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山笑着摇了摇头,剑灵这是真把他当成需要精心呵护的小树苗苗了。
谷生阳勉力坐起,并不去看沧山,而是对楚兰因道:“楚兰因,障界一破,你们会是下落到真正的阴坑!当年邪物肆虐人间时,你不是没有对付过那些东諵砜西,定天针剑将邪物镇在坑底,你们杀不完,你会死!”
楚兰因挑眉,“那谷盟主可有逃出生天的办法?”
谷生阳沉声道:“兰因,听我一言,莫要冲动,我有一枚传送玉令,可保你安然离去。”
“居然还有这种宝贝。”楚兰因浑身血气,正被沧山的藤蔓叶子慢慢清理中,一个个小型的清洁诀在他周身亮起,剑灵一拍掌,对沧山道:“快,扒了他!”
木藤鼓动,将谷盟主随身携带的法器都掏了出来,又飞快清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把法器堆成一堆,还按照属性作用分了类,最后一个储物囊被凌空抛出,“啪”一声落在沧山手中。
谷生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木傀轻而易举解开了他储物囊上的封印,从中掏出个白玉佩子,检查过后递到楚兰因手中。
白玉佩入手微凉,系了红色的绳,其下坠着的流苏也打的朴素,倒不怎么像仙道盟的风格,楚兰因越看这个玉佩越觉得熟悉,翻过来一瞧摸,凹凸不平似乎有个字,沧山道:“刻的是‘怜’,心令怜。”
“这是……”楚兰因皱眉看向谷生阳,道:“这是小拂儿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当年怜拂选择下晞山行走江湖,这白玉佩就拴在他的腰间,楚兰因知道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东西。
后来少年羽化死去,这玉佩该放于棺椁中,长封在地底。
谷生阳沉默片刻,道:“素拂给我的。”
“素拂?”楚兰因对这个名字更是陌生,“这谁?”
“说来话长。”谷盟主短叹一声,“他是拂儿的转世。”
楚兰因顿时:“……”
好家伙,合着替身梗要在这玩烂了,你演古戚不亏啊。
众所周知,走过轮回台,前生种种皆一笔勾销。冥府官方强调了无数次,轮回台只是一个能让世人听起来舒服点的名字,真正叫“断魂台”也不为过。
全新的魂灵全新的人,所有有关前世今生的法术,全部以因果命册为媒介,并不是真正通过一条新魂去追溯前一世。
兰因剑灵脑中狗血大戏一出一出地冒,但全给压了回去,他前后翻看这白玉佩,只觉其中灵气怪异。
能在阴坑中进行传送的法器,在修真界闻所未闻,这东西要早公之于众,也就不会有那样多的阴坑噬人的惨案。
那个素拂,究竟何种来历?
楚兰因把白玉佩抛给了沧山,对谷生阳道:“谢了。”
“楚兰因!”谷生阳怒道:“你不要白白去送死!”
剑灵忽然笑道:“那我答应你,不过——”拖长了调子:“元灵我已经给他了。”
他抬手拍拍木傀的肩膀,“介绍一下,修真界准上仙,出障后便可原地飞升,你看如何?”
谷生阳怒目圆睁,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他终于把目光落回沧山那里,竟是被气的结巴了,“你、你——”了半天,也没囫囵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还要阻止我么?”
楚兰因笑道:“我带他去阴坑底下,还是一起出去,请谷盟主定夺。”
“这位道友必然是我正道栋梁。”谷生阳又是一副快要发病的样子,眼底冒出血丝,与方才古戚的神情竟无甚差别。
他极力平复着气息,道:“我自然希望你们活。”
话虽这样讲,但听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分魂修为不如原主,情绪上也更外放一些,但楚兰因还是觉得愉悦了。余光一瞥沧山,沧山立即心领神会,冷笑道:“不好意思谷盟主,在下已经决定立即飞升,不再理会红尘俗世了。”
谷生阳一口血咽到喉咙,蓦地间见兰因剑放声大笑,立即明白自己被耍了,登时气血沸腾,呕出一口红。
他攥紧拳头道:“兰因剑!你从来便是如此,肆意妄为,玩弄人族好玩吗,你真当你能——”
还没喊完,竟是被楚兰因一脚踢翻!
剑灵化出一把灵力短刃,抬手猛地扎到谷生阳的魂魄中。
谷盟主闷哼一声,楚兰因那抹笑意还残余在眼尾,眸中却千里冰封,深不见底。
谷生阳一愣,听得剑灵道:“老子在捞人,在捞用命守沉龙关的修士!——谷大盟主,我倒是要问问你,沉龙关的千里传送阵为什么没有开,你们的供奉可是亲口招了,说是你下的令啊。”
“什么?!不可能!”谷生阳怔住,生生忍住利刃穿魂之痛,大声道:“我没有下过令!是宋行杯他们确定传送大阵已损坏,我也亲自看过,当真无法启动!”
楚兰因手一扬,又是几把灵刃洞穿谷生阳,他冷声道:“谷盟主,你到底在干什么,晞山上学的东西都学到鳖肚子里去了?大阵双轨,不论如何都可以启动一次,你往回运百姓也可以,那些因果不会把你劈死。”
——可是会折损他的气运。
运百姓,即便是老弱妇孺先行,那些剩下的走不了的人因果也会算在做决定的人头上,但毕竟是不可抗力,这些因果其实并不会拿他如何。
然而修士到至高境界,一丝一毫的气运都往往会成为关键。
在传送阵下的那一瞬间,谷生阳因为素拂副盟主的一句话,改变了继续再尝试挽救大阵的决定。
“修者,顺其自然,有何不可?”
天顶破碎之声愈响。
楚兰因站直身,对身后的木傀道:“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沧山捏了搜魂术在手,又道:“不过这是半魂,如果搜不出来,需再做打算。”
“好。”楚兰因道:“麻了个批,要是能捏死他,老子早就捏死了他了。”
沧山捏诀在手,对剑灵道:“兰因,我方才看到附近有一个瀑布水潭。”
楚兰因欢呼一声,又揶揄起他来,“怎么,不让我看你审问人的样子?”
沧山倒也坦然,轻笑道:“嗯,怕你看。”
兰因剑摆摆手,便由他去了。
在障界崩塌前剑灵寻到了那个水潭,跳进去把自己的剑身好好洗了一番。
再回来时,正巧看到沧山把谷生阳的魂魄捏碎。
那干净利落,不经让剑灵点了个赞。
而远在外界的仙道盟,闭关中的谷盟主本体猛地一震,喷出一大口血!
门外护法的素拂感应到其中变故,立即解开灵屏,一见谷生阳倒地不起,登时向外喊道:“快,谷盟主不行了,速去请医修!”
*
就在仙道盟骤然乱成一团时,障界内,等沧山也在瀑布冲洗完毕,这个障也差不多要完全消解了。
众人汇合后,商议了接下来掉入坑底的应对方案,做好了准备,决定正式离开。
当他们踏出天逢的一瞬间,这诺大障界如晨光下的露水,消散而去。
那是一千二百年前的古杏城,秋尽之时,冬令将至。
因防止出障时灵力波动引发躁灵,楚兰因还是让沧山背着,方便随时固灵。
剑灵回头看了一眼消散的障界,始终一言不发。
半晌后,当他转回过来,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对沧山道:“——谢苍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苍山:……!!!!!
————————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谢肇涮《文海披沙记》
第44章 坑中
“——谢苍山?”
楚兰因问的低声, 正落在沧山耳边。
那尾音几乎不可听闻,如岑寂的旷野,一簇松针落入雪中。
障主的执念在一点点消融, 似雾似烟,化入虚无。
千载光阴, 恍如一梦。
半晌后,楚兰因搁了下巴在沧山肩上, 道:“谢苍山——也许也会这样做吧?”
没有人看到, 木傀阖了下眼,将屏在喉中的气息缓慢地呼了出去。
执念纷纷如雨雾, 待到构成障界的最后一分灵气也消失殆尽, 所有人和灵皆感受到了那自下方而来的阴气。
幽寒刺骨, 粘腻纠葛, 闻来是一股十分难以形容的味道。
李普洱是在场修为低谷,他反应最大,不过吸入一口,登时就觉五脏六腑隐痛, 更是有种强烈的反胃感。
好在众人事先早有准备, 李普洱立即捏起清心诀,将木道友的一大片碧叶挡于口鼻前。
小魔君的反应比李普洱好一些, 但还是有样学样地照做,灵体们则将叶子裹巴裹巴了灵石, 嗷呜一口吞了, 吞完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好家伙,谁能想到我一把剑有朝一日也吃草了。
失去了障的灵源支持, 他们仅运靠转体内灵气维持平衡, 便任由身体向下坠去。
阴坑深不见底, 越到深处越不见光,这样毫无着落地往下掉,仿佛永远也掉不到尽头。
沧山背着楚兰因,发觉剑灵这次安静地有些过了头,吞完灵石就靠了头在他后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念及方才那声“谢苍山”,虽也算是兰因的讲话风格,亦不知自己先前在哪里出了纰漏,若是仅仅一句“安心”,也委实说不过去。
可他还是不明为何,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剑灵可能发现了什么。
一枝透明的藤蔓自沧山袖中探出,绕到背后,正攀至剑灵的面前,开出一串铃兰来。
如果是平时,他的剑灵定是要伸手逗弄几下。
可沧山等了片刻,也没等来剑灵那一爪子。
铃兰孤零零地晃着。
沧山垂了眸,几度开口,却难以开口。
纵观他的一生,这样的时刻实在太少了。
苍生道顺位之首,原穿书局权柄的继任者,他本该有太多可以圆过去的方法。
就是真的被揭穿了,亦不是不可处理,换成早年的A999,这个小波折连评定难度等级都不必。
他们“苍生道”部门的人,惯来被另两道的说是洗脑大师,后勤工作也没少做,一套任务下来,不光干净善后,还附赠心理疏导,各个身上都充满了内卷的气质。
再者,这其中的大道理一抓一大把,譬如生死不过自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心中记得就能算是活着……哪个不可来讲。
然而在这一刻,他讲不了。
A999太过明白这些冠冕堂皇背后,是怎样无法逆转的现实。
就算是关系一般的人,得而复失,也是会记很久,被说道上多年。
灵体的生命如何漫长,念念不忘,就易成执念,当一只灵有太深的执念,却比人族更亦成障,一旦结成障,就此画地为牢,不可解脱。
太徽天道如何不是在等这个时刻。
戾天深渊关不住兰因剑,但属于剑灵自身的障,会是一方亘古的牢笼。
而谢苍山就泯灭在阴坑之下,没有什么复活术,起死回生的话本桥段也并未发生。
如果他真的是冥河回转,能再活在太徽,剑灵怎样恼火,怎样拿他出气都可以,而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哄好兰因,走遍太徽风光也好,在晞山窝在晒太阳也好,如何不是岁岁年年。
他会对剑灵说起曾经,被雷劈也无所谓。
他其实一直,想把A999的善恶,谢苍山的七情六欲,交给他的剑灵。
“兰因……”沧山哑声道:“我……”
“嗝!”沉默已久的楚兰因忽然打了一个嗝儿,然后直起背,抬手拍拍胸膛:“灵石卡我喉咙了,差点噎死我,太特么讨厌了。”
又一把抓住那串铃兰,奇道:“呦,新品种,再来一个?”
沧山:“……”
……想多了。
沧山又接连给剑灵开了各个季节的花,楚兰因挑了最好看的自己收藏,还叫上了杀红尘和百川,给他们分了好些第二好看的。
那两只剑灵不明所以,以为也是什么要吃下去的,默念“我不是羊啊”,眼一闭又吃了。
围观的李普洱对已经看傻了的小魔君道:“你咋了?”
屠小窗还在恍惚:“如果不是我们正在往下掉,我会以为我们是在踏青。”
已经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的李普洱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劝道:“习惯就好。”
总之,他们掉着掉着,都给掉困了,终于看到了底。
阴坑是由天外流星石砸出,足有万亩地之大,堪比一座山的占地面积。
坑底漆黑一片,靠近了方能辨清大体模样。
原来从高处看见的黑色并不是坑中砂土,而是在地上沉着黑水,乍一看与在幽巷中鲛人游猎是造出的幻象相似,然而其黑水更加粘稠,看不见流动的痕迹,身处其中,如陷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湖。
沧山化出一片巨大的荷叶做舟,然而荷叶刚一沾水,边缘就浮出腐烂的枯黄,阴气缠绕,疯狂汲取着灵气。
楚兰因见状“啧”了一声,落在荷叶舟边,蹲下身掬了一把黑水,杀红尘也胆子大,有样学样,蹲下后用指尖滑过黑湖面。
“滋滋”的腐蚀声从指尖上传来,杀红尘一惊,运足了灵力才将伤口复原,诧异问:“这什么玩意儿?”
“是……邪流。”楚兰因道出了一个新鲜词儿,两只剑灵不解地看着他,听他讲道:“阴坑只是一个称呼,天外流星石不是三颗石头那么简单,其中的邪气才是要命的东西,这些就是那些邪气的流水状态。”
他们在手心各托了灵灯,李普洱起初也在看邪水,但如此靠近邪流,即使有木道友的碧叶他也觉得不大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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