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自然不能做。
两人进了一家看起来生意不好的咖啡店，找了角落有绿植挡住的僻静角落，点上两杯水，坐了下来。
分手三个月，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莫祎祎目光轻轻落在对面。
两人初次相遇，是在山区一所小学。高幼欣暑期参加学校的支教活动，跟着同校几个同学一起在来来回回的搬书。在烈日下，年轻白净的脸被晒得蒙了层汗水，整个人在发光，笑容熠熠。
而不是面前这个，似乎受了惊、茫然无措的女人。
莫祎祎抬手，用指甲轻轻叩响玻璃桌面，脆生生的“哒”，提醒对面回神，也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你到底怎么——家里出了事儿？”这么失魂落魄的。
“没、没有，都挺好……”那轻轻的一声像是真的惊到她，说话也显得语无伦次，“父母都见过，婚庆和酒店也订了，后天……后天就该领证的我，我突然害怕，恐惧婚姻——”
莫祎祎似听了笑话：“恐婚？”
高幼欣急于证明自己的话，上身前倾。
“真的！上周我和男朋友做了婚检，他要求的。做也就做了这没什么，医生说……说我子宫是马鞍型，具体我也不懂，就说怀孕可能有问题也可能和别人没区别。那天回去后男朋友好几天没联系我，直到昨天。这几天我也在想，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和他结婚，是不是应该……应该和你分手，以前的事儿反反复复地在脑里蹦出来，我躲不了真的我躲不了！可离领证的日子只有一天了……”
莫祎祎淡声：“所以找我开解你的恐婚？”
“我没有这个意思！”
莫祎祎盯着她：“那是什么意思？你说。总不可能是想复合？”
剑拔弩张之际，手机通知音响了一下。
莫祎祎摸出手机，点开，见是路路发来的消息，这个小基友还算勤奋，性子简单，她算比较中意，于是强自把带了些恼意的情绪压下去些许。
路路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中间是手掌，柔细白净，掌纹干净明晰，看起来路路和目测的年纪差不多，很年轻。醒目的是裹了一圈创口贴的食指，边缘浸了些血。
莫祎祎一时摸不着路路的想法，一个多月以来，她们保持着淡淡的关系，彼此基本不提各自的现实生活。
突然发这么一张照片，这……
她点了照片，退回对话框，正好出现一段语音，手指不偏不倚还没离开触屏。
手机猝不及防地开始播放——
“做饭切到手了呜，好痛哦。”
一个和手掌同等年轻的声音，清灵又干净，拖着委屈的尾音。
莫祎祎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的古怪，眉毛轻轻一挑：路路这，这是在撒娇……？
对面的高幼欣反应比她直接多了。
她眼眶当即红了，颤声问：“……你的新女朋友么。”
第十一章
对一座像北京这样大的城市来说，白天夜晚已经没了什么分别，只是在于景象和出来的人有不同而已，热闹的地方不同罢了。
何鹿家位于中心圈层，两百多平的复式，落地窗外光点耀眼明亮，室内只开了客厅璀璨的吊顶灯靠外的较弱的那圈灯，屋里在这样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静谧。
何鹿发完照片和语音后，曲腿靠在沙发柔软的抱枕上，静静地，歪头看着息屏的手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发那样的照片和语音。
屋里没人，又大，隔音又好，坐在沙发上不说话，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平时业余时间靠码字打发，今天不能了。她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解锁屏幕。
没回。
还是没回。
果然发那样的东西，就是不妥。尚且保有距离感时，发去语音这样带有亲密属性的消息，打破目前关系平衡又影响他人私人空间——如果那人正处于不适合听语音的环境呢？
何鹿深知社交礼仪，于是更为懊恼：她一定是脑子崩了吧一定是吧！受伤也不是理由！就指腹被划个口子能死人咋地这么矫情！
……可能破伤风。
菜刀又没生锈想多了你！
但是——
应该不至于就此被句号讨厌……吧？
她背靠着一个抱枕，又从旁抓来另一个按在怀里，心情微微忐忑。
忐忑了一会儿又默默笑了笑，笑自己怕不是被花卷和大白真给弄出了心理阴影，一惊一乍的。不过，说句实在话，不论情深情浅，被人丢弃确实不算好的交友体验。
道理都懂，这股子情绪还是禁不住在心里偷偷寻了空隙挤进来。
屏幕忽然一亮，她眼睛跟着一亮。
【。：[图片]】
是张截图。
点开放大。
何鹿脸蹭的一下红到耳根，是刚成为CP时她放下的信誓旦旦的一句——
【路路：你放心，我不姬！】
啊这真是……对着基友说手被切到好痛这种事，事后想起来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太姬了这要怎么解释吓坏了宇直句号可怎么整……她脑子里浆糊一团。
她下意识就说，没打扰你吧？
【。：来得挺及时。】
及时？
没等何鹿问，那边又弹出一条。
【。：手还好吗？】
句号人真好啊。
何鹿真情实意地感慨着，不介意她发去语音的唐突，还关心她的手怎么样。
等手指头好了，何鹿恢复每天码字的习惯，和句号的联系依旧淡淡的，但从不间断，内容也简单，约一下今晚码字的时间。与之前不同的是，手头忙不过来或不方便打字时，就用语音简单说句发过去。
继手指头切伤之后的第一次语音，等何鹿发过去后，原本连贯的对话突然停滞了一下，句号才慢吞吞地回复了消息。
似乎是不习惯对话中途文字突然变成语音。
但没说什么。
就这样，何鹿的语音发得越来越顺手。
*
过了一周，忙完项目的方云组织了三人小团体的一次聚餐，已经入冬，地点定在三人爱吃的一家养生汤锅，老板都成熟人了，定位子方便。
也是运气好，那天何鹿不用加班，下了班就急匆匆地赶过去，一到就被方云拉到沙发上坐下，同赵紫怡两道锐利视线便灼热地投了过来，两人默契地将眉毛扬起不怀好意的弧度。
“才来啊，喏，对面位置是你的，快坐。”
“还以为今天搞不好又被鸽了呢。”
何鹿坐下来，笑着说：“怎么会呐。”
桌子上汤锅已经摆好了，浓白的汤偶尔有泡泡冒出，看着像是快开了，旁边摆了些配菜。她拿起一盘豆腐往汤里倒，对俩闺蜜明目张胆的挤眉弄眼，一点儿没在意，问也不问。
“我坐一号线过来，快饿死了，你们跟着一起倒菜呀。”
对面两人跟着动作，一边倒一边问。
“少装没看见我俩的眼神啊——你最近在瞎忙活啥呢，群里惜字如金基本不吭声，谈上对象了？”
“还用问么紫怡，一定，百分百就是！叫都叫不出来，完了约了聚餐几次吧，她还半途放鸽子！这要不是在外面有狗了我方字倒写！谈没谈对象你纯粹白问，咱要问的是，谈了谁，谈到哪儿了知道吗？”
俩闺蜜一唱一和，跟二人转似的，好像何鹿真有了对象，说得有鼻子有眼。
她不过是有了基友，每天都忙码字呢，没空在微信小群里瞎聊。她没说自己写小说的事，更不好说有了基友的事。聚餐爽约的几次基本也是临时来了工作得加班。
何鹿无奈一笑，摊开双手：“真，没，有。”
方云和赵紫怡摆明不信，不等她们开口，何鹿赶紧补充道：“有了我会说的，一定说。”
赵紫怡看了看何鹿，又看了方云一眼。
方云状似了然地点头：“那就是在暧昧中，还没确立关系。”
赵紫怡附和：“我猜也是。”
“……”
是个头。
句号是女人。
而且我不姬！
吃饭中途，句号发来了消息。
【。：我先开始了，等你回来再一起拼字。0/4000】
何鹿敲敲键盘，回了句好的，这边吃得快差不多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在无法按照日常的八点开始码字时，会提前跟句号说一声，说到底，还是不愿意让人等。
【。：不急，慢慢儿吃。】
慢慢儿吃。
不是慢慢吃。
四舍五入等于句号发了句语音！
何鹿暗暗地抿了下嘴角，觉得自从开始发语音，和句号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这才是她最初设想的——和谐友爱的基友情嘛！
隔着汤锅浮起的淡淡雾气，何鹿抿唇在手机屏幕上敲来敲去的模样，落入对面二人眼中，两人相视一笑。
方云翘起食指，指着她：“紫怡看着没有？某人还说外面没狗，你信么。”
何鹿愕然抬头，闻言又是无奈：“我——”
赵紫怡打断她，微笑嘲讽脸：“我不信。”
何鹿正好回完消息，锁屏放在一边，抬头摆出一副正经脸：“……真不是。”
方云犀利指出重点：“从真没有变成真不是，就是有了暂时还不是的意思。”
赵紫怡啪啪啪鼓掌。
何鹿艰难解释：“……是朋友，在网上认识的。”
方云乘胜追击：“我就问，你俩联系频率如何，每天都联系么？”
还真是每天都联系。
何鹿迟疑了一下，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也被对面两人成功捕捉到，也就不用等她回答了，两人再一同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赵紫怡扬起下巴，朝何鹿刚放一边的手机示意，说：“你今天出来吃饭，有没有跟你的——姑且称之为网友——报备过呢？”
报备这词用得真是……
何鹿脸色一僵，暗忖要用什么话来解释她每晚和句号拼字的事，暂时没想过要将写小说的事跟身边人讲，她又迟疑了。
对面二人再度笑起来。
赵紫怡总结发言：“每天都联系，出门都报备行程，我和男朋友已经过了这个阶段，所以我非常熟悉，蜜里调油的热恋，鉴定完毕。”
“不……真不是……”
方云：“你有狗了，请正视事实。”
“…………”
每天联系。
报备行程。
何鹿微怔：说得我都快信了怎么回事？
第十二章
“她是个女人。”
方云和赵紫怡并没有表现得如何鹿预期那般明白自己猜错的失落，也不感到惊奇，反而稀松平常地哦了一声。
尤其是方云。
“你果然是弯的。”
何鹿简直想给她的脑回路跪了，急得拿起筷子作势要敲她。
“想什么呢！我、我……不是弯的！”
她脱口而出，没怎么思考，却忽然不明原因地结巴了一下，仿佛底气不足。
方云笑嘻嘻地扭着身子躲开，斜手往旁边一指：“不信你问赵紫怡！大学暗地是不是有人传你弯！”
“……”
何鹿不可思议地偏头。
赵紫怡立即举筷子示意无辜：“别误伤哈，我还没吃饱，不要耽误我喝汤吃肉。”
何鹿再看回方云，后者则颇为淡定地喝了口汤，镇定道：“且听我慢慢为客官道来。”
“李泽西你还记得吧？就追了你大二大半年的那个。”
何鹿在脑里过了一遍，搜寻到一点模糊的印象，点点头。
“那你记得不，他是咱们学校一校草，个高俊朗还有才，以前女朋友都是倒追，但追你花了大半年，惹得你寝室那个陆啥还有那个张啥啥酸死了要。其实何止你室友呢，估计学妹和学姐没对象的那些都快酸死了。”
这么一说何鹿就想起来了。
确有这么回事儿，大二追自己的一个男生，正好是俩室友的心仪对象，偏偏那男生追她追得大张旗鼓，弄得不说全校皆知，至少整个学院都知道。
俩室友，一个说她拿乔，一个说她装，惹得何鹿在寝室非常不自在，早早在外面大学城租单间搬了出去。
赵紫怡这会儿插嘴道：“而且那李泽西家里也不错啊，父母都外交部的。”她顿了顿，“当然你家里也不差就是了。”
方云继续：“后来你不搬出去了么，估计没怎么听说，就有风声传你可能是拉拉呗，所以连李泽西这样儿的高规格帅哥也不喜欢。”她切了声，“八成是那群柠檬精造谣，你啊，听过就算了，八百年的老黄历了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拿出来唠一唠图个乐子。”
赵紫怡支着下巴，兴味的目光探过来。
“说真的，我发自内心地好奇，李泽西哪里你瞧不上啊，这要是我，李泽西那样的男人能追我不说大半年，一个月我铁定就入坑。”
原来不住寝室的自己，错过了这么多八卦，还是自己的。
何鹿心情复杂了一下，转眼飘散了开去，时过境迁，再不舒服也没必要。
不过，她觉得自己仍有话要说一说：“不是看不上……很简单的，不喜欢啊。”
“不喜欢？他要什么有什么，又不像有些男孩子可能图你家有钱，怎么能不喜欢呢？”赵紫怡睁着眼睛，似乎没想过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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