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大势力的平衡建立在一个亘古以来的规矩上,修行之人,不得入朝廷干政事。而皇家人承袭爵位者,不得修行。若要修行,不光要放弃世袭,还必须脱离皇籍,哪怕是皇帝都不能违背。
艾子轩乃江阳王独子,如今将他送入寒天院,也就相当于对天下宣布,子将不承父爵,终生不入朝堂。江阳王树大招风,向来为皇帝所忌惮,老来得子,这样做也是为其计深远。
艾子轩算是唯一和长孙珏走的近的同窗。他对宋凌霜本来就有些内疚,毕竟要不是自己告诉了长孙珏真相,这二人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境地。他见宋凌霜每日放学都不辞辛苦来讨长孙珏欢心却始终不受待见,有些于心不忍,也曾私下劝过长孙珏,“长孙兄,虽然宋师兄所做之事确实有些过分,但是也都好几个月了,你要不要理一下他?”
长孙珏生了一双狭长凤眸,没有表情地时候本来就显得冰冷,瞪起人来更是生人勿近。他沉声说,“他骗了我十二年。”
“虽说如此,你不会也要不理他十二年吧?就是因为十二年,要真因为这点小事丢了青梅竹马的情谊,未免可惜啊!”艾子轩边摇着扇子边恳切劝说。
长孙珏不为人查地蹙了蹙眉,半晌,他道,“不是小事。”然后不再说话。
艾子轩心中叹了口气,偷偷可怜了宋凌霜三秒,也不好再提。
长孙珏小时候虽然性子静,但最多只是不善与人交谈。在小画本事件之后,他不光是冷落宋凌霜,除了艾子轩,几乎不再与人亲近。从宋凌霜这里吃了十二年的亏,怕是落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对同窗前辈们背后的议论更是觉得无聊又麻烦。所以干脆撇开所有人情交际,一心专注于学业,万事不问。
他不笑的时候天生一副冰冷模样,一天十二个时辰低气压地摆着一张神鬼莫近的臭脸,成了寒天院人见人怕各科全能的术霸。但即使如此,日渐修长的身形和天生俊美的脸蛋还是让无数不要命的师姐师妹暗地里追捧,只是谁有没有勇气去招惹他罢了。
而宋凌霜这个人有些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有些事却毫不懈怠。比如修炼他的鞭法,比如对长孙珏死缠烂打。每天放学他自顾自地缠着长孙珏从上课的慧兰轩回逸云寮那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有时候展示新学的符法,有时候给长孙珏显摆他从同窗那里坑来的灵物,有时候就是单纯耍宝。
比如这日,宋凌霜头顶一只小白兔,在长孙珏周围晃来晃去,“阿珏你看我,你快看我,猜猜我这叫什么?”一如既往地没有回音。“我就知道你猜不到!这叫‘兔顶’,秃顶!”
“哈哈哈哈哈哈哈!”与长孙珏不同,艾子轩总是十分捧场,“宋师兄!佩服!佩服!你可千万别在木头人面前‘兔’顶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他面前这么做了?哈哈哈哈,那个木头人平时古板的很,没想到一下子就明白了,还罚我抄一百遍扶桑阵的要诀!”长孙珏对他毫不理睬,宋凌霜早就习惯了和艾子轩一唱一和。
寒天院分武术,符术,阵术和丹术。而他们口中的木头人木鹤龄是寒天院阵术的一位先生,不到四十便有秃顶的趋势。宋凌霜本就偏科,武术符术名列前茅,而阵术丹术是及格都难,还当堂讽刺先生,抄书一百遍已经算得上是木先生脾气好了。
“宋师兄,你那是自作自受!”艾子轩事不关己地乐道。
“关我什么事?我又没说错。秃了就秃了,谁叫他还带个假发,做自己不好吗?”宋凌霜忽然想起来,“对啦,阿珏,今天阵术丹术的功课也借我抄一下咯!”
不管是宋凌霜放学后的纠缠,还是逸云寮里厚着脸皮跑到长孙珏屋里抄作业这件事,长孙珏对宋凌霜只是无视,却从不驱赶,仿佛宋凌霜真的就只是空气。这一点让宋凌霜有些落寞之余,也十分庆幸。因为对于功课,长孙珏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写好一张,就会整整齐齐放到桌子右上方,接着写下一页。
对此,宋凌霜总是毫不客气地钻进长孙珏房里,拿着对方的功课一顿猛抄。至于为什么宋凌霜比长孙珏早进寒天院两年,在阵术和丹术这两科上却和长孙珏同级,大家心照不宣,呵呵带过。
所以虽然宋凌霜朋友不少,但是放学以后的时光,基本就是和石头一样的长孙珏还有吊儿郎当的艾子轩一齐度过的。宋凌霜之所以能与艾子轩臭味相投,是因为两个人都有共同的梦想,那就是当一个一辈子不务正业的纨绔!
有一次,三人在长孙珏房里。长孙珏还是木头一样,雷打不动看他的书。宋凌霜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一坛酒。仙门的规矩,18岁之前不得饮酒。无奈宋凌霜和艾子轩都不是守规矩的人,知道长孙珏断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于是就二人偷偷分喝起来。
艾子轩微醺之际问道:“宋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你理想的活法儿是什么样子的?”
宋凌霜:“不是说过了?我的人生志向就是当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正事不做的闲人啊!”
艾子轩:“我知道!可闲人也总得有个过法吧!”
宋凌霜又喝了口酒,想了想,笑道:“花间一壶酒,身边一心人,甚是快哉!”
艾子轩跟着笑了起来,“我很好奇,宋师兄你的一心人会是什么样儿的人呢?”
宋凌霜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扫过了正襟危坐的长孙珏一眼,道:“我中意的姑娘,那必定是天资聪颖,身手了得,墨发白衣,执长剑亭亭而玉立啊!”
艾子轩乐了,道:“你那儿哪里是姑娘,分明是……”正说到一半,一头栽了下去,睡着了。
宋凌霜指着他乐,然后与艾子轩一同又在长孙珏房里蹭了一晚觉。
久而久之,宋凌霜对长孙珏的死缠烂打已经出了名。宋凌霜的同窗都忍不住赞叹又同情,“宋兄,铁杵磨针的恒心,佩服!只怕这铁杵是永远磨不成针的!”宋凌霜总是乐呵呵地说,“十二年的兄弟嘛!做兄长的还不能容忍弟弟任性一下?再说了,你咋知道磨不成?”
磨着磨着,转眼一年零八个月就过去了。
这一年宋凌霜即将十八,翩翩公子,意气风发。轮廓俊朗眉目留情的少年墨发高束,一身院服白衣胜雪,腰间一条红色腰带,平添几分张扬。院中不乏情窦初开的女修芳心暗许。
与对常人冷若冰霜对爱慕者更是嗤之以鼻的长孙珏不同,宋凌霜知道自己长得好,也引以为荣。
仙族世家,十八弱冠表字,生辰之时是要回家族做寿的。得了学院的批准,宋凌霜即将启程。
临行前夜他到长孙珏屋里道别,“阿珏,为兄我过几日就要十八了,回家几日。我不在,你可得好好的!”
长孙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然而转瞬即逝,任凭宋凌霜在身旁诉说不舍衷肠也仍然不为所动,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
临了,宋凌霜叹了口气,道,“罢了,等我回来再来找你。”
第二日,宋凌霜便出发回家了。
而长孙珏再次听到宋凌霜的消息,竟是南陵宋氏被灭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人弱冠为二十,本文改为十八,大家伙就允许我胡诌吧。
新手写文,但求本本分分把故事说圆,大伙儿担待,欢迎指正批评。
8/6追记:稍微改了一点点结构。我知道这文很慢热,开头很劝退,耐心看下去的小可爱们辛苦了!万分感激!故事的前会埋很多伏笔,后半会越来越甜哒~
第2章第二章
赤州显庆四十三年十月,南陵青岩山,在五少爷十八弱冠之日,尸横遍地。宋氏一夜灭门,从此仙族八大世家只剩其七。
那日宋凌霜生辰,喜气洋洋,行了冠礼,也表了字。谁料夜间酒席正盛,忽然数十名黑衣人无声无息犹如从天而降闯入山中,个个灵力了得,一言未发便开始屠山。宋凌霜在这帮刺杀者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受之父母的本命长鞭在其中一人手里瞬间碎裂。宋宗主和夫人虽修为了得,却寡不敌众,只能拼死护住小儿子杀出重围,最终不堪围攻双双殒命。
宋凌霜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兄姐族人被屠却无能为力,只能一路逃命。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宋凌霜最后终于体力不支倒在草丛里。想到就要在这荒山野岭里死去,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宋凌霜带着伤心不甘和愤怒,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他再次醒来,竟然是在长孙珏的背上。宋凌霜算是高挑,可长孙珏也是身体疯长的时候,才十四便已跟宋凌霜差不到一个头。但终究还是差了四岁,他背着比自己高又比自己重的宋凌霜,步伐有些吃力。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走得平稳,生怕颠着了背上那个浑身是伤的人。
宋凌霜醒来,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在刺痛,叫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可身体上的痛比起他心中的痛来说不过万一。鲜血飞溅的一幕幕浮现眼前,让他犹如万箭穿心。
长孙珏脚步一顿,问,“你醒了?感觉怎样?”
这是宋凌霜将近两年来第一次听到长孙珏的声音。少年的嗓音早已不似年幼时清脆稚嫩,刚开始变得低沉的声线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这温度让宋凌霜拼命忍下的悲痛瞬间崩溃,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他在长孙珏背上反复哭喊,直到声嘶力竭化成呜咽,“我爹没了,我娘没了,大哥,二哥,三姐,四姐,都没了!爹爹给我的鞭子也没了……我的家没了……我没家了……”
滚烫的泪水湿透长孙珏的衣衫,在渐凉的秋夜里烫得他心如针扎。他咬紧唇,低声说,“宋烨,别怕,我带你回家。”
长孙珏一步一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将宋凌霜背回了芦花荡。
宋凌霜哭完就在长孙珏背上失去了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长孙珏已经回了寒天院。据霜夫人说,宋凌霜到芦花荡的时候已经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长孙宗主亲自以灵力为其续命,又连夜请来了至交好友号称鬼大夫的大丹师常苑,才堪堪将他拉回人间。此后宋凌霜高烧不退,昏迷了十日,总算醒过来了。
霜夫人坐在床头,握着宋凌霜的手泪眼婆娑,“好孩子,总算熬过来了。青岩山的事你不要担心。你长孙伯父已经派人去打理后事了。今后你就呆在这芦花荡,你放心,只要有珏儿一口米,就有你的一口饭。不对,就算没有珏儿的,也必有你的!你先放宽心,好好养伤,听见了吗?”
宋凌霜听见了,却没有力气做任何回应。他连道一声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想起从小动不动就拿着竹竿说要打断自己腿的爹爹,和在后面拉着扯着爹爹让自己赶紧跑的娘亲,眼里的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淌。
他想,怎么就是他?他的兄长姐姐中任何一个活下来,都比他强。若不是他向大哥撒娇说要办一场最盛大的弱冠礼,二哥还在外游历,四姐姐还会好好的待在婆家,还有三姐姐肚子里他的小外甥,还未来得及来到这世上……
怎么偏偏就是他!
霜夫人看得辛酸,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一下一下抚摸着宋凌霜的头。
宋凌霜消沉地躺在床上,不哭不闹,不饮不食,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眼看着孩子就要没了,长孙桓到宋凌霜床边,同他说了一夜。长孙桓与他说当年宋宗主和宋夫人年轻时出门历练闯荡赤州时的事迹,说他爹娘如何相遇相知后来又如何有了他们,说宋老宗主过世以后他爹爹是如何年纪轻轻就撑起整个宋氏。
“烨儿,你娘当年难产,差一点你母子二人都没了。你来这世上本就不易,宋家现在只剩下你了,你真的忍心让你爹娘心血付之一炬吗?
“我知道你觉得是你的错,将大伙都叫回了青岩山给你贺生辰。可你不知道,你爹爹他都懂。他与我说过,你想叫出门在外的亲人弟子们无论多远都一定都要回来给你庆生,是因为这些年,大家外出斩杀妖兽总聚少离多,你是想借着生辰让大伙儿都能回家团圆。他说的时候那个得意啊,说他家的老幺也懂事了。
“你再想想你爹娘是怎么从血海里把你保下来的。他们是为了什么?你好好想想。”说罢叹了口气,于微微亮起的晨光之中起身离去。
宋凌霜心里其实都明白,他可以消沉可以哭,但哭泣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情。就算他眼泪流光,他的亲人们都回不来了。所以他可以难过,却不可以难过一辈子。
既然他活下来了,就没有自己去死的道理。宋氏只剩下他一个人,就算天塌了,他也不能塌。他活着,宋氏就活着,就有可能找到罪魁祸首,送他去地狱以慰亡灵!
长孙桓离开以后,宋凌霜一动不动,睁眼流着泪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他眼角的泪干了,沉沉睡去。第三天清晨,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子下了床。
他踉跄着走到长孙桓与霜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谢长孙宗主与夫人救命之恩!”
二人连忙将人扶起,既是心疼又是欣慰。长孙桓将手按在他肩上,语重心长,“从此,你就是我明河长孙氏的弟子。我长孙桓毕生所学,必倾囊相授!”
宋凌霜再一叩首,“凌霜拜见师父,师娘。”
霜夫人双眼含泪,“你说,你叫什么?”
一个月有余,长孙珏回到明河。这时宋凌霜终于可以完全下床,虽然夜晚时常噩梦侵袭,但比起前些日子精神好了许多。
看到长孙珏回来,宋凌霜拖着还没好全的左腿,给了他一个微笑。长孙珏一愣,很勉强地扯了扯唇。
宋凌霜叹了口气,揶揄道,“笑得真难看。你说你,怎么脸色那么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从鬼门关回来的是你。”
长孙珏又冷了脸,“要你管!”
宋凌霜撇了撇嘴,问,“你怎么回来了?寒天院可不放假。”
长孙珏道,“我退学了。”
“什么?”宋凌霜瞪大了眼睛,“什么叫退学了?师父师娘知道吗?”
看长孙珏一愣,宋凌霜解释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往后我就是你大师兄啦,哈哈哈!”
长孙珏转过眼去,不予置评。
“快说说你怎么就退学了?”宋凌霜自然不会简单放过他。
“没什么好学的,就退了。”
长孙珏说得若无其事,叫宋凌霜好气又好笑。最后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对我们家阿珏来说确实也没啥好学的,退了就退了。”然后他认真地看着对方警告道,“你可得好生跟师父师娘解释,看你这面色苍白气血两虚的样子,跪祠堂估计都坚持不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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