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认清楚过现状。”裴南秋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只剩下彼此了。”
温染在现世的欲望和爱憎里沉沦,丢下裴南秋一个人弥留在尘世之外,他多希望对方在看清他的本质之后,能够放任他自生自灭。
可是没想到,裴南秋竟仍然不肯妥协,还在执着地等待着温染回头。
这一晚,温染躲在裴南秋的拥抱中,右手搭着他的腰,时而碰一碰他毫无知觉的腿根。哭了,便像个孩子似的把眼泪蹭在他的睡衣上;困了,就拿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踏实地安睡;醒了……温染眼巴巴地盯着裴南秋的五官欣赏,以前怎么没觉得,身边人原来是这样好看。
谁能抵抗得了致命的温柔呢。
裴南秋睁眼时,温染已经做好了早餐。他的状态略显颓靡,面色憔悴,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不大自然。
勉强喝掉半碗牛奶,实在没什么胃口,温染对裴南秋道:“我想去萧雪那里住一天。”
紧接着,他补充说:“你可以随时给她打电话,我会接听的。”
裴南秋往面包上抹两勺草莓酱,递到温染嘴边让他咬一口,而后道:“不用,我相信你。”
温染笑了笑没再多言,口腔中弥散着甜甜的味道。
迈下楼梯,踏出单元门,温染转身迎着冬日暖阳,朝四层落地窗前的裴南秋挥了挥手。回过头时,唇角的笑意一瞬消失,他终于敢流露出悲痛,跑到埋葬着野猫的地方放声大哭。
他开始掌控不好自己的情绪了。
日上三竿,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复感知,温染落魄地点燃根烟,裹紧羽绒服,缓步走向万新小区门口的车站。
温染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这么可恶,简直是不知廉耻。
他好像爱上裴南秋了。
在他最没有资格、最不配去沾染爱情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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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温染在宾州一中的篮球场上坐了一整天。
他观看了几场体育课的篮球比赛,眼里满是肆意张扬、自由飞驰的少年,明媚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有着热烈的朝气,那是无法复制的,独一无二的青春。
夕阳散尽,天色将晚,球场上没人了,温染起身活动僵硬的身体,然后迈下看台,朝着主席台侧面的器材室走去。
老旧的木门挂着锁头,温染熟稔地轻轻一扯,开了。他推门进入,灰尘四起,阴暗的房间几乎看不清事物的轮廓,时隔多年,这里的布局竟一成不变,墙上的铁窗透着橘红色的霞光,恍惚间,又让温染回到了一生中最难忘的那一天。
搬来一块垫子,展开,温染不嫌脏地靠墙静坐,曲起一条腿架着胳膊,打量眼前的方寸窄地。十八岁时的记忆涌现脑海,简熙泽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仿似历历在目,可一旦想要加深当时的细节,温染却忽然发现,他已经有些遗忘了。
或者说,是被某些东西替代掉了。
没有人不渴望热烈长久、从一而终的感情,温染同样深陷它的诱惑,以至于摔得遍体鳞伤。盲目的爱情是颗定/时/炸/弹,也像一把锋利的刀,当围绕周身的迷雾散尽,一切都清晰明了时,积攒的疼痛便会百倍千倍地在体内炸开,心上的伤痕再也无法填补。
温染望着暗灰色的屋顶,想,他是真的竭尽全力地爱过了。
掏出手机拨通简熙泽的电话,对方很快接起,低哑的嗓音与记忆中的重叠,温染笑道:“是我。”
简熙泽没多言语,只回复了一声“嗯”。
“我现在……”温染抬手用掌心蹭掉眼泪,委屈地皱了下眉,说,“在咱们高中篮球场的器材室里。”
停顿几秒,简熙泽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温染回答:“来跟过去的你,道个别。”
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观摩了好几场篮球比赛,那些学生都没你打得好,器材室的置物架依然是相同的数量,位置也没有发生改变,就连仰卧起坐的垫子也还是摆在铁窗侧边的。”
简熙泽扬手示意大会暂停,起身走到会议室外,认真地听温染讲话。
“我们接吻,做/爱,在这里。”温染用力捶两下憋闷的胸腔,吞咽一口虚无,喃喃道,“你的第一次,还有我的,以及我们‘一辈子’的承诺。”
“是因为什么变了呢?”温染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小声问,“简熙泽,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语气轻浅,口吻平淡,尽管内心的痛苦汹涌,温染仍在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我本来是可以靠着这份珍贵的记忆活下去的。”他说,“我有几百张你学生时代的照片,但是现在,我感觉那些都不是你了。”
“我以为你回国是来解救我的。”温染闭上眼睛,长长地叹口气道,“不过,也算是给了我另一种勇气吧。”
简熙泽皱眉:“什么勇气?”
温染答非所问,眼下,他执着的只有一件事:“曾经要爱一辈子的承诺,在说出口的那一刻,你是真心的吗?”
空白拉长,简熙泽迟滞却郑重地回道:“是。”
温染苦笑着摇摇脑袋:“可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你的话了。”
他艰难地从垫子上爬起来,衣服贴住墙面,左手扒着铁窗,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外面,世界是黑色的,哪里都没有光。温染死死地抓紧手机,又缓慢松开,他妥协了,也认命了,最终只能遗憾地说:“简熙泽,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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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沉默蔓延,周遭归于无声,忽而起风了。云翳散开,月光把外面的世界照亮,温染苍白的脸上有一道窗棂的影子……他听见了简熙泽不算流畅的呼吸。
许久过后,简熙泽问:“你确定吗?”
温染回答:“确定。”
有那么一刻,简熙泽说不上来内心的愤怒和失望是因为温染主动选择离开,还是单纯地因为又一次失去了这个人。商哲禹在催促他开会,温染在等待他的答复,简熙泽不悦地拧起眉毛:“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说来听听。”温染笑着问,“你是怎么想我的?”
简熙泽戏谑道:“你这六年其实过得很好,身边有的是人,会答应和我重新在一起无非是觉得,我这位白月光要比外面的野鸭子干净多了。”
世上最绝望的事情是什么——被最深爱的人误会,有口难辩,一颗真心遭他践踏、污蔑、诋毁,你爱他,他却认定你的爱污秽不堪,廉价至极。
这句话耳熟吗?明明是简熙泽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竟以己度人反过来揣测温染。等候在不远处的商哲禹听闻攥紧拳头,一惯温和的表情碎裂了,他本该是个局外人、旁观者,此刻却不肯置身事外了,于是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串国际号码,地区显示为加拿大多伦多市。
每个人都清楚及时止损的重要性,可谁又能在真心深陷的感情中全身而退呢?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温染很想打开胸腔,把它挖出来,割掉上面的病灶,但是来不及了,真的太晚了,他已经没办法将简熙泽从他的生命中彻底剥离。
温染摇摇晃晃地靠回墙面,垂眸说:“就这样吧。”
简熙泽嘲讽地嗤笑两声,挂断通话,调整好心态重新迈进会议室。
温染在器材室里抽完一包烟,把地上的烟蒂一颗颗捡回掌心,扶着置物架缓慢走向门口,轻轻地掩合上扼杀掉他人生的这一扇门。
乘车晃悠到萧雪的住所,温染见她家没亮灯,便两手插兜耐心地等在楼下。高档小区中有孩童在玩耍,遛狗的情侣、散步的老人,眼前的每一幅画面都充满了鲜活气,唯独温染所立之处,是一片萧索的灰。
不多时,高挑的身影迈进温染的视野,萧雪踩着细高跟,修型的牛仔裤勾勒出双腿优越的线条,长款风衣将她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
左手端杯热饮,臂弯上挎着购物袋,右手夹着根烟,正准备抽吸一口,余光不经意扫过路灯下,萧雪愣了愣,继而展现出温柔的笑容,朝温染张开双臂。
儿时他们就是如此,不论温染和萧雪多久未见,再相聚时总要以拥抱作为开场。温染迫不及待地跑向对方,紧紧地圈住萧雪的腰,冰凉的脸颊贴着她的耳朵,撒娇道:“姐,收留我一晚。”
身形一怔,松开温染,萧雪用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奇怪地问:“染染,你怎么突然喊我‘姐’了?”
温染翘起唇角耸高肩膀,无辜地说:“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这么叫你吗?”
“二十多年没妥协,总算变乖了。”萧雪审视着温染的表情,眯缝着眼睛掐了下他的脸蛋,玩笑地问,“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又给我惹什么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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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温染与萧雪并排坐在卧室地面,背靠床板,各自手中捏着一罐啤酒。凌晨一点半,萧雪听完温染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沉重地拉长呼吸,却怎么也吐不干净凝结在胸腔内的郁气。
半晌,她侧身伸过去手臂,将温染揽进怀里。
温染把眼泪鼻涕全抹在她睡衣上,额头立刻挨了一记萧雪的脑瓜崩:“小可怜儿,往哪儿蹭呢。”
“姐。”温染操着浓重的鼻音,枕着萧雪的肩膀,哽咽地问,“你说,我们为什么那么执着爱情呢?”
昏黄灯光下,房间内暖气充足,萧雪有规律地拍着温染的后背:“因为我们生来有罪,注定要被七情六欲控制,尝尽孤独,却又不甘孤独,所以才会对爱情上瘾,可是一旦深陷,就再也摆脱不掉了。”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认清现状就好了。”温染呢喃道,“那样的话,我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幸运的人可以爱很多人,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不幸的人,只在一个人身上执着‘专一’和‘长久’。”萧雪说,“我早就对爱情不抱任何期待了。”
停顿片刻,温染道:“‘期待’像一颗毒药,大多数人都选择饮鸩止渴,我也不例外,所以我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染染。”温热的掌心抚摸着温染的额角,萧雪说,“过来跟我住吧,让我照顾你一阵子,南秋会答应的。”
温染幅度很小的摇摇脑袋,声若蚊蝇道:“不了,我不想再给我在乎的人添任何麻烦了。”
灯火熄灭,月光在窗前淌了一地银白,温染裹紧被子,萧雪牵着他的手,如同小时候那般,陪着他安稳入梦。
“会好起来的。”萧雪语声轻缓地说,“染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意识是何时断线的,萧雪不记得了,睁眼天色未明,可温染的被窝已经凉了。手机显示一条未读信息,温染于二十分钟前发来一句简短的告白:姐,我永远爱你。
“啪”,打火机在灰暗中蹿起一束火光,萧雪索然无味地抽了半根烟,坐在床上看向窗外的飞雪,快过春节了,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想不出什么新年愿望。
返回万新小区,踏进家门,温染没脱鞋子,径直走向卧室。裴南秋睡得很熟,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温染立在床边看了很久,而后虔诚地跪下来,倾身压住床沿。
晨光熹微时,他吻上了裴南秋的嘴唇,舌尖在对方唇缝间极轻地舔了舔,不禁笑弯了眼睛。
温染尝到了久违的甜。
转身爬向床尾,温染用脸去贴裴南秋的腿,胳膊拥住的瞬间,他终于感受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在心里悄悄对裴南秋道:南秋,对不起。
忘记只会让你伤心难受的阿染吧。温染心说,请你放过自己,勇敢地向前看吧。
随着房门“啪嗒”掩合,裴南秋睁开双眼,起身拽来轮椅,狼狈地坐上去,迅速滑动轮子朝向客厅的那扇落地窗。
阳光无阻碍地洒落万新小区,裴南秋垂眸望着楼下,温染的背影孤单落寞,他走在楼与楼之间营造出的一小片阴暗里。指尖抵住冰凉的玻璃,裴南秋“触碰”着温染,唇齿开合,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缕长长的叹息。
阿染,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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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寒流入境,宾州降至零下十九度,烟缕被冷风刮向脸后,温染顶着刺骨的寒冷,拎着手上的塑料袋,经过凌乱吵杂的工地,朝着附近荒废已久的一片筒子楼走去。
砖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等了好几年的拆迁政策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其中一栋楼三层最顶头的一户,是温染母亲留给他的老房子,厨房与卫生间为公共用地,居住面积也就二十平方米。
推门进屋,霉味熏天,尘土呛人口鼻,温染坐上沙发轻咳两声,放下药瓶环视四周,太脏了,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密密麻麻,他踏实地叹息一记,看来选择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兜里装着新买的廉价老人机,拿出来时,温染举着它愣神许久,随即抖肩轻笑。与简熙泽复合后他曾经换过一次手机,删除了所有的信息,只保留了三个人的电话,简熙泽、裴南秋、萧雪,如今,他又换了新,通讯录中仅剩下一串孤零零的号码。
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温染咬着烟凝视灰白的墙壁,无奈地摇了摇头。静坐几分钟,流逝的时间令他感到无尽的煎熬,于是起身迈向卧室,取出袋子里的四枚信件放上桌面,用老人机压住,然后躺进积了厚厚一层脏灰的床铺,姿态悠闲地望着天花板,双手交叉搭在腹部。
他以为进行到这一步至少应该有所怀念,可脑海中始终是空白的,没什么供他留恋的记忆。楼道内空无一人,住户都搬走了,脏污堆积的潮湿地,谁也不愿意再回来,除了温染。
窗户没关,冷风直往卧室灌,温染冻得浑身冰凉。意识稀薄间,他总算有了一点对现世的不舍,浮现在眼前的唯一一张脸,是裴南秋。
这个被自己伤害了一辈子,最终却只能从他身上汲取温暖的人,温染在心里愧疚地说:没办法陪你走到最后了,反正你对我的怨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深一些也无妨吧,南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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