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来关心你一下。”邵学凡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支吾着,像个不被人待见的可怜老人:“……说到底我也是你父亲,你没必要一见面就说这么难听的话。”
邵秋冷冷地笑了一声。
“阿宁死了,你知道吗?”邵秋忽然说。
邵学凡愣了愣,他似乎有些意外在邵秋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什么。
“你说方思宁?”邵学凡问。
“他是你的学生,这辈子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都多。”邵秋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只觉得好笑:“你连他死了都不在乎,还能在乎我?”
“那怎么能一样。”邵学凡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你是我儿子,我们俩——”
“我是你儿子!”邵秋像是被戳到了痛脚,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你现在知道这件事了!二十几年前你干什么去了!你丢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句质问仿佛古钟骤鸣,邵学凡脚步一晃,摇摇欲坠地扶住了身边的通讯杆。
这边的骚动大的引起了外勤队的注意,几个年轻的队员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了两眼,但很快被队长揪了回去,耳提面命地叫他们别管闲事。
他们自知跟邵秋不熟,不太好意思听他的秘辛,于是故意往远处躲了躲。
“我……”邵学凡说:“我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小秋,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人类总会要进步,否则时间长了是一定会被自然界淘——”
“邵学凡。”邵秋冷冷地打断他:“别在这摆亲爹的谱了,在你眼里,我和妹妹就是你的累赘。”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邵学凡说:“我是不得已——”
邵秋又冷笑了一声。
“我和她没什么不一样。”邵秋说:“都是你的实验工具而已。”
“你们俩怎么能一样呢?”邵学凡觉得要疯了,他好像永远没法理解邵秋的脑回路,只能苍白地解释道:“她那时候已经死了,可你又没有——”
“邵学凡,你不用在这解释。我也好小妹儿也好,没人稀罕你的道歉。”邵秋猛然打断他,他声音哑的厉害,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你但凡有点感情,也不会有胆子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脸色很不好,瘦得也很厉害,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腕能明显看出凸起的腕骨关节。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但因为情绪激动,脸上染上了点点红晕,显得有些病态的脆弱。
他替方思宁感到不值,也为他自己、甚至于早就夭折的妹妹感到不值。
邵秋被药剂和营养液消磨了一年多的身体经受不住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他的病理状态越来越严重,左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浑身冒出一层又一层冷汗。
有那么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也分不清自己在跟谁说话,又为什么这么难过。
邵学凡的唇瓣剧烈地哆嗦着,他心痛不已,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邵秋永远有这么大的分歧。
人死后就是一堆碳基元素,跟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比。他就算再疯,也不可能把亲儿子当试验品。
“你不能这么混淆逻辑。”邵学凡说:“这根本是两码——”
他迫切地想让邵秋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声急喝打断了。
“邵学凡!”
人群被两边拨开,傅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色沉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柳若松小跑着跟在他旁边,灵活地绕过一大堆样本箱,蛮横而坚定地伸手一拦他。
“你来干什么?”柳若松冷笑道:“没被关够是吧。”
邵学凡对柳若松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次会面,他打心眼里有些打怵这个玄乎的年轻人,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没敢说话。
傅延不擅长跟胡搅蛮缠的老人纠缠,他皱着眉从后面托了一把邵秋的后背,然后伸手在他后颈处一摸,摸出了一手冷汗。
“邵秋?”傅延拍了拍他的脸,低声喊他。
“……队长?”
邵秋茫然地睁大眼睛,从斑驳的色块中努力辨认出傅延的脸。他刚才还耀武扬威跟邵学凡势均力敌地打嘴仗,现在骤然看见傅延,忽然觉得满腹的话都噎住了,只剩下酸苦的难受来。
“方思宁死了。”他颠来倒去地说:“我没保护好他。”
“我知道,知道,别想了。”傅延说着弯下腰,把他胳膊往肩上一搭,将晃悠悠的邵秋干脆地背了起来。
邵秋的精神在方才一场暴怒中消磨殆尽,他安静地流下两行眼泪,头一歪,昏在了傅延背上。
“队长。”昏迷前,邵秋含糊不清地跟他抱怨:“……他们都……丢下我。”
傅延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觉得不好受。
“若松。”傅延叫他:“别跟他说了,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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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父子关系,客观看待(不提邵学凡对傅哥的做法)的话,只单单对于邵秋,邵学凡是有自己的逻辑道理的,他个人觉得妹妹的情况跟小秋不一样,“把尸体做研究”和“杀死活着的亲人做研究”是两码事,他做不出来,所以就无法理解小秋为什么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当然这是因为他本身情感淡漠),不相信他的好意。这是他们俩的核心冲突,是完全解决不了,以后也不会解决的XD。至于小秋,他是从感情的角度出发的。关于他对邵学凡的态度,在第一次重启里小柳跟傅哥有过一次聊天,其实小秋之所以对邵学凡这么应激,就是因为曾经一直对他有所期待(虽然小秋自己不承认),所以他后来才被这种期待背刺得那么严重。以及这里是个伏笔XD,可以小小记一下。
第147章 准备
柳若松瞪了一眼邵学凡,到底听了傅延的话,没有再跟他多纠缠。
他拎起别在领口的通讯器,随便叫了个巡逻的警卫过来,让人把邵学凡重新带回了公寓楼“好好保护”,然后清点了广场上的所有样本,带着隔壁省的外勤队和邵秋一起回了军区。
柳若松要负责接手入档新样本和研究成果,不能跟傅延一起回宿舍,只能在半路上跟他分开,用手指勾了勾他的口袋。
“你先带邵秋回去。”柳若松说:“我很快就来。”
傅延点了点头,说道:“不着急,你先忙你的。”
当着一堆陌生人的面,柳若松不好跟他说什么肉麻的话,闻言点了点头,在半路下了车,挥了挥手。
傅延带着邵秋回到宿舍时,除了被借调出去的曲子明和姚途之外,其他人已经在那等了。
贺棠还带了个小拖油瓶,扒着阳台栏杆抻着脖子往下看,活像个长颈鹿成的精。
“怎么样怎么样。”傅延前脚上楼,贺棠后脚就迎了上来:“副队没事吧?”
“不太好。”傅延把邵秋放进他自己的宿舍卧室,然后退到客厅,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按柳若松的说法,邵秋“上辈子”就经历了这一茬,可惜傅延没有那辈子的记忆,很多细节都不太清楚。
不过从他和邵学凡对峙的状态来看,他这一年多以来显然过得不怎么好。
“看起来药物反应有点严重。”傅延说:“回来的时候一直说胡话。”
贺棠将卧室门推开一条小缝,担忧地往里看了两眼,小声道:“什么胡话?”
“他把我当方思宁了。”傅延说:“说他错了,应该相信我不会丢下他的。”
“啊?”贺棠对方思宁这个名字还很陌生,她眨了眨眼,显得相当疑惑:“这人是谁啊?”
“邵秋以前的朋友。”傅延言简意赅地说。
“哦。”贺棠点了点头,没有多想:“也是,能舍身救人的,应该关系不错——可惜了。”
贺棠说着轻轻关上门,四下看了一圈,扯过了一张凳子坐在旁边,抻长了胳膊从茶几上摸过一只打火机。
悦悦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倾向于本能,爬上沙发,紧贴着坐在了傅延身边,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摆。
“好在副队回来了。”贺棠叹了口气,说道:“但是队长,咱们接下来干什么——总不能一直待在基地,什么都不做吧?”
基地虽然安逸,不用为了生命安全殚精竭虑,但对他们这种外勤人员来说,待久了浑身不自在。
傅延因为养伤,连带着整个小队一起休息了这么长时间,贺棠已经有点呆不太住了。
“虽然我知道小嫂子是为咱们好,而且悦悦也需要人带。”贺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道:“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天天吃白食,每天睁开眼睛都有好大的心理压力。”
傅延默不作声地从茶几上拿过一个小型的通讯器外壳递给悦悦,从她手里换下了自己被揉的皱巴巴的衣摆,闻言转头看了看贺枫。
傅延知道,这不会是贺棠一个人的想法,贺枫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绕着基地跑个十公里,风雨无阻,从来就没落下过。
“若松倒是跟我说过,他们正在对培养皿计划进行解析。”傅延斟酌了一下,挑着里面能说的讲:“……好像已经有进展了。”
“培养皿计划?”贺棠登时来了精神,噌地从凳子上坐直,眼睛晶亮晶亮的:“就是那个灯塔计划的辅助计划吗?”
“对。”傅延说。
这段时间以来,柳若松从没有松懈过对乔·艾登的在意。赵近诚他们从官方的角度搜集了乔·艾登的资料,然后比对邵学凡的口供,也一样发现了他的重要性。
伊甸园壹号浮出水面后,这种转化药剂成为了解决人类困境的重要关窍,但这种药剂只在乔·艾登本人手中才有,想要得到它,就必须直面这个一手操控灾难的反社会分子。
赵近诚他们背地里做了好几个计划,想要最大限度地了解乔·艾登的信息。如果可以,最好能活捉他,从而获得他手里的所有病毒研究样本和伊甸园壹号药剂。
这是个非常大胆的目标,而且既要精准,又要隐蔽——因为南北半球的几个大国虽然在这场灾难里陷入了机制的混乱,但到底没到灭国的地步,大家手里都还留着一点压箱底的东西,政权也没完全消失。
乔·艾登意义重大,如果让那半球的人知晓内情,事情反而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好在有柳若松这么一个“外挂”在——赵近诚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C部军区的人长久地盯着泓澜江附近的端倪,真的发现了有研究人员多次反复地取用泓澜江的水样。
这个发现几乎可以确定泓澜江对岸就有乔·艾登的研究所,而且路程不会太远。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贺棠恶狠狠地磨了磨牙,跃跃欲试地说:“一切妄想毁灭世界的反派都应该接受社会主义的洗礼!”
“快了。”傅延说:“若松说,他们还在做前期准备。”
“什么准备?”贺棠说。
“他说是一个……可以不被乔·艾登限制的准备。”傅延说。
实验楼里,柳若松将所有外来样本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从研究室取出了一箱B-92的实验药剂。
在上辈子里,邵学凡在得到傅延之前就做出了B-92的药剂,虽然效果无法保证,但好在不需要血样转化。
这辈子里,柳若松对他的药剂进行了二次改良,暗地里在其中加入了一些陆离的基因样本,将药剂的阻断效果拉高了一个等级——虽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是能延长一点时间,总能多一点希望。
他将保温箱里的药剂交给外勤队的队长,顺便对对方道了声谢,感谢他们这一路上护送邵秋。
“嗨,这算什么,都是应该的。”对方把保温箱端正地放在防磕碰的大箱子里,闻言嘿嘿一乐,一摆手,说道:“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正好也得送样本了。”
说起这件事,柳若松就觉得,其实每辈子里到底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距,上一次,其他地区的科研进度就没有这么快,这群人送邵秋过来,也仅仅是为了送人,没有带任何研究成果。
现在想想,都是邵学凡把人带沟里了,柳若松想,他的观点偏激又狭窄,搞得全国各地的研究员都傻不愣登地踩着他走过的路往前飞奔,最后一个个谁也没做出东西来,白搭进去那么多条命。
这辈子柳若松没放弃的“小番茄”计划被临省解决,也算是蝴蝶效应的好方向。
只要风往正确的地方吹,吹得再大也无所谓,柳若松想。
他心里轻快地松了口气,就觉得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这种急促的振动频率属于赵近诚,柳若松心里一咯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紧忙接起了通讯。
“小柳儿啊。”赵近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柳若松闻言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好笑道:“赵叔,我差点被你一个通讯吓死——什么好消息?”
“来我办公室。”赵近诚哈哈一笑,像是有心要卖他个关子:“电话说不清,我当面跟你说。”
能让赵近诚喜形于色的,必定不是简单的好消息,柳若松心里难免被他勾起一点痒意,连应酬都顾不上,随便叫了两个研究员替他接待那些临省的外勤人员,自己脚步不停地往行政楼的方向去了。
赵近诚办公室房门大开着,柳若松一进门,就被赵近诚薅着胳膊拽进了屋。
“我跟你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什么鱼。”赵近诚说:“C部军区那边的人养出来了。”
“银丝鱼?”柳若松眼前一亮,说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赵近诚说:“要我说有时候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什么温度湿度微生物都没用。他们最后在当地找了个七十多岁的老渔民,人家给琢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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