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面色浮现一丝笑容,温染诚实地说:“我的身体像一个容器,自从和简熙泽分开后,它就没再‘盛满’过。当里面变成空无一物时,我很需要他来帮我填补,所以我戒不掉他。”
他茫然地问:“萧雪,我该怎么办?”
萧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翘起二郎腿靠向椅背:“我们戒不掉的东西有很多,睡觉、喝水、饮食,这些同样是身体的欲/望所求、填满容器的重要部分,‘性’也一样。只要你在道德上不越界,它在我这儿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温染感激地望着她,语声稍顿,他承认道:“我离不开佟知宥是真的,想要弥补裴南秋,照顾他、保护他的一切,这份心情也是真的。”
“我以为我能够将这两种关系处理得游刃有余。”温染自嘲地说,“可看似是我在掌控他们,实际上却是他们在掌控我。”
“我无路可退了。”温染切下披萨一角,没吃,悻悻地低垂眼睫,“但凡我想为自己讨点自由,他们就有无数种方法让我生不如死。”
萧雪蹙眉吸了一口烟。
“如果佟知宥真的爱我,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当初的约定,我们用身体维系着最纯粹的关系,对谁都轻松,可他偏偏要打破规则,反复挑战我的底线。”
“如果裴南秋真的爱我,他不会去捡那只野猫的尸体,要我亲手埋葬,用它来凌迟我的理智。”温染闭了闭眼,“他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猫。”
“他们爱我,也都怨我、恨我,我们的关系已经失衡了,我现在根本没得选择。”温染为自己倒了杯柠檬水,润湿干裂的嘴唇,轻声道,“萧雪,你说得太对了。”
“我舍不得走,不敢换大四实习的工作单位,还有手机号,不是因为别的。”温染笑了笑,“仅仅是在期待着,简熙泽会回来找我。”
“明明深爱他,却还要和裴南秋交往,明明深爱他,却还要和佟知宥做/爱。”口吻平淡,温染疲惫地说,“他们对我的怨和恨,就像我对简熙泽的,我理解,也能感同身受,他们是我一手造成的后果,我和他们其实没有区别。”
“没错,萧雪。”温染微弯眼廓,难过道,“我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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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听完温染的一席话,萧雪缱绻一笑,伸长手臂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
“感觉好些了吗?”她问。
“嗯。”温染知道萧雪是在引导自己,躲在她这里的时候,世界总是坦诚又温柔的。他继续切着披萨,郑重道,“幸好有你。”
“我们这一生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在与自己和解。”萧雪咬住温染送来的披萨,舔/舔嘴唇,说,“能够放下执念太难了,但终有一天,‘衰老’会让我们彻底看淡‘失去’和‘所得’。”
温染失笑道:“听起来有点可悲。”
“染染。”萧雪掐住他的脸蛋,使劲捏了捏,“我还等着你兑现小时候的承诺,努力赚钱,老了带我一起环游世界呢。”
温染问:“不怕你女朋友吃醋啊?”
萧雪开诚布公地说:“‘我们’的路,多少要比‘你们’更艰难一些。”
温染似有所感,神色担忧:“吵架了?不会又在闹分手吧?”
“这大概是必然趋势。”萧雪故作轻松地回答,“未来嘛,谁知道呢。”
难得胃口不错,两人饱餐一顿,迈出西餐厅,萧雪陪着温染返回鼎峰大厦,非要目送他进楼才肯离开。
没走两步,温染转过身,初冬的阳光穿透云层,笔直地淋在萧雪身上。她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站姿优雅,漂亮的五官秀丽养眼,温染跑向她,张开手臂拥住萧雪,下巴抵在她肩膀,孩子似的蹭着她的脸。
温染说:“谢谢你,我永远的家人。”
“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拉着你,不让你往最深的地方掉。”萧雪挠了下温染腰间的痒痒肉,拍着他后背,温声道,“好了,快去上班吧,加油工作。”
光线变换着角度,温染踏进大厦投下的一片阴影中,再回头时,萧雪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穿过富丽堂皇的大门,有面熟的同事开他玩笑,臂肘往他胸口一杵,轻浮地挑眉:“温助理,那女的谁啊?都搂搂抱抱了,女朋友?”
温染见怪不怪、无可奈何地正要回话,余光不经意一瞥,表情迅速冷却。他敷衍地和同事们闲扯几句,然后不安地抿直唇线,朝向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等待着他的佟知宥。
还没离近,佟知宥率先起身,张口丢来一句质问:“刚才的女人是谁?”
温染耐着性子回答:“朋友。”
佟知宥又问:“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亲密吧?”
“你找我有事吗?”温染直白地迎上他居高临下的视线,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没事的话,我回办公室了。”
“今天下午五点到七点,老地方。”佟知宥语气虽硬,态度却已收敛,“格林豪泰酒店718房间。”
“这一周我都不行。”温染说,“我得早点回家照顾南秋。”
佟知宥突然没大没小地当众拉住他的手:“小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前台的接待员们纷纷往这边投来惊诧的目光,温染脸色惨白,低声斥道:“放开。”
“那你给我个盼头。”佟知宥胡搅蛮缠,旁若无人地与他谈条件,“不然不放。”
温染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下周四,可以了吗?”
佟知宥不舍地松开手,黑色卫衣上的骷髅图案此刻尤为扎眼。跟随温染走向三号电梯口,直到两人一里一外面对着面,梯门就快掩合,佟知宥朝他勾起唇角,做着口型,无声说:一言为定,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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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深夜十一点,温染的睡眠很浅,静谧的房间内隐约流淌着音乐声,他睁开眼睛,鼓起胸腔舒了口气。
床头的日历上,明天的日期被标了红,是裴南秋母亲的生日。温染困倦地坐起身,裴南秋不在旁边,这一次他没有失心疯地满屋子寻找,想必从客厅传来的动静应该是对方制造的。
系紧真丝睡衣,温染轻步踏出卧室,浓深的黑暗中,裴南秋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轮椅轱辘抵着茶几边角,离他很远。
屋内没开灯,仅有一束银白月光透窗落在他肩膀,衬得裴南秋更加内敛斯文。垂至锁骨的中长发柔软地蜷起弧度,温染推走轮椅为自己腾出地方,弯腰坐在裴南秋身旁。
两人头靠着头欣赏完整曲《Experience》,下一首是大提琴独奏,温染握住裴南秋的手,伏在他肩上,望着他冷峻瘦削的侧脸,小声问:“还不睡吗?”
裴南秋低下眼眸,回答:“不太困。”
“明天要早起去给妈妈过生日,不养精蓄锐怎么行?”温染讨好地摸摸裴南秋清瘦的耳骨,说,“我哄着你,很快就能睡着了。”
裴南秋未作回应,倚着沙发纹丝不动,目光不知在看哪里。许久之后,他轻轻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对温染道:“阿染,你坐上来。”
温染蹙眉,本能地拒绝:“我太重了,医生不是叮嘱过,一定要保证下半身血液循环良好,不然……”
裴南秋重复:“坐上来。”
温染从不会忤逆裴南秋的任何请求,他停顿几秒,侧身抬腿,而后与他面对着面。琴声低沉婉转,伴着月色缱绻悠长,裴南秋微抬下颌,望进温染澄澈的眼眸,拇指捻上他的唇角。
裴南秋说:“明天你别上楼了,就在楼下等着我。”
“你清楚我不可能这么做的。”温染双手交叉在裴南秋颈后,环抱着他,“无论如何,我都不准你独自承受家庭的压力。”
裴南秋正是在等温染的这句回应,他装模作样地叹息摇头:“可我妈那个脾气……”
温染安抚道:“没事,我习惯了。”
他们在夜幕下深深对视,裴南秋缄默不语,温染捧起他的脸,问:“南秋,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其实明白裴南秋的矛盾、固执、左右为难。问出口的话自然是得不到答案,温染于是作罢,自觉地解松衣绳,主动道:“是想接吻,还是要/碰/我?”
裴南秋眼里有向往和期待,眼神变得鲜活清明,每当这时,温染总能感觉到,那场车祸实际并没有真的改变面前这个温柔善良的人,他仍旧有血有肉真实地活着,还和大学毕业时一样,带给自己的全是光明。
裴南秋想看什么,温染便做给他看。此时此刻,他把一切都交到对方的那双手里,带着点奉献的意味,却又十足的可怜。
初冬的风将云翳推到月亮之下,客厅完全失去光线,温染垂眸与裴南秋接吻,哼着他渴望听见的音色,在他耳畔反复低吟着“南秋”。
但不论再怎么清醒地告诫自己,对面的人是裴南秋、佟知宥,温染还是无法抹去刻在心脏上的那道身影、那年盛夏空旷的篮球场、私密的器材室,以及那句,“温染,我们爱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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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窗外是个阴雨天。
秋末冬初的雨带着刺骨的寒凉,砸得人皮肤生疼。温染迈下出租车,撑伞走向后备箱,取出折叠的轮椅,熟练地打开,避着雨推到车门旁边。
把雨伞交给裴南秋,温染屈腰将他从后排抱出,妥善地安置在轮椅上。很快,雨水淋湿了温染的衣服,但没关系,他只需要确保裴南秋安然无恙,完好地送他去见他的母亲。
输入密码,拉开单元门,温染同保安打过招呼,乘电梯上十三层。密闭的空间内,温染衣角滴答着水珠,浑身湿冷,裴南秋正在给他暖手。
“我在门口跟阿姨问声好,放下礼物就不打扰了。”温染贴了贴裴南秋的脸,在他耳畔道,“我会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等你忙完,我接你回家。”
裴南秋对他温柔一笑:“阿染,辛苦了。”
温染握紧他的手,微弯眼廓说:“应该的。”
敲响1302住户的门,伴随屋内传来的脚步声,温染不自觉屏住呼吸,用力攥牢轮椅把手。几秒钟后,木门轻启一道缝隙,温染局促地抬起头,对上裴南秋母亲的目光,一瞬抿直唇线,继而礼貌道:“阿姨好。”
他赶忙双手递上礼物:“祝您生日快乐。”
裴母没接,吝啬地只赏了自己儿子一眼,便转身回厨房做饭了。裴家的大儿子裴承和女儿裴悦都在,裴悦将她二哥迎进屋,没给温染多余的关照,自然而然同他划清界限,轻轻掩合屋门。
阴冷的楼道中,温染面对着紧闭的门板,门内是团聚的一家人,他立在门外,与灰暗的天色为伴。
踏下一级台阶,弓背坐在上面,视野尽头是一扇狭小的铁窗,框出一幕凄美的景色,窗外大雨密布,雷声震耳,滴水的雨伞斜在墙边,温染曲膝静默,从烟包中呷一根烟点燃。
短暂地用尼古丁聊以慰藉,温染滑开手机屏幕,有两条未读微信,来自于佟知宥。
-小染,我又赢球了,多希望你能在现场。
-倒计时四天,期待快点和你相见。
温染没有回复,退出微信点开加密相册,一张张仔细翻看简熙泽的照片。这里面有他的六年青春,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几百张图片的顺序温染记得一清二楚,这些“珍藏”是仅次于尼古丁能够安慰他的东西。
环境阴寒,气氛低沉,温染消极地想,往后余生就要靠着这么点记忆活下去了。
双击放大简熙泽的五官,温染伸出手指细致地描摹,眉毛、耳朵、鼻梁、嘴唇,他盯着屏幕中间的那两片唇瓣,饥渴地滑动喉结,垂眸吻了上去。
变态吗?温染扬着唇角苦涩地自嘲,自己可真他妈的恶心。他还是深深地迷恋着简熙泽,总在奢望时光倒流,能够回到无忧无虑的高中时代,与他并肩坐同桌,看他在篮球场上迎着朝阳肆意奔跑。
经年痴妄,求而不得,可笑又可悲。
突然,瓷器的碎裂声划破寂静,温染眨眼回神,转头望向1302的门,立刻起身贴上去耳朵,隐隐听见裴南秋的低吼。
“啪”的一记脆响,温染心脏陡地颤了两下,紧接着,他听到裴母恶狠狠地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我有儿有女,用不着你惦记,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裴母的言词尖酸刻薄,冷过外面倾盆的大雨:“为什么偏偏是你出车祸呢?这就叫报应!该死的同性恋,你和姓温的那个畜生有多远滚多远,自此以后再也不许踏进我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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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温染险些没站稳,肩膀一颤,全身血液褪了个冰凉,心脏像被人捅了一刀,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裴南秋呢。
屋里的争吵还在继续,温染迟迟不敢敲门,毕竟自己是个外人,没有立场当着裴家人的面维护裴南秋。
等待的时间如坐针毡,流逝的分秒好似世纪般漫长。窗外雨声间歇,这时门开了,温染屏息守在门边,送裴南秋出来的,是裴悦。
温染正欲开口,视线下移,裴南秋新买的衣服上洇着一大片褐色的油污,挥发着难闻的味道。温染一时手足无措,木讷地立在原地,裴承出现在视野中,绷着张脸,硬声说:“裴家的事,往后就不劳烦二位费心了。”
裴南秋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臂肘搭着扶手,眼睫低垂,整个人瞧不出半分鲜活气。温染不知如何接话,艰难地吞咽一口虚无,沉默不语。
裴承和裴悦没再多言,温染带来的礼物被他们像扔垃圾一样丢在走廊墙角。大门彻底关闭,将裴南秋与他的亲人们残忍地隔开,犹如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任凭他怎么努力,永远也迈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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