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壹号到手的事已经传了回来,这趟出来的所有外勤人员上下都高兴得厉害,甚至有小年轻上了头,从取暖的篝火里取了一根柴火棒子,举着绕着驻地跑了三圈。
他们疯得厉害,在这座无人岛上更是肆无忌惮,有的人冲着旷野嘶吼着,嗓子灌了冷风,一瞬间哑得不像话。
傅延和冯磊知道他们高兴,也就随他们去了。
方思宁也很兴奋,伊甸园壹号对他来说就是跟邵秋命运紧密相连的东西,他几乎一时一刻也等不下去,还没等傅延他们停稳车安顿下来,他就忍不住抓着柳若松的手,连声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很快。”柳若松看向远处海天交接的那一线,轻声道:“我们也很想回家。”
在临时构建的通讯所,傅延单独跟赵近诚播了一次视频通话。
在回来的路上,贺枫他们已经把基本的任务情况上报过一次了。贺棠他们没有抢攻,把伊甸园壹号的功劳整个丢给了傅延,说他“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成功在万军之中抢回药剂”。
汇报的时候傅延因为爆炸造成的轻微脑震荡在休息,否则他一定捂着贺棠的嘴,把她从通讯器前面拖走。
可惜这种情况没能出现,等傅延的不良反应彻底消退之后,全军区都差不多知道这件事了。
“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赵近诚在视频对面暴跳如雷:“就你能耐吗!你三头六臂吗!万一大门一拉开人家有军火库呢!你那小命要不要了!”
赵近诚一想这事儿就又心疼又生气,一宿过去脸上起了好几个火痘,好不容易见到傅延,开口就是劈头盖脸把人一顿训。
傅延知道赵近诚是后怕,所以乖乖闷头听着训,一句话都不敢顶嘴。
赵近诚骂完了,自己也觉得难受,他抹了把脸,偏头避开了摄像头。
过了良久,赵近诚才说:“怎么样啊,没事吧。”
“没有,都挺好的。”傅延说:“除了邵秋——”
赵近诚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
邵秋的事他之前已经听说过了,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傅延这个小队是他当年亲手去选的苗子,一手一个拉扯起来的,公事是嫡系的上下级,私事上,他的年纪做他们爹都绰绰有余了。
这群孩子冷不丁折了一个,赵近诚心疼得厉害,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算了。”赵近诚叹了口气,说道:“拿到药了就行,以后的事,慢慢来吧。”
这段时间,赵近诚憔悴了很多,他好像一瞬间苍老成一个年迈而慈爱的老人,再面对小辈儿时,已经很难长时间维持他说一不二的长辈架势了。
傅延看得分明,他偏过头抹脸的那一瞬间,有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
“回来吧。”赵近诚说:“等着给你们论功呢。”
“知道了。”傅延说:“明天天一亮就出发。”
在外面夜长梦多,何况伊甸园壹号还是尽早送回燕城军区的好。所以傅延和冯磊一合计,决定不在弗兰格尔岛上休整了,干脆打道回府,趁早各回各家。
研究所那堆被俘虏的研究员现在用处不算太大了,但柳若松还是把他们打包塞进了空的物资车里,准备如果这些人死活不反水帮忙,就把他们一起扔到郊外去种植土豆和玉米。
方思宁作为我方人员,对这些“昔日同僚”毫无归属感,甚至在这个环节还横插一脚,提供了一份研究所内名单,活像是怕柳若松不小心落下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一样。
在弗兰格尔岛上的最后一夜,谁都没有睡着。
傅延披着厚重的防寒服走出营帐,远远地就看见柳若松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小山坡上,正仰头看着天上的星空。
这里临近北冰洋,常年不见人烟,如果不是乔·艾登将研究所设置在这里,这本应该是地球上的一块净土。
傅延走到柳若松身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说道:“睡不着吗?”
“也不是,就是觉得,这样好的景色,不看就辜负了。”柳若松说。
寒风呼啸,零下几十度的气温把风催化成冰凉锋利的刃,但他们头上的星空却无比璀璨,绚烂地连成一片星河,星子洒落成一片长河,像是夜幕本身,又像是具象的时间。
连傅延也被这波澜壮阔的美所打动,他的睫毛颤了颤,上面落了一块极细的雪屑。
他好像终于明白柳若松那种见山是美见水是美的感觉,一应景色从他眼前流淌而过,最后都化作了身边人温热的吐息声。
柳若松歪着头,把脑袋靠在了傅延的肩窝里。
“以后还可以来。”傅延说:“这也不远,你下次可以带着相机一起。”
柳若松上山下河,去过那么多无人区,如果他喜欢弗兰格尔岛,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故地重游。
但出乎意料的是,柳若松拒绝了。
“不来了。”柳若松说:“回去就转行,以后不往这些玩儿命的地方跑了。”
“嗯?”傅延有些意外地偏头看向他。
对柳若松而言,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值得欣赏的地方,所以他天生温柔多情,不肯辜负每一寸景色。
傅延在末世里苦苦支撑,除了想打破命运之外,打心眼里想的就是还给柳若松一个自由的、可以重新焕发生机的世界。
“玩儿命的活还没干够啊?”柳若松好笑地看着傅延,说道:“我是够了,以后还是安安稳稳的吧,闹不动了。”
年轻时候追逐梦想,可历经生死回来,就还是觉得,其实只有安稳才最为可贵。
何况——
柳若松偏过头,看着傅延的侧脸。
傅延比之前瘦了很多,但他的轮廓依旧坚毅又帅气,十几年的时间把他打碎又重塑,他没在那些时间里丢掉自我,反而咬着牙脱身出来,成为了更加可靠的模样。
十来年的时光静静地沉浸在他的身体里,只有柳若松才看得见那些光芒。
——何况最好的景色已经在他身边了,柳若松想。
从此以后,那些山川河流,草木鱼虫,美则美矣,却都会在这个人面前黯然失色。
柳若松忽然心里一热,他捧着傅延的脸,猛然吻了上去。
被风扬起的雪屑融化在他们唇齿之间,冰得的温度很快被体温同化,化成一摊温热的水。
直到很久后,柳若松才轻轻地放开傅延,用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而且百废待兴,哪有功夫去做杂志。”柳若松说:“我决定回归老本行了——”
傅延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柳若松从毕业开始就在做户外摄影师,现在乍一听“老本行”仨字,傅延都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水质污染后,现在的农业水平一下子倒退那么多,种出来菜都连汤带水的没滋没味,我一想就觉得以后的日子没盼头。”柳若松忽然笑了,说道:“反正我大学时最开始的梦想,就是研究杂交土豆和杂交白菜。”
傅延扑哧一声笑了。
第209章 但他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但不管是研究杂交土豆和白菜,还是想干脆想就地退休研究无公害小番茄,傅延总是没什么意见的。
在他们家里,这些事一律分属“家庭内部事宜”的范畴,全归柳若松说了算。
那天晚上,他俩谁也没睡着觉,互相依偎着看了一宿星星,直到天光乍亮,深蓝色的星空渐渐蒙上一层灰白。
满天的星河隐没在天光之下,傅延活动了一下有些僵麻的后背,伸手把柳若松从地上拉了起来。
“走吧,回去准备出发。”傅延说。
弗兰格尔岛上的一切被重新清空,除了两个空置的研究所外,谁也不会察觉这里曾经驻扎过一个行动大队。
或许从此以后,经过几十年的风霜侵袭,那两座研究所也会慢慢被风雪掩埋,沉进深深的海里。
回程的路上,傅延照例占据了指挥位,却被剥夺了驾驶权,只能屈尊待在后座上。
正处于“高危观察期”的雀鹰少校终于仗着自己那点微薄的指挥权从贺枫手里抢走了方向盘,一路上兴奋不已,活像是八辈子没摸过代步工具一样。
贺枫被她叨叨得耳根子发木,刚出发两个小时就用上了耳塞,往玻璃窗上一靠,开始装睡。
倒是柳若松兴致不错,跟贺棠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语,活像是两个话搭子。
他们出来大半年,在冰天雪地里呆了好几个月,人都快被从北冰洋刮来的冷风吹傻了。
越往南走,白昼的时间就越长,气温也越高,等他们横跨了邻国大陆时,身上的防寒服已经彻底换成了夏季的作训服外套。
“我都快忘了零上是什么感觉了。”贺棠忍不住把窗户掀开一道缝,伸手出去捞了一把微凉的风,喃喃自语道:“我现在有种土包子进城的感觉,明明室外温度才十三,但我怎么觉得像七八月份一样呢。”
“要是把你放冰水里冻半个小时再扔到凉水里,你也觉得凉水暖和。”柳若松支着脑袋,笑眯眯地回答说:“体感温差问题,习惯就好。”
“你们以前拍照的时候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贺棠兴致勃勃地问:“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这个问题触及了柳若松久远的记忆神经,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才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点干货。
“用干的羊皮擦身子。”柳若松说:“搓热了再泡个热水澡。”
“听着就舒服。”贺棠感慨道:“我们集训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好条件,都是直接往水里扎的。”
“是么?”柳若松愣了愣,转头看向傅延:“你们的训练科目还包含这么极端的天气吗。”
“比起其他项目来占比不多,但还是有。”傅延说:“毕竟在天上什么以外都有可能发生,万一在严寒地带跳伞——”
“算了算了。”柳若松连忙打断他,说道:“咱们现在还是说点高兴的吧。”
“高兴的是,咱们快到家了。”副驾驶的贺枫点了一下面前的导航,放大上面的卫星地图,扭过屏幕给柳若松看:“咱们已经跨过了邻国大陆,进入了他国国境——顺着这条路再往前,就是泓澜江了。”
屏幕上,简洁明了的卫星地图上蜿蜒而过一条蓝色的指示线,那条线穿山越海,延伸到茫茫的未来。
泓澜江,柳若松想。
这几乎是令和傅延命运转折的地方,他们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乔·艾登的阴谋,就是在这里。
在这个地方,他和傅延以此为端点,一次次地走向了失败和成功。
而现在,他们又要再回去一次了。
可这一次跟之前的所有都不同,因为他们不必再从这里启航,去往新的方向。
“……什么时候能到?”柳若松问。
“快了。”贺枫笑道:“三天吧。”
三天后,回程的车队如约到达了泓澜江对岸,乔·艾登那栋不起眼的白楼研究所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人去楼空,里面已经成了一个破碎不堪的空架子。
柳若松之前本想下去看看,但后来又觉得没必要,于是那栋建筑就从他的余光里一闪而过,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们到达泓澜江时天色已晚,深夜里,跨江大桥上的莹蓝色光带默默地发着光,跟柳若松记忆里的没有丝毫差别。
江面上泛起浓重的水汽,柳若松看着外面模糊的光晕,忽然毫无征兆地抓住了傅延的手。
柳若松忽然想起,上一次他们从这座桥上回程时,傅延曾经跟他短暂地讨论过寂静岭这部电影。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去往了“里世界”。
“怎么了?”傅延问。
“你看这个雾,它像不像寂静岭。”柳若松忽然问。
傅延显然也想起了那次对话,他愣了愣,忽然不知道这次要怎么回答。
上一次,他整个人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看什么都像是假的。看天看地,什么都疑神疑鬼,觉得世间万物说不定都是他的幻想。
可这次他的状态好多了,哪怕看着外面的雾,也不会再有之前那样浓烈的绝望。
“其实——”
傅延想说其实自己没事了,但柳若松捏了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短暂的错位没什么大不了的。”柳若松语气轻松地说:“只要她再回去一次,然后在正确的时间穿过雾,就能回到里世界了。”
傅延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打心眼里知道柳若松是在想办法安慰他,但他还是忍不住顺着柳若松的话往下想。
他好像就是那个重新折返寂静岭的主角,只要经历的一切跟上一次相反,那重新穿过雾气时,就能回到那个暖色调的家。
“真的吗?”傅延问。
那当然不是,这部经典电影的开放式结局扑朔迷离,多年来在许多影评人手下被翻来覆去地解读过。千人里有千个解读,但其中合家欢的大团圆解读掰着手指都数不出来。
但那不重要,柳若松想,反正傅延电影看到一半就睡着了,其中的具体设定他也不清楚。
于是他一点头,笃定地说:“真的。”
傅延果然轻而易举就相信了他的话,他忽然笑了笑,然后捏了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开车的雀鹰少校对此一头雾水,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傅延,纳闷地说:“可是那小女——”
“贺棠。”贺枫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轻飘飘地插嘴道:“点下刹车,前面有减震带。”
贺棠被他一打岔,自己也忘了要说什么,哦了一声,乖乖地减了速。
过了泓澜江,对岸就是自己的地盘。
说来好笑,末世当头,地球上数不清的小国没挺过去,国家和政权全部洗牌,连国境都变得没那么严谨,可一踏上本国的土地,柳若松就忽然觉得浑身一松,好像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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