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霜望着火堆旁的长孙珏。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袭白衣散了发,被火光映暖了容颜。只是现在那轮廓早已褪去了青涩,更显温润,是要叫看上一眼的人都动了心。
宋凌霜忽然问,“阿珏,你陪着我做了许多事情,怎么从不问我为什么?”
长孙珏抬眸,眼里是跃动的火光。
他问:“你想我问?”
宋凌霜不答只看着他笑。
长孙珏目光回到烤着的野猪腿上,道,“你自有你的理由。”
宋凌霜苦涩地笑了笑,“十四年前,我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他往火里填了些树枝,“我很不甘,很愤怒。我知道被夺走的一切都回不来了,但我想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说到此处,他神情有些自嘲,“可我却不知道,我自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长孙珏安静地听着,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万鬼崖上,师父曾对我说,他所作一切便是想让我有家可回。我爹的末影里,千嘱万念,也是要我活下去。”
他抬头,迎着长孙珏温暖的目光,“往事已矣,路在前方,冤冤不必相报。我用了十年,来想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那些死去的人,不能白死。”
他的目光对上长孙珏的眸。
“心安理得。”长孙珏缓缓柔声道。
宋凌霜笑了,“对,心安理得。”他似有深意地望着长孙珏,“师兄我与你推心置腹。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长孙珏迎上他的目光,“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何寒疾复发,我想知道你背上的伤是谁人所致,我想知道这十年里你都承受了什么。
可他没有问,他想听他自己说。
千言万语化作眉间的一抹落寞,宋凌霜笑道,“没什么。”
他移开眼,“肉好了,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受越来越上心了呢~
子轩好助攻!
第55章第五十五章
几日后,他们到了明河西境的大湖边。这是当年他们沿着地下河逃出生天的地方。翼虎穴入口已堵,若要进去便只能潜进湖里,找到地下河的通道再游回去。
宋凌霜满脸歉意,“又要委屈你了。还像当年一样,我背你。”
长孙珏却道:“不必。”
说罢他若无其事走入了湖水中,回头望着他。
宋凌霜惊诧道:“你不怕水了?”
长孙珏:“早就不怕了。”
宋凌霜心下忽然升起一丝失落。曾经这个人的每一个成长他都见证过。但现在,他的阿珏连水都不怕了,他却不知是从何时起的。
这种失落转瞬即逝,他爽朗笑道,“那便出发吧。”
从前他们从地下河道游出来耗尽了所有灵力,如今全程用闭息咒再游回去却易如反掌。
只是河道依然漫长,宋凌霜掐着光明咒游在前头带路。虽然长孙珏已经表明自己无事,但他还是时不时不放心地回头看上一眼,见到长孙珏面色平常活动自如,才安心下来。他终于相信对方早已不是那个遇水就惊慌失措的少年了。
河道越来越窄,小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终于浮出水面,回到了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水潭。
长孙珏生得清隽高挑,但平日里穿衣总是广袖宽袍难免遮掩了身形。当下一身湿透,衣服都贴在了身上,那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宋凌霜看了一眼,不自觉就又看了一眼,末了竟然有些心虚地避开了目光。
宋凌霜很不自然地目不斜视,道:“你要不要脱下来烤烤?”
长孙珏极其自然地掐了个净衣咒,问:“烤什么?”
宋凌霜:“……”
他恨不得再跳回水潭里去。世上还有种符术叫净衣咒,这种认知在刚才那一刻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宋凌霜不中用的脑子里,而他是绝迹不会承认他只是想看某人脱衣服的。
“头发!”宋凌霜看着长孙珏湿漉漉的长发,下意识脱口而出。
“把头发……脱下来……烤么?”长孙珏望着他,眸中嘴角都带着笑。
宋凌霜此刻连水潭都不想跳了,只想那翼虎还在把自己一口吞了算了。他死要面子硬撑道:“什么脱下来,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用火符烤烤!”
这个……差别好像还挺大的。
长孙珏:“用火符烤头发?”
“谁说不行?”宋凌霜三两步上前去,伸手挑起长孙珏的一束发,指尖略过发丝,捋到发尾,那一束发竟是瞬间干了。
长孙珏知道宋凌霜在符术上天赋异禀,可见如今他对其分寸的掌控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竟然既未伤到发丝又将上面的水分恰到好处地蒸腾干净。
长孙珏莞尔一笑,“那好,就请师兄帮我烤头发。”
宋凌霜自己撒的谎必然得自己圆。他站在长孙珏背后,用指尖轻柔地梳理着他泼墨般洒在肩上的长发,一束一束地帮他烘干。
如果长孙珏此刻转过身去,就会发现宋凌霜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梳头绾发,无论是在俗世还是仙门,那都是多半在夫妻间才有的亲密举动。虽说小时候宋凌霜帮长孙珏梳头束发的次数数不胜数,可长大以后一次也没有过。
宋凌霜只觉得长孙珏的头发划过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别的什么地方,连同着那一声“师兄”,挠的他怪痒痒的。
不过半刻,长孙珏的头发便全都干了。
“你的呢?”长孙珏看宋凌霜的头发还湿着,便问,“要不我来帮你?”
刚才那一遭已经让宋凌霜心猿意马,又怎会让长孙珏再来整理自己的头发,忙道:“别了,我怕你把我烧成光头!”
长孙珏的符术同样造诣非凡,烧成光头是万不可能的。只是宋凌霜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找什么像样的借口,连推脱都草率无比,“我热着呢,刚好凉快凉快,你不必在意。”
这一点倒是没有夸张,他脸上现在比火还热。
长孙珏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他轻声道,“你就算是光头,也是好看的。”
他淡然的语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暧昧,说罢便往紫晶石洞的方向去了。
宋凌霜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了。
他这是在说我好看吗?
宋凌霜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从前自己臭美的时候,长孙珏不给几个白眼就算不错了。现在他竟然主动夸他?
“师兄?”长孙珏的声音从那边的洞穴传来。
宋凌霜回过神来,这才跟上去。心里想着,此次回来,怎么总有点儿找不到感觉呢?难道逗人这种事情长久不做也会生疏?
紫晶石洞与从前并未有什么不同。重游故地,宋凌霜心中五味杂陈。这里是一切的开端,时隔多年他们再次回到这里,却已经山河变换,二人也不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
那两具带着红焰纹的白骨仍在。
长孙珏望了宋凌霜一眼,“你来?”
这一路上,他已经将借由执念抽取记忆的符术要领一一告知宋凌霜,此刻正是一个实践的机会。
宋凌霜点头,选了当初他们没有取出末影的另外一具尸骨,开始施符。
随着符光渗入白骨,宋凌霜能隐隐感觉到逝去之人涌动的情绪,只需用灵力将这些情绪凝结然后抽取出来即可。
可那些情绪飘忽不定,几刻过去,他始终无法使之凝聚起来。他收了符,叹了口气道,“有点难。”
长孙珏安慰道:“你只是还未习惯,多练习就好。”
语毕他符入白骨,不过片刻,掌中便是四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宋凌霜心服口服。
长孙珏看出他在想什么,温声道:“多练习,你也可以。”
“练确实还得练,不过你这符术叫什么?也没听你说过。”
长孙珏:“未曾取名。”
“这么厉害的术法,你竟然连名字都没取?”宋凌霜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这些年也自创了些符术,每次都在名字上费尽心思。
“那你取一个?”长孙珏似乎并不太在意,随口道。
宋凌霜沉吟片刻道:“那就叫凝魂术吧!这些珠子,就叫魂影。”
长孙珏:“好。”
说罢灵力被导入魂影。这些琉璃一样的珠子漂浮在空中,依次被点燃。
第一颗魂影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
这里不见天日,看起来是个地下的暗室。记忆的主人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铁链锁在木柱上,一下一下地挨着鞭子。
他身上已经满是血痕,但仍然一声不吭,默默承受这一切。
鞭声响彻暗室,夹杂着不远处的□□和谩骂。
“这点程度就忍受不住了?吩咐下去,这个今日的伙食不必送了!”
从旁边的房间传来斥责的声音。闻言,男孩更是闭紧了双眼咬紧了嘴唇,死死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也不知多少鞭过去,孩子的嘴唇已经渗血。有被鞭子抽的,也有自己咬的。
然后鞭子终于停了。
“不错。”站在他身前的男人说,“晚饭好好吃。”说罢冷笑着扬长而去。
男孩嘴角微微扬起,从木柱上被放下来的瞬间晕厥了过去。
第二颗魂影燃起。
景象变成了户外,男孩似乎长大了一些,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那般瘦弱,但眉眼却没怎么变。他穿着黑色的练功服,身旁是一群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少年们在练功。稍有姿势不端或是身法不到位就是来自教官毫不留情的鞭打。
练功结束后,有些人被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余下的少年们每人都领到了一块腰牌。
宋凌霜神色一凌。这腰牌他不能说不熟悉。
“从今往后,这就是你们身份的证明。”看起像教头的男子道。
说罢,灵光一闪,每个拿着腰牌的手掌上都出现了一道血口,血渗入腰牌的纹路中,符光一闪而熄。“人在,腰牌在。人亡,腰牌即刻化为灰烬。记住了!”
少年们齐声答应。宋凌霜似乎能感受到记忆主人紧张又略带雀跃的心情。
第三颗魂影将二人带到了一个无月无风之夜。
少年已成人,身形高大了许多。他一身夜行衣,蒙住了口鼻,只留一双眼睛望着躺在自己身前床榻上有些年纪的男人。
他好像有些紧张,可多年的训练仍然他干脆利落地画起符咒,然后将符送入酣睡之人额心。
那原本规律起伏的胸膛便停在了那一瞬。
青年伸出二指探了探男人颈间,确定没有脉搏之后便飞身离去。
他行至荒野方才停下。他忽然伏在地上不停干呕,身体颤抖不止。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伸手盯着自己掌心,像是在看极可怕的什么。
最后一颗魂影的影像宋凌霜和长孙珏都不陌生。他们曾经在另一具白骨的末影中见过。遗憾的是,这段记忆太短,并未能让他们看到当年在场的第三人的模样。
魂影燃尽,二人沉默思索。
片刻,宋凌霜问:“你怎么想?”
长孙珏:“此人应该是暗卫。”
有一些世家,会从小培养一批出身低微的修行者,专门负责不方便摆上台面的事情,称作暗卫。暗卫是暗器,也是死士。
他们都是“精心”挑选而出,以非常人的方式训练,再进而从中挑选有天赋者,成为杀人御敌的机器。如魂影中他们所看到的,暗卫习惯了酷刑,即使落入敌人手中也不会吐出半点关于主人的信息。
长孙氏是没有暗卫的。长孙桓连责罚弟子都不忍心,更不用说将一群孩子从小折磨到大,但这并不代表长孙珏不知道这样一种存在。
宋凌霜点头赞同。暗卫通常都被训练得无情无感,所以此人的执念不多,只有集中在前半生的三个记忆和死亡前的片刻影像。同伴七窍流血而亡,自己也即将死于非命,想必这样的冲击哪怕对于见惯生死的暗卫来说也是十分之大。
“可惜没有线索表明他们属于哪个家族。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那还有什么办法……”宋凌霜无奈道。
长孙珏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决定说出来,“有。”
宋凌霜:“有什么办法?”
长孙珏知他误会了,于是摇头解释,“关于家族,有线索。”
宋凌霜仔细回想也并未想起什么,于是问道:“什么线索?”
长孙珏:“你可否还记得第二段记忆,暗卫们练功的时候身着何衫?”
“黑衫?”宋凌霜试探着答道。
长孙珏:“确是黑衫。但你可有发现,那是冬衣?”
宋凌霜仍然不解。
长孙珏继续道:“既穿冬衣,时节便是深秋到早春之间,可那校场却有花瓣飘过。”
“花瓣?”
长孙珏点头,“桃花瓣。”
宋凌霜睁大了眼,“你是说,西岐?”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何地四季桃花常开。”长孙珏垂眸,叫人看不清神色。
宋凌霜:“这么说,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西岐的暗卫?如此说来,袭击青岩山的也是西岐人?”他有些混乱,因为这实在说不过去。
先不说西岐与南陵无仇无怨,谢氏与长孙氏交好,长孙氏与宋氏交好,怎么说也是友非敌。
长孙珏不置可否,“我亦只是猜测。而且此事若说与西岐有关,许多事情都难以解释。只是……”
“只是,三年前皇室之事与谢贵妃和常先生有关,而这二人均与西岐关系匪浅。如今挂腰牌的黑衣人也可能是西岐暗卫。如此一来,所有的线索,就都指向了西岐。”宋凌霜接着他的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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