见过的烟火也不过如此。
大抵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就会因为这个人心动无数次。
烟花秀持续时间不长,伴随着最后一点火星化为烟尘,喧闹就如潮般退去了。
天台重回寂静,深蓝夜幕下的少年久久未语。
许榭盯着高楼下的热闹人流看了一会儿,才出声说:“看完了,走吧。”
“……走去哪儿?”
方挚费劲儿想了半天的生日延续节目才延续了五分钟,这让他有点郁闷。
“呃……反正先从这儿离开吧,不然我怕等会儿商场的人来抓我们。”
方挚:“……”
哦,差点忘了这茬儿。
于是两人又做贼似的从天台溜出去,开始在商场内瞎晃悠。
晃悠着边聊边走,时间倒也过得飞快,等方挚感觉差不多的时候,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两人等车的间隙,方挚把胸包里藏了大半天的相册拿了出来。
“这什么?”许榭接过相册,看到封面的时候笑了笑,“方哥送的专属相册?”
“嗯。”方挚伸手按住他想要翻开相册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回去再看。”
许榭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好。
两人的家不在同一个方向,许榭叫的车先到了。
“那我先走了啊。”许榭拉开后座门,朝方挚挥挥手,“再见。”
“嗯。”方挚也挥了挥手,顿了一下后又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临近家门,许榭把相册藏进衣服口袋里,深吸一口气,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你怎么才回来?!”一声暴喝。
谢雯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听见门口的响动,目光便犀利地射了过来:“都已经这么晚了!过个生日需要过到这么晚吗?!”
许榭疲于解释,默然换好鞋准备回自己房间。
“说话啊!”没得到回应的谢雯喊得越发大声,“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嗯?!是嫌弃我了吗?!想抛弃我了吗?!要和你爸一样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许榭没说话,冷漠地和谢雯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在了她流露出来的脆弱之下。
他坐到谢雯身边,抽了张纸巾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轻声哄她:“别那么想,我就晚回来一会儿。”
质问紧接而来:“为什么晚回来?”
“今天五一啊,车比较难打。”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发消息告诉我?”
“没注意时间。”
谢雯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许榭平和到没有表情的脸看:“真的吗?”
许榭凝视着她的脸,点了点头:“是真的。”
谢雯嗜睡,能撑到这个时候全是因为操心许榭,这会儿亲眼看到人在自己面前,她便抵不住睡意,回房间先睡了。
直至房门“嗑哒”一声彻底关上,许榭才把一直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缓缓吐了出去。
谢雯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深知这样下去不行,许榭准备再找点兼职做,攒点钱,等他高考结束有时间后带谢雯去好的医院看看。
许立楷去世之后,谢雯的精神状态也不适合继续工作,被公司劝退之后就一直闲在家,偶尔做点手工活。
所以两人的生活基本就是靠许榭兼职和老周他们偶尔接济撑过来的。
……根本不够啊。
许榭站在空荡的客厅里,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
暗黑的天空乌沉沉的,连星子都见不到几颗,和几小时前在商场天台上看到的明亮绚烂全然不一样。
烟火已经过去了。
第43章 试探
许榭联系了之前帮他找兼职做的人,等一切谈妥,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还有半小时,他的十八岁就正式到来了。
许榭仰躺在床上,盯着被他移至角落的书架零件在朦胧灯光下显现出的灰影。
许立楷还没去世的时候,他的生日绝不会像如今现在这样冷清。
至少不会连一句生日快乐都得不到。
许榭有些惆怅地翻了个身,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硌着了自己的腰。
是方挚送他的相册。
他从口袋里翻出相册,一看见封面就有点想笑。笑意从眼底一闪而过,而后在翻开的一瞬间变为了震惊。
第一张是许爹年轻时候的照片。
印象里这张照片在许爹在世的时候受潮发花压了箱底,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眼下这张照片呈现在眼前,在记忆中其实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的脸陡然变得清晰。
照片上的年轻人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烟灰色西装,岔着腿坐在花坛沿上,露着一口大白牙看镜头。
再往后翻,照片主角没变,只是年龄随着翻页渐长,一直到最后一张,许榭看见了自己的脸。
不知道方挚什么时候拍的,是一张阳光下的侧脸。皮肤被照得几乎透明,嘴角张扬的角度透着肆意。
照片的右下角,是黑色记号笔写的几个大字,笔迹是许榭所熟悉的,属于方挚的——
保持永远的炙热和快乐。
假期结束返校的第一天,方挚书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李拟淮召唤进了办公室。
“别以为跑了就没你的事了啊。”李拟淮把一叠试卷拍到方挚面前,“五一放假,一天一张的量,一共三张。其他我不管,阅读理解和作文你给我老老实实好好做,评讲的时候我会检查的啊。”
等方挚接受完批评从办公室出来,迎头碰上了严晴。
“诶!方哥!正好在找你呢。”
这小姑娘受江岸影响,喊人不喊大名,一有啥事就“方哥方哥”的叫唤。
方哥很无奈:“怎么了?”
“高三马上毕业了,我们这里要开始重新统计住校人数。老杜叫我问问你,你还要不要接着住?”徐戴退学了,原先该是班长负责的事情就落到了副班长严晴头上。
离谷雨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多,方挚已经完全冷静了。
更何况有些东西……他想在近距离接触时再确认一下。
于是他点了点头:“要住……还是原来那个寝室吗?”
“嗯……应该是,毕竟你之前就是住校的嘛。”
介于那个“应该”,方挚决定今晚就搬回宿舍。
于是许榭晚自习下课回到314,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书桌前赶试卷的方挚。
许榭有些不敢置信,退回去看了眼宿舍号,确认自己没走错后才不太确定地喊了声:“方挚?”
“怎么?”方挚转过头看许榭,手里还捏着笔,“有事快说啊,别给我断了思路。”
“又在做英语?我可以教你。”
“没有,写作文。”
许榭本来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一听见他说要写作文,便没敢再打扰,卸了书包拿了换洗衣服,先进浴室洗澡了。
方挚在哗哗水流声停止的前一刻停下了笔。
而后片刻,许榭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
潮湿热气在背后一晃而过,下一秒,许榭就落座在了方挚身边。
他余光瞥见方挚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问他:“写完了?”
“嗯。”
“行,那我打个视频啊。”
话虽如此,许榭还是没有待在寝室打扰方挚,他在视频接通的前一刻去了阳台,轻而又轻地关上了阳台玻璃门。
晚自习下课没多时,走廊上还有嬉笑奔走声,只有两人的寝室却陡然陷入沉静。
方挚的目光落在阳台上的少年身上。
许榭倚靠在墙壁上,一只胳膊伸直举着手机面对自己,另一只胳膊懒懒地搭在栏杆上,嘴角挂着惯有的细小弧度,偶尔似乎是听见视频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弧度会略微增大。
方挚盯着看了一会儿,而后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收回视线。
他听见了。
女孩子的声音哪怕隔着屏幕也清脆欢快。
方挚难得在数学这门学科上感觉到烦躁。
笔在指间转了十多分钟,愣是没在试卷上落下一个字。
许榭还在阳台上打视频。
少年换了姿势,趴在栏杆上,从方挚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道清瘦的背影。
……更烦躁了。
受这种心情影响,两分钟后,方大佬怒摔了笔。
他就是好奇,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方挚边在心里这么想,边偷偷挪步到阳台门边,悄咪咪地把手伸向门把手。
伸到一半,阳台上的少年毫无预兆地突然转过身。
方挚:“……”
操。
半空中的手指在许榭略带疑惑的目光中神经质地蜷了一下。
蜷完,方挚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心虚。于是半秒后,他重新伸手,表情正直地推开阳台门:“里头闷,影响思考,我出来吹吹风。”
五月初,倒春寒,方挚穿着短袖短裤,刚跨出门槛,就被骤降的温度冻得想缩回去。
但他要脸,脚步只是顿了一秒,而后就无比坚定地走到了许榭身边。
许榭目送方挚走到自己身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套,认真问他:“不冷吗?”
“不冷。”要脸小少年双臂交叠搭在栏杆上,放远目光看梧桐大道上一排排长了新叶的梧桐树,装作十足不在意地问道,“你在和谁打视频呢?我没打扰到你吧?”
“问得正好,我刚刚还跟琪琪聊到你呢。”
方挚心脏一紧,而后在看清手机屏幕上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后又慢慢放松了。
小姑娘是个活泼性格,一听许榭叫她琪琪就急得不行,语速极快地解释:“都叫你不要喊我小名了,我有大名的好不好?王姿然,你记不住吗?王、姿、然!”
“是是是,王姿然王姿然,那亲爱的王同学,你要不要看看这个人是谁?”
许榭把手机转向方挚的同时,低声解释道:“我做家教兼职教的一个小姑娘,看过你照片,嚷嚷着要见你。”
这句话所含信息量有点大,不过方挚还没有来得及思考,那边的小女孩就喊开了。
“哇塞!你就是许大佬的室友吗?好帅啊!我天,你也太白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到发光?”
方挚应对小姑娘的经验仅限于李之禾,可惜王姿然显然和李之禾不是一卦的,一张嘴一打开就再没停下来过,方挚想插嘴都没找到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王姿然一个人叭叭地夸了方挚和许榭,说了自己的校园生活,而后又直盯方挚逼他答应下回跟许榭一起去她家,得到方挚的无奈同意后,愉快满足地挂了电话。
许榭看着方挚全程无奈又憋屈的表情憋笑憋得肚子疼:“她话真的特别多,上回我去她家辅导她写作业,一半时间都在听她说学校里的流浪猫。”
“是挺能说的。”方挚接上他的话,“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兼职?”
“就前两天,放假的时候。”许榭说,“我家里那个情况,你知道的。”
“昂……”方挚迟疑地拖长音调回了一声,心里想的是以后饭钱什么的不能让许榭出。
聊这个话题注定沉重,方挚应完后就没打算再接着问,起了另外的话头:“刚小姑娘说你给她看我的照片,你哪来的?”
“学校荣誉墙上拍下来的。”许榭边说边点开相册翻到那张照片给方挚看。
屏幕上的证件照是方挚高一刚开学那会儿拍的,里面的少年耷拉着眉眼,嘴角也向下垂着,看着特别凶。
说实话,有点丑。
不过吸引方挚的不是一年半前自己的颜值,而是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
去年的三月二号。
试问,在哪种情况下,同性朋友会专门拍下自己的照片并且放在相册里放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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