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监狱杀死犯人的也是志愿军。
以乔治.康斯坦提诺斯为首的激进派为他们辩护,让这场屠杀的凶手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他们只是建立起更多的特殊法庭,旨在用有序的审判取代混乱的报复,但那不过是有序地将更多无辜的人送上断头台。
格蕾丝坐在椅子上,忽然开口:“画师,我见过您。”
画师停了笔,直起身子,否认了。
“我肯定见过您,我不常记错事情。那会儿我还在王宫,裁缝在帮我修改婚礼的裙摆,您就在一旁为我作画。真是抱歉,我那时不是不想配合您的工作,我只是讨厌那些裙子。”
画师嘲讽地笑了:“那您讨厌您现在这身裙子吗?”
“您在为国王鸣不平吗?”
画师惊慌地环视周围,确定没人听到,狠狠松了口气,有些怕他了,请求道:“您千万别说这种话。”
格蕾丝把手里的长矛横过来,手指划过连接着金属的那一头,“您看这里的颜色,是不是比其他地方深?是血吗?也曾经有一颗头颅插在这颗头上吗?”
画师哀求他不要再说这个了。
“画师,您还画过别的名人吗?”
画师沉默了一会儿,又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人在门口偷听他们说话,才低声道:“我画过很多名人。除了您,我还画过克伦威尔将军,我是以改革派领袖的形象来为他设计构图的,可他现在已经成了叛军将领。我还画过阿伦德尔伯爵,曾经是平民领袖,如今却成逃亡贵族……我为会议领袖们作的画还没完成,可画里的英雄们已经有一半被指责为反革命罪犯……所以我来画您了,人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您是假的女神,起码让我觉得安全。”
格蕾丝低头轻抚那长矛的柄,“那您相信您给我画的这幅画像能激励更多的人去参军吗?”
画师看眼自己半成的作品,自信地点点头。
“那您就是鼓励更多的人去送死。”格蕾丝抬头盯住他。
画师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英国一定也会向我们宣战。”
“不可能!英国是向着民主的!”
“您去问康斯坦提诺斯吧……您刚说您为整个会议作画,那您一定很有声望,能有机会见到激进派的领袖。您去问问他,是否听说有关英国的消息。”
格蕾丝维持着那个坐姿,一直等到乔治.康斯坦提诺斯推门进来。他看到这个骗子在外貌做的手脚:曾经又脏又乱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唇边留着干净漂亮的小胡子。格蕾丝双手紧紧握着长矛的柄,幻想扎上这张虚伪阴沉的脸。
这是个胆小鬼,他一直不敢来见自己。看来他确实取得了地位、获得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成就。他害怕了,怕自己揭穿他,说出那个真相:“什么乔治?你永远都是杰瑞。”
康斯坦提诺斯被他这句话深深地激怒了,怒瞪着双眼扑过来。他夺过格蕾丝手里的长矛,掐住他的脖子,他们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你这个邪恶的婊子!不男不女的贱人!”康斯坦提诺斯还和以前一样。格蕾丝恶心地发现他还硬着顶着自己。
这应该是好事,格蕾丝心想,倘若康斯坦提诺斯对自己做出什么,那他就完了。
可他又想:“难道‘女人’只能在卧室里杀死敌人吗?”
他与那两只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抗衡,艰难地发出声音:“英国在备兵,对吗?”
康斯坦提诺斯恶狠狠地瞪着他,微微松开些力气。现在已经没那么冷了,但是格蕾丝需要穿着那条薄裙子静止地坐着,画家为他在屋里点了炉火。康斯坦提诺斯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体面,总是穿着挺拓的厚外套,格蕾丝从他身上闻到难闻的汗味儿。
“是阿伦德尔那个老狐狸告诉你的吗?他是亲英一派,是出卖国家利益的叛徒,难道你一直和他有来往?”康斯坦提诺斯带着难闻的汗味儿问格蕾丝。
看,他如此记仇,还在计较以前那些事。
但这也是好事。他对往事念念不忘,对格蕾丝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利的了。
————
注:
1、吉罗婷:法国大革命期间有很多拟人化,“吉罗婷女士”是断头台的拟人化称呼。我猜,可能断头台这个词在法语里是阴性的?
2、当初给这个人物起名叫“杰瑞”,不是因为爱吃奶酪,而是因为他后来要化名“乔治”。这两个名字之间有渊源,一个是平民版,一个是贵族版。
第155章 重返会议
“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阿伦德尔是我的仇人,我怎么会听仇人说话?我只是了解历史和政治,我靠自己的辨别力。”
“画家带给你那个问题了吗?你们已经发现英国在屯兵了,对吗?这个国家既有君主又有议会,你觉得它是要和你们全民会议结盟还是要和那些君主结盟?”
“你应该清楚英国的海军有多强,而我们的国家的海军有多衰落。仅有的一些战舰和大炮都是摆设,许多士兵甚至连游泳都不会。如果英国决定和我们对着干,他们的战舰可以毫无阻碍地占领我们北部的港口,为敌国的陆军撕开裂口,直接从北边冲进首都。”
卡在格蕾丝脖子上的手不怎么使劲儿了,但还是不肯拿开。小贩杰瑞的眼睛像蛇或者蜥蜴那类动物,不眨眼地盯着他,怀疑多过了仇恨。
格蕾丝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食草动物的眼神,“你曾经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能看出我没在胡扯……我猜你们在会议中翻看过国家的债务。如果你也看过那些文件,就应该见过我在那上面留下的签名,因为那里面的许多账目都是由我整合的。”
格蕾丝用手指在小贩杰瑞的手背上写字,先是一个饱满的圆弧,连出一只俏皮的小尾巴,然后是一个小巧的r,接下来一个a。手背写不下了,格蕾丝的指尖钻进杰瑞的袖口。那只手不自在地抖了抖,格蕾丝还感到他更硬了。
可怜的东西,格蕾丝心想,这个骗子很清楚自己的地位靠的是什么,他得装出讨人民喜欢的样子,连妓院都不敢去。
他抬起眼帘,纯洁而尴尬地看向杰瑞:“我的签名是这样的……希望你还有印象,证明我没有骗你。”
小贩杰瑞猛地从他身上起来,站直了侧过身去。格蕾丝躺在地上,看见他的脸已经装成正经的模样,就像他在广场的演讲台上那样。
格蕾丝想起他一向擅长卖东西,凭借一张巧嘴和招人喜欢的脸,再加上一些小魔术和小花招,就能让人们兴高采烈地围着他,信任地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
但这次他是从谁那儿收的货呢?肯定不是他自己。
格蕾丝看得出,他内里还是那个杰瑞,他写不出那种满是古代英雄姓名的演讲稿。
他依旧是个小贩,从别人那里进来货,然后卖出去。
格蕾丝想起约翰逊提到他有一个密友,曾喊他“杰瑞”。他这密友是个结巴。
“杰瑞,或者,乔治……你和以前不同了,我也和以前不同了。我们都不再是下等人,可我们要想站稳脚,就得互相帮助。”
杰瑞皱着眉,像是陷入沉思。突然,他的目光变得锋利,带着质问地看向格蕾丝:“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英国是要攻打我们?因为我们只有一个,而敌人有好几个?你认为我们输定了吗?可你看看窗外那些勇敢的男人!我们国家任何一个年轻健康的男人都愿意拿起武器冲向战场!他们难道不如那些可怜的农奴军队强壮吗?难道不如花钱雇佣的瑞士兵有忠诚吗?只有民主的国家能做到这一点!那些君主已经因为我们勇敢的志愿军胆怯了!”
哈,就是这种表演,好口才,好神态。他就是用这种表演煽动起怒火,挑起了内战。就是这种表演谋杀了威廉和克里斯。
格蕾丝站起来,和他面对面,“你应该读一下历史。我为了能在御前会议上听懂他们说话,翻了很多历史书,要不然他们说的那些名人我都不认识。”
“不过你不用学那些。我看你也学那些大人,满口阿里斯提得和泰米托克里斯,但那都是些没用的引用。你得去了解近的历史,学他们不感兴趣的东西,才能显示出你有学问。”
“如果在会议中有人问你英国的事,你可以这样回答他:英国从来不在大陆乱的时候闲着,这个岛国从来都以搅乱大陆为目的。它才不管一个国家是共和国还是君主国,它的外交从来都只有一个原则,就是阻止欧洲出现真正的强国。”
“我们有几十万志愿军,整个国家显示出空前的团结,正是这样的力量让它忌惮。英国会举全国之力阻挠我们赢得这场战争。”
小贩杰瑞再度沉思起来。格蕾丝知道他听懂了,杰瑞不是好东西,但同样的,他也不是草包。他还听说这个骗子疑心很重,对敌人毫无怜悯。
“海上也要不平静了吗?”杰瑞低语,眉毛越来越沉。格蕾丝悄悄地观察他,想分辨他有几分是担忧人民会因战争受苦,几分是担忧自己因此失势。
这时小贩忽然看向他,仇恨和怀疑都回到他眼里:“谁教你说这些!”
格蕾丝反问他:“谁能教我说这些?苏菲和奥丽莎都死了,唯一把我当人看的威廉少爷也死了,我已经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还有谁能教我说这些!”
他用一种受伤而苦情的眼神看着杰瑞,猛烈地控诉他:“你那会儿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呢?既然你和那些上等人一样看不起我,那你原来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害我把你当成朋友?……可你那样对我,我竟然还后悔弄伤你……可我当时太害怕了,你把我弄得那么疼……我求阿伦德尔救你,可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去杀你——你都不知道我在皇冠广场认出你时有多高兴!我几乎对着你站的地方跪下去!”
杰瑞握紧的拳头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情不自禁向格蕾丝走近一步,“你真的听过我的演讲?”
“当然!'占多数的人们,你们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我听到你的话,就全都记在脑子里了。那些话都是你自己写的吗?写的那么好。”
杰瑞眨了下眼睛,避开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说阿伦德尔伯爵是你的仇人?”
格蕾丝满足他的期待,“因为我后来发现他骗了我,他没有救你……他还把我当礼物送给国王,你知道国王——”
这次不需要他把谎话说完,杰瑞已经愤怒地挥了下手,“我听说国王是个变态!他虐待你吗?”
格蕾丝受不了听这个,转过身去。
杰瑞从他身后抱住他,嘴离他的脖子很近,“格蕾丝,我也后悔过,可你当时太会惹我生气了……如果我当时忍住了怒气,没有冲你发火,我们会幸福吗?”
“当然,我本来都答应和你搬出山庄了……可是你嫌弃我的病……”
小贩杰瑞将他转过来,嘴唇压在他的皮肤上。
格蕾丝闭上眼睛,希望能产生一些好的幻想。但他只能想象出艾伦的样子,年轻英俊的脸庞在生气,表示自己宁可被砍头也不想他这样。
格蕾丝受不了了,要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杰瑞却自己松了手,并往后退了几步。
杰瑞再次变成康斯坦提诺斯,正经又严厉的模样。格蕾丝以为自己被识破了,因为右派领袖克制地看他两眼,之后大步离去。
但是当天下午,格蕾丝收到通知,他可以去会议旁听了。
第156章 全民会议
格蕾丝是以“格蕾丝小姐”,而非“卡洛林遗孀”的身份出现在全民会议中。
会议的理由是,因为国王在行刑前已宣布他与格蕾丝的婚姻无效,而当初为他们证婚的那名主教实际上也并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这当然有些牵强,但从前的王后成为最受欢迎的“民主女神”,已经令会议感到尴尬,他们只能尽力让格蕾丝与断头国王撇开关系。
这个会议与格蕾丝熟悉的那个御前会议很不一样。
这个会场非常大,出席者多达七百人,除却格蕾丝这样前来旁听的“女士”,所有参会者都有相同的发言权力。
这就使得这里非常吵,剧院式的建筑结构把声音放大,人们很难听清别人说什么,就只好自己说自己的。格蕾丝还发现他们很容易吵起来。
格蕾丝坐在旁听席上,看到许多认识的面孔:有些是他在国王的晚宴上见过的,那时他们因为头衔不够响而无法出现在国王周围;有些是他在皇冠广场的演讲台上见过的,这其中就包括康斯坦提诺斯;有几位比较令他意外,是他从前在御前会议中见惯的老面孔。格蕾丝说不上此时的重逢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确实感叹这几人的能力或者好运气,毕竟曾经与国王扯上关系的大臣多数已经逃亡或被砍头。
他还在密密麻麻的人脸中发现了奥多尔先生和贝纳尔神父。后者看起来地位不低,座位很靠前。他频频看向场外的格蕾丝,像是有要紧事要同他说。
格蕾丝旁听了半个小时,分辨出这七百人的派系。
坐在右半部分的是以康斯坦提诺斯为首的激进派,人数为一百五十上下;与他们矛盾激烈的是曾以阿伦德尔伯爵为首的“立宪派”,他们坐在左侧,人数与激进派相当。
让格蕾丝感到有趣的是,立宪派曾经也被称为“激进派”。但如今他们被康斯坦提诺斯抨击为“过于温和”,因他们曾主张仅剥夺国王的特权,而非性命。
坐在中间的则是所谓“中间派”。这一派人数最多,有三百人,格蕾丝要想营救艾伦,就得指望他们。可是中间派的立场总随议题摇摆,所以格蕾丝最终还是要在激进派和立宪派之间做出选择,并保证他们胜出。
格蕾丝又坐了一个小时,混乱的会议终于出现一个中心议题:是否与英国开战。
这时轮到康斯坦提诺斯发言。格蕾丝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声望,当他起立后,会议厅很快安静下来。
康斯坦提诺斯代表激进派,认为英国是来当敌人的,不应当存在与他们结盟的幻想。他的发言如同演讲,充满激情,但只是用更妙的语言把格蕾丝昨天的话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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