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在不解其意的前提下,楚兰因的速度堪称一骑绝尘。
“八千九!”
“一万九千八百七十!”
“两万三!”
黑鸽哑了嗓子:“你们杀了我吧!没有尊严的计数鸽不需要活着!”
沧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但语调却一直平稳,他翻过一页,灵力在半空抄写,并诵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黑鸽扑在架子上,正要开口唱数,喉头猛地一紧,徒然张嘴,突然就不能出声了。
楚兰因与沧山对视一眼。
有人来了。
护山大阵重启后,楚兰因更顺手将其中疏漏补全完善,如今有人趁夜色前来,想借大阵的漏洞潜入凌华宗,是不论如何也不能做到。
但楚兰因可以让他以为自己还能顺利潜入。
明日出发,元灵却没有取到,仙道盟磨磨唧唧了这么久,再不行动黄花菜都凉了。
“你先藏起来。”楚兰因对沧山道:“他们一定带了兰因剑来,我离剑身太近就会被封印压制,你看准时机,把剑抢过来,然后往外跑。”
“封印。”沧山剑眉压紧,“何种印?”
“十二重的镇灵血印。”楚兰因道:“还压了一截龙骨。”
楚兰因将地上的书一本本仔细收好,道:“很傻·逼吧?用龙骨镇我,本来就没剩几块的宝贝,有这功夫还不如用龙骨去做灵屏大阵,沉龙关十三城没准还能再撑几天。”
“快快快,我几百年没见我剑了,也很激动啊。”楚兰因收好书,催促着沧山快躲起来。
木傀隐去气息站在了灵堂红柱后,与那高柱融为一体。
楚兰因转过身,重新跪到蒲团上,假装并不知有人闯入。
他已经做好对方用兰因剑封印偷袭的准备。
窗棂“咔哒”一响。
楚兰因:耶?怎么动静这么大?
一人自以为隐匿地很好,撑着窗翻了进来。
来人落地声音细微,但听在本就敏锐的剑灵的耳朵里,那就是“咣”一声,和直接摔下来没啥差别。
剑灵:……仙道盟这是要亡了?
兰因剑灵面朝灯台,仿佛浑然不知身后,一道黑影正将他裹在素白丧服下的身体拢住。
宽袖下,楚兰因双手皆是紧握,又是兴奋又是期待。
——来吧!
我阔别百年的本体。
他连台词都想好了。
就等封印镇压下来的一瞬间,诧异高呼:“啊,什么,我的剑?!”
一只手将一张灵符拍上了楚兰因的肩膀。
楚兰因运足灵力,转身高呼:“啊!什……什么鬼?”
调子拐了个弯儿,惊讶的效果就大打折扣。
徐枚手里的符纸被灵气一冲,“呲”地被点燃了,一下子就烧成了灰。
楚兰因暴怒,照着徐枚的门面就是一拳!
徐枚猝不及防,竟生生被他打得凌空横飞了一段路,扑通摔在了门槛上。
“我在哪?”楚兰因怒火中烧,“你是什么东西?!”
徐枚牙都被打掉了一半,捂着脸骂道:“该死的宋行杯,敢框我……”
他捏了个治疗诀在脸上,撑着地爬起来,直勾勾盯着楚兰因。
月出云里,皎皎清辉。兰因剑灵一身缟素,乌黑长发间架了一杆长木枝,那木枝色泽绮丽,薄光缓缓,在月色下若一袭迷离的紫纱。
他长身玉立,如生长于夜色深处,碧波泉中的一株幽兰,凛然而不可侵,却又因情绪激动,眼皮上浮着一层薄红,漫至弧度优美的眼梢,像是才哭过不久。
徐枚抹掉嘴边的血,心里居然道:果然是想要俏一身孝,也不算白挨这一下了。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符,寻思着估计也不会管用了,那姓宋的给了他打开护山大阵破口的方法,却没将好人做到底,真让他拿下兰因剑灵。
一招不成,徐枚就要开溜。
可他遁地符刚捏了一半,胸口如被大锤击中,符纸法器掉了一地。
楚兰因狠踹了他一脚,宽袖一展,将那些符纸全数扫出了门。
“好一个仙道盟。”楚兰因垂眼看着胳膊已经复原的徐枚,“既然你送上门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抬手盖住徐枚天灵。
徐枚见他要废自己修为,大吼道:“楚兰因,你快要自身难保了!与其便宜了魔族,不如把元灵献给我们!”
剑灵无动于衷,徐枚索性豁出去,边挣扎边道:“你以为你去魔界会好过?!清修的灵体入魔界,再厉害也会被压制九成!”
他“嘶嘶”笑道:“你长的这样好,又是个炉鼎体质,那七个魔将可惦记你许久呢,他们不是送了花笺要轮流干你吗,你坚持到现在,不就也是在待价而沽么?!”
“啰嗦。”
楚兰因关节用力,就要将灵力捣入徐枚经脉。
——叮铃。
楚兰因眼睫一颤。
他没有动,却清晰听到自己足腕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低头看去,只见一枝藤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潜到了他足边,枝梢微扬,轻轻拨了一下环上的一小枚银铃。
于是楚兰因想起来,沧山说过,他要少亲自动手。
都交给他的木傀。
“……好罢。”楚兰因皱着眉,低声自语道:“就让你再胡言乱语一阵。”
他用力扯了徐枚的后领,就要把这人往沧山的暗室里丢。
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锐响恍如一瞬,十二张血色灵符破空而来!
楚兰因反应迅猛,立即松开徐枚,飞身后撤三尺,翻掌便要运灵抵御。
嗡——
一声沉闷龙吟自大门外响起——
楚兰因瞳孔紧缩,体内灵力如洪流溃堤,一泻千里。
他用力扒住门框,才没有让自己因脱力软倒地,而那坚硬的木条也被他抓出了道道裂痕。
“他说的也非全错。”
谷生阳低哑的声音在殿外长阶的尽头响起。而后一个眨眼间,他竟已出现在楚兰因面前。
谷盟主大步上前,将兰因剑灵打横抱了,大步向内走,同时身后狂风大起,将徐枚掀了出去,木门也“砰”一声随之关闭。
谷生阳道:“那传信鸽被下了谬言咒,它说的日子是错的。魔族请兰因剑在初六,你提前两日出发,等着你的就是郊外的缚灵阵和整整二十几个时辰的车轮战。”
谷生阳将楚兰因放在殿中蒲团上,扶着他的肩膀,却不敢看剑灵。
“他们争执不下,最后决定谁能拿下你,谁就是元灵的所有者。”
“所以?”楚兰因一身灵力溃散,冷笑道:“谷盟主不惜请出半幅龙骸和兰因本体,就是为了事先舞弊么?”
“……我没有。”
谷生阳闭了闭眼,伸手将兰因剑灵的腰封解开,再施力一拂,白袍滑开,委落于地,层层叠叠如堆细雪。
谷盟主拿得起千钧重的百川剑的手,此刻却在颤抖,可他动作却是不停,依然有条不紊地探入剑灵领口,向下褪着里衣,剥出个白皙莹润的肩来。
谷生阳抵了额头上去,哑声道:“兰因,对不起。”
十二张血符牵连着兰因剑的本体,龙骨对灵体有着绝对的镇压力。
楚兰因在他怀中瘫软,却又冰冷无比,仿佛一具新死不久的艳尸。
谷生阳将楚兰因抱高一分,干裂的唇就要贴在剑灵深陷的锁骨上。
他气息灼烫,喉结剧烈滚动。
“与其让他们为了元灵,百般折辱于你……”
“……那不如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彼黍》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诗经·葛生》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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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谢苍山:真当我死了?
谷生阳:……看见幻觉了,吃药。
第11章 取剑
流云逐月,山涛呼啸。
楚兰因按住了已经盘绕在手腕上的藤蔓。
剑灵乃是灵体化形,藤蔓又是由大椿木傀的灵力凝聚而生,同为灵物,可借灵传音。
神思一动,他将心中所想传递给了藤植的主人。
“再等等。”
兰因剑灵双目微合:“剑还没有找到。”
十二道血符潋滟生光,将兰因剑本体的气息压至最弱,而龙骸在无形中拉起了一条巨锁,凌华宗的主峰被牢牢拷在其中。
楚兰因也很憋屈。
剑与剑灵本是一体,从来没有剑灵遇到过要到处找自己的情况。
这场景,大概就像是某人大早上起床,刚想伸个懒腰,发现自己的心肝脾肺全忘在了外面,惊悚又带着些许的滑稽。
透明的藤蔓紧紧一收。
“别动。”
楚兰因揪住蔓木的叶子,“再等我一刻。”
藤蔓的气息隐匿地极好,谷生阳此时心绪波动,自然也没有察觉。
他单手托住楚兰因悬空的背部,月色清冽,澄澈空明,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映出黑白两色的身影。
很早以前,楚兰因就觉得谷生阳是个费劲儿的人。
总是喜欢做些多余无用的事情,好像铺陈充分了,就能为他的所作所为给出个解释。
楚兰因记得当初他求自己救怜拂时,也是这样,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握着他的手,可怜地不成样子,连声说:“兰因剑,求你,求你。”
后来楚兰因被剑主捞了回来,他伺候剑灵比伺候自家老母还要勤快,汤汤水水未有一日落下,最后全进了谢苍山肚子里。
无用功罢了。
而这次也一样。
真是半点没有长进。
楚兰因其实很想问一问谷盟主,你这样对着一块铁疙瘩又啃又亲,嘴凉不?
当然,为了拖延时间,他才不会这样问。
看得出谷生阳于此道上也并不熟练,但还算有耐心,做这水磨的功夫也不嫌累。
也许他认为,只要足够温存体贴,就能让这场以取出元灵为目的的谋局,变得可以被宽容原谅。
楚兰因觉得烦躁。
剑灵不会情动,他们外表看起来玉骨冰肌,本质上还是一块冷铁。
所以谷生阳再怎么磨也是白费,也就只有感动自己的程度。
而谷盟主本人,现在也挺难做。
再冷硬的人,光是这样紧紧贴着,也该暖起来了。
可此刻他的掌下还是一片刺骨的冰凉,死气沉沉,渗着冷气。
他还看到了剑灵的一双眼,始终是清明的,就像云端上的神明,悲悯又冷漠,一视同仁地俯瞰他可笑的行径。
“兰因,你闭上眼睛吧。”谷生阳哀求道:“你把我想成谁都可以,谢苍山或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你别这样看我。”
楚兰因:……哈?
想谢苍山有何用,他是什么的引发蜂狂蝶乱的灵丹妙药吗?
还有,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想他?
这个念头在楚兰因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即他的注意力就被更加重大的发现给淹没过去。
“找到了。”
他终于在谷生阳灵息不稳时,找到了被藏起的兰因剑。
在感应到剑身位置的刹那,楚兰因忍不住在识海里骂人了。
——兰因剑被封在了谷生阳的脊骨里。
他竟以身为鞘,将兰因剑连带着十二重血印和一节龙骨,都收纳入了血肉之躯中。
不大好办啊。
楚兰因眯起眼,屈指在藤叶上弹了一记。
“配合我,你看准时机取剑,一击不成我先跑。”
藤木又在他手臂上绕了几圈。
楚兰因生怕他听错,强调道:“我先跑!五行你生他,他克我,火灵烧过来我真就,呃……!”
刚说到火灵,谷生阳就将灵根内的真火凝聚于掌,重重按在了兰因剑灵的后心。
温存演了个寂寞,但有总比没有好,差不多也够谷生阳自我开解。
然后就是要动真格的了。
“兰因,我知道剑灵感觉不到痛。”他贴在兰因剑灵耳边,沙哑道:“你就把我看成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取元灵很快,你不会太难捱。”
如果不是为了剑体,楚兰因现在就要撕他的嘴。
剑灵没有痛觉不假,但元灵就盛在他的本源灵力上,他不愿给,谷生阳就会用火灵生生烧出来,那便是焚魂煅魄的烧法。
“那你呢?”
楚兰因积蓄起几分力气,微抬起身,找到一个平稳身躯的支点。
随后他伸臂,绕过谷生阳的后颈,那动作就像是要去勾他的脖子。
谷生阳未料到兰因剑灵会有主动的时刻,当即一愣。
“你会把我想成怜拂吗?”
话音刚落,楚兰因就感觉到臂间健硕的身体猛地一颤。
意料之中的效果,楚兰因便更加用力地合住谷生阳的后颈,低声道:“当年你就不是很能分得出来,小拂儿那样贪玩,跑下山不知多少次,每回都来求我,兰因兰因地围着我叫,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红雀子。”
楚兰因眯起眼,将出手的时机与沧山定下。
谷生阳的气息已经乱了,但还不够。
几百年楚兰因都没讲过这么多废话,现在也很头疼。
“你……”谷生阳的眼中爬满血丝,“你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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