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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山雪(玄幻灵异)——吾九殿

时间:2022-03-18 10:03:47  作者:吾九殿
  仇薄灯的瞳孔微微放大。
  怦、怦、怦……
  怦……
  一样的节奏,一样的速度。完全相重,完全相合。
  图勒巫师已经松开他了,他却忘了把手缩回去,怔怔的。图勒巫师半跪在仇薄灯面前,揽住他的脊背,闭上眼,把唇瓣贴上少年秀气的耳廓……薄灯,我的阿尔兰。
  气流经过耳膜,又暖又湿。
  怦、怦、怦……
  怦怦怦!
  怦!
  图勒巫师睁眼,转头。
  “看什么看什么!”小少爷脸蛋涨得通红,一巴掌直接糊到图勒巫师脸上,狠命将他往外推,“什么不能什么的!你就是个混蛋!你、你你你……”
  “你!还!看!”
  小少爷气急败坏。
  “你给我——出去——”
 
 
第34章 戒指
  少年的手指又纤又柔,按在图勒巫师的脸上死命推,一点作用都没有。图勒巫师透过指缝望向他,没错过他脸上比旭日还瑰丽的红晕。仇薄灯更恼了,双手一起,捂住图勒巫师的眼睛。
  刚刚。
  就在刚刚。
  两个人都同时捕捉到了。
  怦怦怦!
  以及……
  “怦!”
  两道心跳原本一样沉稳,一样有力的心跳。
  但,在气流经过耳膜时,其中一道忽然加速,忽然跳得几乎蹦出胸腔。它带得另一道心跳几乎是立刻也做出了反应,同时剧烈的“怦怦怦”了起来。
  哪道心跳声忽然发生变化的,两人都清楚得很。
  “出去出去!”小少爷嚷嚷。
  图勒巫师攥住他腕骨,没用什么力……
  “唔……”
  小少爷气势汹汹的声音消失了。
  他的后背抵上厚实的毡毯。
  鸦羽般的黑发在枕面散开,一条金灿灿的、亮闪闪的链子垂坠进他的鬓发间。冰冷的锁链摇摇晃晃,有一下没一下,触碰他滚烫的脸颊,仿佛是某种怜爱的轻吻。他的双手被男人不轻不重,按在两颊边。
  少年十指纤纤,指骨细秀,指节莹润,仿佛是东洲名窑定汝司的甜白瓷,润腻莹薄,光一照能透出亮红的薄影。
  天生叫人把玩。
  更苍白更冷硬也更修长的手指舒展。
  和少年一比,男人的手仿佛永远是祭坛守护者下垂的手——握刀、握箭,指骨与经络都带着一股深深的寒意,以及很难化去的戾气。这样一双手,天生该漠然地拧断活人的脖颈,扼死活兽的咽喉。
  但它在一点点舒展。
  先是掌心、后是指根……指节……指根……古老部族的首巫将自己的手与中原少爷的手重叠,以冷硬的骨节,将柔软的指尖包裹其中,掌心命纹相贴。
  现在两道心跳同时跳得急促。
  仿佛隔着皮肉、骨骼在不同的胸腔里共振。
  ——他们共享一样的生命。
  图勒巫师半跪在仇薄灯身上,双手撑在仇薄灯的脸旁边。他们挨得很近,很近,一个呼吸融合另一个呼吸,一个心跳响应另一个心跳……古怪的、陌生的气氛,同时主宰两个人,谁也没有动作。
  只剩下鼓点般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震动皮肉,震动骨骼。
  ……这是怎么了?
  仇薄灯被震得头晕目眩。
  他的血液、他的呼吸、他的脉搏……他的一切生命迹象忽然就不受他自己控制了。仿佛的确存在某种无形的,难以看见的丝线,布在他和图勒的首巫之间,把他们的血液汇成同一条河流。
  ……淡金的经文。
  ……消失的重伤。
  ……同步的心跳。
  共毡夜晚的错觉卷土重来。
  血液仿佛是先从一个人身上流到另一个身上,再流回去,如此循环……那时,仇薄灯以为是错觉,因为他们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相连的……
  如今。
  好像不是错觉。仇薄灯想。
  他好像……
  知道图勒的首巫是怎么救他的了。
  ——薄灯,薄灯。
  命如薄灯,风吹即灭。
  都说“名是命,命如名”。哪怕过于富贵的人家,担忧小孩子命轻,承不住福分夭折,会起一些轻贱点的名字压一压,也不至于起到这么……这么凄冷,这么不详的名字。除非,他的确命坏到某种程度。
  坏到非以大凶克大凶不可。
  可能是“横扫人间第一世家”的名头太过响亮。
  二十几年前,便有神卦先生断言:
  仇家树大风满,总有些事要应到这一代的小辈身上。
  没过多少年。
  仇家小少爷出世了。
  万年一遇的大寒潮、飞舟忽然坠毁、被红凤救起却遇到狼群袭击、逃跑时撞见部族灭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长辈都倏忽远去……忽然差到极点的运气,让小少爷有了一些模糊的预感。
  家里起的名可能要压不住他的命了。
  小少爷想。
  他受的福够多啦!他看过的风景也够多啦!大家都很宠很宠他。
  他知足。
  只是……
  从天而降的箭圈,撞入森林的风雪。
  家里起的名,没能压住他的命,小少爷没能渡过他的死劫。
  可他没死。
  少年纤柔的手指蜷曲起来,指尖轻轻的划过命纹,像冰蝶敏感的触须——它静静地停在图勒巫师的掌心里。说不清是话本风月里常说的“报恩”,还是其他的什么……小少爷轻轻别过脸去。
  露出半截白玉般的脖颈。
  仿佛是默许。
  熟悉的温热呼吸落下,仇薄灯闭上眼。
  第一次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挣扎,任何抗拒。
  奇怪的是,呼吸静静停在脖颈处,久久没有任何动作。尽管已经、已经很熟悉了,已经不是什么经验都没有了——甚至不该有的经验也有了,仇薄灯还是本能地紧张了起来,睫毛不住颤抖。
  片刻后。
  金环相撞的声响中,自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小少爷被腾空抱了起来。
  “喂!”
  仇薄灯下意识搂住男人的脖颈,睁开眼。
  一点都不想回忆的青铜镜面印入眼帘,仇薄灯漂亮的黑瞳骤然放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放到了镂空雕花的海兽纹铜镜前,男人坐在他身后,双臂自左右环住他。
  等等!
  他是、是同意那什么。
  但他可没同意这个!
  仇薄灯乱七八糟的心情,瞬间没了个干干净净,什么“恩”啊“情”啊的,瞬间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他几乎是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他使劲儿推某个人,恼怒骂道:“你不要脸!”
  不要脸!得寸进尺!
  混账玩意!
  图勒巫师在小少爷差点蹦起来,再狠狠咬他喉咙一口的时候,自铜镜边的红底金漆箱里拖出个小木匣。他一手紧紧箍住小少爷,一手把小木匣里的红玉戒指取出,放到仇薄灯手里。意思再明显不过。
  要么给他编发辫,要么……
  他环住少年。
  “编编编编编!”仇薄灯忙不迭地叫起来,生怕他反悔似的,立马将红玉戒从他指尖抢了过去。
  箍住自己的双臂信守承诺地松开。
  仇薄灯立刻逃了出去,逃得逃急,甚至差点撞到铜镜。也是这一下,让仇薄灯忽然发现镜面里倒印出来的图勒巫师,银灰色的眼眸里泛起浅浅的天光一样的情绪……
  他他他他他——
  他在笑?
  小少爷不敢置信到极点!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做那什么……
  他就是故意逗他的。
  小少爷顿时气得牙根痒痒,一个没忍住,扑了过去,张开口……好了,这下图勒巫师长袖衬衣的领扣没有白解开了。
  少年脚腕上的古镯,男人手腕上的古镯,古镯与古镯之间牵连的长长的、细细的锁链……金环与金环碰撞,响成了一片。
  房屋角落的彩绘铜盆橙红的光暖浓浓的。
  “坐好。”
  狠狠地、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后,小少爷气势汹汹地拍了拍身前的毡毯。
  咽喉上带了几排小巧牙印的图勒巫师听话地坐好,配合他手腕处的镣铐和垂下来的锁链,倒真的很像被叱责,却乖乖听话的驯兽——还是极大型,极凶狠的那种,比如猎豹、猛禽一类的。
  顶级猎食者。
  又冷又忠诚。
  小少爷哼唧一声,低头扒拉起木匣和那堆红玉戒指。
  ……说实话,某个人是不是在为难他?
  举起枚红玉戒指,在图勒巫师的发梢比了比,仇薄灯陷入了沉默。他朝图勒巫师投去怀疑的目光,这家伙其实是另有目的吧……
  比如,编不好。
  就……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怀疑,图勒巫师苍白修长的手在木匣中翻了翻,取出一柄云松木梳,示意他稍微坐侧一点。仇薄灯将信将疑,勉强按他的意思,侧着朝铜镜坐了一些……视线落一到镜面……
  白雾,喘息,手指……
  羞耻感在啃噬骨头,仇薄灯瞬间就想扭头逃走。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烧。
  他又不是毫无廉耻的雪原部族人啊。
  但图勒巫师按住他的肩膀,拿起木梳……梳齿划过有些凌乱的长发,黑亮的青丝比它的主人更温顺,在图勒巫师轻缓的动作下,流水般划过浅白的木纹,很快重新变得一丝不乱,披散在少年的肩膀、后背。
  搁下木梳。
  苍白的指尖挑起三缕发丝。
  原来他抱仇薄灯到铜镜前,是想教他怎么编发辫。
  只是……
  仇薄灯忍不住把视线从镜面移开,他眼下真的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面镜子。
  图勒巫师轻轻扭过他的下颌。
  叫他看。
  仇薄灯:“……”
  他一会咬自己的上唇,一会咬自己的下唇,可怜得活像有人在那细细小小的火焰舔舐他的骨头……为了削减羞耻感,也为了早点结束这场心理上的“苦刑”,仇薄灯只好把视线集中到图勒巫师的指尖。
  度刻如年。
  编了不到三个,小少爷就嘟嘟哝哝,说自己会了。
  图勒巫师没让他起来,但也不再强求他盯着铜镜看了。
  小少爷如蒙大赦,立刻将视线移到了毡毯的花纹……膝盖抵着毡毯,卷草云纹烙着肌肤……又移开,再移开……巡逻一圈后,他欲哭无泪地将视线定格在垂堆在图勒巫师深黑氆氇宽袍上的锁链。
  无聊地数金环的数目。
  一个、两个、三个……
  图勒巫师碰了碰他的脸颊,示意他好了。
  仇薄灯匆匆往镜子里飞快地瞥了一眼,好像没有给他编得很复杂:只从耳边挑了一些头发,以银珠、红珊瑚和绿松石一起,编成左右约莫各六七个的中小发辫,由高到低,盘到脑后,固定住其他披散下来的长发。
  素净,漂亮。
  ——重要是看着挺简单的。
  仇薄灯有种错觉:他也行。
  不过,有鉴于第一次尝试,仇薄灯还是谨慎地,审视地,打最简单的开始。
  ……指尖穿过发丝,一下一下,小心翼翼,柔软得像新生的叶芽。其实,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错以为,他好像有点在意自己了。
  图勒巫师将视线移向铜镜面。
  同一面镜子,在不同的眼睛中有不同的含义,唯独那片白雾是共同的记忆……一个字母又一个字母,描写下“薄灯是阿洛的”的指尖正在小心地,认真地挑起他的头发……就像阿尔兰是他抢来的一样。
  是他强求来的。
  图勒巫师平静地低垂下眼睫。
  ……不需要去在意手段,得到了就好。他想,忍不住去勾从少年脚腕处延伸出来的锁链,把它跟自己手腕上垂下的锁链重叠在一起,环环相扣。
  又环环。
  仇薄灯确实非常小心,非常认真。
  因为他发现,有种事情叫做:“眼睛会了,手不会”。
  刚刚他瞅图勒巫师编发辫,就跟拨流水一样简单,这边一下那边一下,发缕就交错成一个又一个精致美丽的结,一路自然蜿蜒。但是等到他真上手吧……这一缕捞起来了,那一缕又掉下去了。
  先编这缕?还是这缕?
  还是这这缕?
  连个纽扣都没自己扣过的小少爷手忙脚乱,头大如斗。
  “别捣乱!”
  仇薄灯怒气冲冲,抽手一把拍掉某人正在拨弄的锁链。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吵死了。
  ……一抽手的功夫,好不容易编出来的一小段瞬间又散了。仇薄灯瞪大眼,一口气顿时卡在咽喉里,不上不下。就在这时候,被拍掉锁链的图勒巫师又将注意移到了少年跪坐时露出的脚镯。
  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拨着。
  声音是没发出来了,但他人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仇薄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捏起拳头,往图勒巫师肩头狠狠捶了一记。
  “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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