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轩对着宫人摇摇手示意不用为自己上茶,道:“长孙兄,我已经把你送进来了,就不陪你等了。告辞!”
长孙珏望着他,认真说:“你每日这样去缠着常姑娘,会被讨厌的。”
艾子轩回头不可思议地望着长孙珏,眯细了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摇头道:“啧啧,此言非已!长孙兄,这事儿你应该最有体会!”
长孙珏:“……”我体会什么?
艾子轩走后,长孙珏喝完第三杯茶,贵妃还未回来,时辰却已是晌午。他看了看天,道,“今日既然贵妃有事,在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说罢正要起身。
刚才上茶的宫女却走上前来,在长孙珏面前福了福身子恭敬道:“贵妃吩咐奴婢让公子在此等候,奴婢不敢擅作主张,烦请公子再稍等片刻。”接着她一招手,门外进来几个宫人将手上木盘里的膳食一一摆在桌上,“奴婢特地为公子准备了午膳,请公子边用膳边等吧。”
长孙珏有些尴尬,一时愣在原地。
宫人即刻跪下又行一礼,“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婢。”
一来不好让这宫里的下人难做,二来此次能见到常先生着实是谢贵妃帮了忙,强行离开有失礼数。于是他点了点头,坐下开始用膳。
见到谢贵妃的时候,已过未时。
许是刚从皇帝那边过来,今日的谢贵妃比那日在百草斋更为盛装。一身金丝紫锦,上面绣着仅次于皇后身份的三凤纹,足见她在皇宫中的地位。
她看上去有些许疲倦却依然不减风华。谢贵妃面带歉意道:“是本宫将公子叫来,却叫公子好等,实在对不住了。”她示意行礼的长孙珏起身,接着道,“只是后宫召修士入宫实非易事,本宫实在不愿错过今日。多有不周,还请长孙公子见谅。”
长孙珏轻轻摇头,道:“前些日子多亏谢贵妃,我等才得见常先生。晚辈早该求见道谢,是晚辈失礼了。”
谢贵妃笑笑,“兰儿与我说她想见常先生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此事与宋公子和长孙公子有关。我帮的是兰儿,兰儿帮的是你。你该谢她。”
长孙珏又行一礼,“贵妃娘娘与谢姑娘的恩情,长孙珏铭记于心,日后有能够效力的地方,定不推辞。”
“既然如此,本宫就直说了。依兰此次来找本宫,为的是让本宫说服她的父亲不要答应了华家的亲事。而她心之所属,本宫也猜得出。”谢贵妃顿了顿,望着长孙珏,问道,“你可愿意娶她?”
长孙珏只是性子冷,但并不傻。他自然不会不明白谢依兰心有所属之人是谁。他没有回避谢贵妃的目光,“此事,恕晚辈无法担待贵妃娘娘与谢姑娘厚爱。”
谢贵妃也不意外,只是继续说:“你知道,兰儿是个好姑娘。”
长孙珏点头,“晚辈知道。谢姑娘蕙质兰心。”
“但本宫之所以特地将你叫到宫中来,却并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好姑娘且心中有你。而是因为,你们一个是明河长孙氏的少宗主,一个是西岐谢氏未来的继承人。”
长孙珏没有说话。
谢贵妃继续说,“且不论你们父辈交好,若能结亲本就是一段佳话。长孙氏若与谢氏结亲,对二位仙门而言,益处不可估量。”
她神色稍暗,“如今华氏独大,这几年的横行霸道你即便没有亲见也应当有所耳闻。其野心昭昭可见,谁都能猜到他们背地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无人能管,也无人敢管。华仲扬先后去芦花荡和桃花岭提亲,他有什么目的不言而喻。你们父辈虽在仙门之中举足轻重,而今面对华氏如此露骨地胁迫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你与兰儿结亲,便是长孙氏与谢氏坚不可摧的联盟。”
长孙珏沉默片刻,道:“晚辈觉得,贵妃娘娘不像是谢姑娘的姑母,更像是西岐的说客。”
谢贵妃笑了,可这笑又不同于先前的笑,微微有些苦楚,“如今我身在皇室,西岐与我再无瓜葛,本不该置喙。可它终究是我的故乡……我还想僭越一步,提醒长孙公子,两个弱小的人抱在一起,可以对抗虎视眈眈的野兽。你身为长孙氏少宗主,总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性情。”
长孙珏没有犹豫,“晚辈多谢贵妃娘娘提点。但此事,不行。”
谢贵妃望着他不语。片刻,她道:“本宫明白了。是本宫唐突了。”她叹了口气,“今日叫你入宫,兰儿并不知情。既然长孙公子无意,那么今日之事,还望公子勿与他人言说。”
长孙珏点头,“今日进宫,是晚辈求见贵妃娘娘,以谢过前几日的恩惠。”
谢贵妃莞尔,“你很好。难怪兰儿如此喜欢你。”
长孙珏不作回应,俯身一礼,“晚辈告退。”
长孙珏走出芳宣殿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墨绿锦缎,面容秀雅的青年。守门的侍卫向他行礼,“参见九皇子。”长孙珏听见身后他向侍卫说:“请告知母后子敬来给她请安了。”长孙珏心下奇怪,传闻谢贵妃身子不好未有子嗣,为何九皇子会唤她做母后?但毕竟是他人之事,长孙珏亦未作多想,一路出了皇城。
第14章第十四章
长孙珏刚进客栈门,店小二便上来打招呼,“公子您回来啦,跟您同住的那位公子找过您呢。”
长孙珏点头,正要上楼,店小二道:“那位公子出门啦。”
长孙珏停下脚步,顿了顿道:“那晚饭等他回来再上吧。”说着正要上楼,店小二又道:“那位公子估计今日回不来,公子还是不要等的好。”
“为何?”
店小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长孙珏站在听风院门前,双拳紧握,面沉如水。
“听风院”,从客栈小二口里听到如此儒雅的名字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一座青楼。
他的脸实在太黑,以至于进了听风院以后都没有姑娘敢围上来。老鸨是个颇有风韵的中年妇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看长孙珏衣着佩剑心里有了底,再看神情也猜得出长孙珏大抵不是来找乐子的,连忙赔笑问:“仙君大驾光临,不知所寻何人?”
“黑衣裳红腰带。”
老鸨也不拖沓,直接带长孙珏上了楼,停步在一扇门前。门里传来伴着嬉笑的琴声。
长孙珏浑身寒气逼人。
老鸨不愧是京城第一妓院当家作主的,不惊不慌也不多问,离开之前笑盈盈地说,“仙君您别看这儿宽敞,咱做生意混口饭吃实在不容易。您若是来寻仇,还请移步院外。”
长孙珏不语,只是一点头。老鸨得了应承,识趣地离开。
长孙珏推门而进,看到的是六七个姑娘围着坐在桌前笑嘻嘻的宋凌霜。姑娘们莺声燕语说着什么,其中一个还正在往他嘴里送葡萄。
若不是刚才答应老鸨,长孙珏早已一剑刺过去。
而宋凌霜见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长孙珏,一惊之后是莫名其妙的心虚。转念一想,“咦,不对啊,大老爷们来个青楼算什么,我心虚个什么劲儿?”于是慌忙调整情绪,招呼长孙珏过来,“阿珏,你怎么来了?来来来,过来坐。”
长孙珏目光凌厉,像是一把刀,毫不避讳地剐过去。
宋凌霜见状不妙,连忙挥手让弹琴的姑娘停一停,推开送到嘴边的葡萄,下意识直了直身子,举起手中的杯子,解释道:“阿珏,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误会,我没再喝酒,这是茶。”然后立刻指挥身边的一个姑娘,“小云姑娘,赶紧给我家师弟也倒一杯……阿珏,不要那么严肃,快过来,喝一杯下下火。”
长孙珏寒冰一般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姑娘,然后回到宋凌霜身上。要不是宋凌霜仍然好似若无其事地嘻嘻哈哈,姑娘们早被这位黑脸的俊俏小哥给吓跑了。
长孙珏盯着宋凌霜,冷哼一声,道:“师兄好兴致,师弟就不奉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从小相处到大,长孙珏的脾性宋凌霜最是清楚。平日里长孙珏一般不怎么称呼他,上来有事直接说话,偶尔也叫他“喂”或者“诶”。如果生气了,长孙珏一般直呼他的名字。而当他真的真的真的生气了,他才会称他“师兄。”
离开寒天院以后,长孙珏脾气虽然说不上好,但真正生气的时候并不多。这三年里,称宋凌霜为“师兄”的也就两次。
一次是宋凌霜为了帮一个心仪长孙珏的师妹表白,将长孙珏骗到芦花荡书舍后的小湖旁。谁知道人家姑娘心意刚说到一半,长孙珏就甩脸而去。回到住处见到上来邀功的宋凌霜,冷冷说了一句:“师兄好闲心。”之后对宋凌霜不理不睬长达十天之久。
宋凌霜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长孙珏哄了回去,心里冤得不得了,“我还不是看人家师妹人长得水灵,性子也温和才答应帮的忙。这小子非但不感谢还这么折腾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喜欢就不喜欢呗,生什么气……”
第二次是宋凌霜在长孙珏房里晃悠,当时他对红尘还未完全把握,研究符术时不小心灵力失控,红尘忽然化鞭抽在了长孙珏书台前价值不菲的红漆木椅上,留下一道黑溜溜的疤痕在椅子上丑陋得十分醒目。宋凌霜为了补救费了大劲弄来了颜色相近的染料,从长孙珏案台上挑了支看起来最廉价的笔,蘸上染料就往椅子上涂。谁料长孙珏回来丝毫不在乎那张椅子,却望着被染料毁了的那只狼毫沉默不语。
宋凌霜见状不好连忙道歉:“阿珏,你别生气,师兄再赔你一支。”长孙珏抬头,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师兄好忘性!”宋凌霜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哄了长孙珏好几天,才结束长孙珏单方面的冷战。
所以当宋凌霜这会儿听到“师兄”二字,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闹大了,连忙追了出去。出去之前还不忘打招呼,“时间还没到,我去去就来。各位姑娘可要等我回来!”
长孙珏腿长步子大,没多久已经走出听风院,宋凌霜急急忙忙从后面跟过来。
这回又是怎么了,值得得他生那么大的气?宋凌霜边走边觉得莫名其妙。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凭什么他总可以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而自己就总得屁颠屁颠在后面哄着?
前面长孙珏大步向前,宋凌霜一个翻身挡在了长孙珏前面,“长孙珏,你可以了!”宋凌霜平时嘻嘻哈哈,眼里总带着一抹笑意,可此时他生气了,连带着目光都阴沉下来,“我是怎么着你了?”
长孙珏不言语,只微微回头,余光瞟了一眼听风院的招牌,继而又转头望着他。
在长孙珏的目光中,他莫名觉得心虚。只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怂,“你是不是还在生我前两天的气?哎呀,回头我跟你解释。”见长孙珏也不见好,于是又补充道,“还是说你嫌我花钱大手大脚?大不了我回去还你便是嘛!”仙门子弟有例奉,如果下山除祟屠兽还有额外奖励。宋凌霜自己攒了不少,只是出门总忘记带钱袋,因而时常蹭着长孙珏的花,可以前也没见他生过气啊。
长孙珏看着他并未说话。
这一回,宋凌霜看懂了。他清清楚楚地从长孙珏眼中看到了失望,那失望的神情像数不清的细针,密密麻麻扎在了他的心上,刺痛了他。
于是他冷笑一声,“原来我们高雅刚正的长孙少宗主是看不上我去这勾栏瓦舍!”他顿了顿,“且不说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老大不小一正常男人逛个妓院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管得着吗?”
话说完了,宋凌霜不出所料地在长孙珏眼中看到了愤怒,然而那愤怒的缝隙中还有一丝,委屈。
这情绪与长孙珏太不相称,所以宋凌霜以为自己看错了。
长孙珏的目光终于从宋凌霜身上挪开。他一言不发,错开挡在身前的宋凌霜,大步离开。
宋凌霜不甘心,朝着他的背影喊:“你要生气就生个够!我宋凌霜再哄你就是小狗!我犯得着跟你这儿低声下气的?我继续回听风院当我的大爷去!”
长孙珏没有回头。
宋凌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回到听风院以后,还是一样的姑娘,一样的琴声,一样的葡萄点心和茶,可忽然就变得没滋没味的。姑娘们的闲言细语他也静不下心来听了。
刚才远去的白色背影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但同时他又不甘心因它而心烦意乱。凭什么生气的总是他?而且还莫名其妙的!逛个妓院很奇怪吗?他不是跟艾子轩那个纨绔很要好嘛?这地方还是艾子轩告诉他的,怎么不见他去生艾子轩的气?
宋凌霜越想越生气,最后连自己皱着眉握着拳都没有意识到。还是身边的姑娘发觉他神色不对,在身边轻唤,“公子,您是怎么了?”
宋凌霜回过神来,付过的钱应该还能让他再待上半个多时辰。但他也没有了再聊下去的兴致,展开双眉再次露出他蛊惑人心的招牌式微笑,对着各位姑娘道:“各位小姐姐小妹妹们,今天我有事先走啦,改日再来探望。记得帮我留意那纹样啊!”
听风院来的达官贵人多了,可有身份还俊俏的却不多,于是各位姑娘都十分热络,“公子放心,那纹样甚是特别,妾身们帮公子留意着。公子可要记得再来啊!”
天色不算太晚,宋凌霜离开听风院后一个人在街上晃荡。身上的钱刚才在听风院已经花光。可宋凌霜是谁?靠着他甜美不羁的微笑和一声声小姐姐骗来了一袋炒板栗,一串糖葫芦还有一小包桂花糕。
他漫无目的地晃了不知有多久,天色暗了下来。此刻他蹲在街角,手里拿着咬了半口的糖葫芦,怀里揣着板栗和桂花糕,脚边散落着几个板栗壳,双眼无神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宋凌霜不知道为什么,费了老大力气连哄带骗弄到手的这些小吃今天一点儿都不好吃。
他记不起上次跟长孙珏吵架是什么时候了。这不怪他,因为仔细想来,他们从来没吵过架。
小时候长孙珏将他奉若神明,哪里还会跟他置气。后来进了寒天院,长孙珏对他视若无睹,他想吵长孙珏也没有给过他机会。再后来,他住在芦花荡这三年,长孙珏虽然时不时闹个冷脾气,但他从来都是能哄就哄,从没跟长孙珏杠过。
因为寄人篱下?好像也不是,其它祸他也没少闯。
因为长孙珏是芦花荡将来的少主?当然不是,这三年长孙宗主夫妇对他视如己出,从未让他觉得比谁低人一等。尤其是霜夫人,宠着他罩着他,对他比对长孙珏还好,外人看来都不知道哪一个是她亲生的。
17/91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