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扔掉刀子,手扶在窗框上。他刚刚有了一个新打算,等艾伦走近了,他就从这里跳下去,因为他刚才突然想起艾伦曾经从二楼踏着凉棚跃下来,然后笑着走向他。他如今所在的三层有那个凉棚的两倍高,格蕾丝认为已经足够了,下坠的那几秒足够他喊一声:“斯顿上校是无罪的!”
最受欢迎的民主女神临死前的呼声也许能让人们相信艾伦的罪名是场阴谋。
这个高度可能会让他的脑袋像西瓜一样摔个粉碎,艾伦一定会被他吓一跳,但格蕾丝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他无法做到独自活下去,但他希望艾伦可以。
载着艾伦.斯顿的平板车马上就要经过此处了,格蕾丝紧紧抓着窗口,微微踮起脚。
这时,有一人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去!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蹿上艾伦.斯顿所在的平板车,和车上的几个犯人混成一团!
格蕾丝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到一声枪响!
押送犯人的卫兵们跳上车,将开枪的男人从车上拽下来,这个男人在胸口中弹前高喊了两声:“国王万岁!”
格蕾丝惊惧地喘息,瞪着眼盯着下面。艾伦.斯顿的上臂受伤了,他捂着流血的胳膊,也瞪着眼,死死盯着那个躺在地上、刚刚袭击他的男人。
格蕾丝头晕目眩地认出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胸口流着血的,是约翰逊.希林。
他想起同行的那段路上,约翰逊.希林曾对他说:“我父亲送我去军校只是希望我靠军职弄一个贵族头衔,他可从不指望我上战场。可哪个男人不想当英雄?尤其在这个全人类命运都在发生伟大变革的时候!这种变革正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哪个男人不因此感到热血沸腾,想要投身其中!……所有的同学里我只佩服艾伦,如果没有他,我早就在演习中被自己的枪炸死了。我的命是艾伦从上帝手里抢回来的,如果是为了他,我是连死都不怕的。”
他还曾说:“我们的国家要被内部的敌人和外部的敌人毁灭了,谁还能救她?难道只能等待一个奇迹了吗?格蕾丝小姐,一说奇迹,我竟然想起艾伦了……你觉得艾伦能做到吗?”
卫队的卫兵也认出这行刺者是谁了,“这是曾经挟持格蕾丝小姐的保王党,约翰逊.希林!”
一个保王党会冒死刺杀另一个保王党吗?
人们都紧紧皱着眉头,怀疑不解地看着艾伦.斯顿。
艾伦.斯顿依旧是那个姿势,紧咬着牙、瞪着眼,盯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约翰逊.希林。他弓着背,如果不是被旁边有人拼命抱住,他一定会扑到约翰逊.希林身上。
格蕾丝知道他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在心中狂呼:“振作起来,艾伦!不要让约翰逊白死!”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对着窗外喊出来:“斯顿上校是无罪的!”
这嘶吼像用手将一块厚布扯开,艾伦.斯顿猛地抬起头,透过这道裂缝看到格蕾丝。
格蕾丝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发抖,声嘶力竭地将嗓子喊出血:“斯顿上校是无罪的!这是敌国的阴谋!他们要杀死我们国家唯一能打赢他们的人!”
艾伦.斯震惊地望着窗里的那个人,嘴唇在缠在一起的脏污的胡子下动了动,又猛地合上。
他站直了,一下子比刚才高出那么多,挥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充满力量。格蕾丝终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我为这个国家流过多少次血!我从来都不是她的敌人!如果非要说我有一项罪行,那就是我永远对上级忠诚、永远不做逃兵!”这是强者的声音,还带有巨大的悲愤。
当初从前线撤回是维里克的主张,斯顿上校只是服从上级命令的中级军官而已;在首都郊外,维里克将军投降了,而斯顿上校没有……可人们如今已经受够那些动不动就投降或与敌人媾和的军官了,他们这会儿宁可不计较他曾经用枪对着国民卫队,而更想要一个能不屈地坚守阵地的将领。
国民卫队在市民们的要求下把艾伦.斯顿从平板车上带下来。艾伦.斯顿用他没受伤的手把另一个人也拽下来,大声宣布说:“这是我的副官,他和我一起。”
几名卫兵押着艾伦.斯顿和詹姆斯.莱让步行返回。在离开的过程中,艾伦.斯顿坚持住了,没有回头看那扇窗户一眼,而他们之前乘坐的平板车继续向前,驶向断头台的方向。
约翰逊.希林的尸体被人抬走了,地上只剩一片血迹。
格蕾丝浑身发软地坐到地上,死死攥住剧烈颤抖的拳头,在心中喊:“艾伦,活下去!”
第162章 下一个就是你
格蕾丝用力捶门,哑着嗓子说自己要喝水。他没法大声喊,因为刚才的嘶吼,他这会儿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房东太太才肯上来,隔着门问他:“格蕾丝小姐,你也背叛了革命吗?”
“巴特勒女公民,你怎样定义革命?仅用‘嫌疑’一词就去杀死一个人也算革命的一部分吗?”
“……可总要付出些代价!革命处于危险中,必须要不惜一切地保护她!”
如果让格蕾丝客观评价,他会说这家人不错。男女主人都是勤劳朴实的市民,房东太太和她大儿子的妻子对他亦十分照顾。房东太太每两周都会为格蕾丝理一次发,让他的头发保持在画像中的长度,她每次给他剪发时,看到后脑勺那道疤,都会怜悯地叹气。
但巴特勒家的男人们都是无帽汉,房东太太本人还参与过围攻王宫事件。
可格蕾丝如果不依靠他们,还能再依靠谁?
他隔着门对房东太太说:“他们一定对你说了什么,你一定更相信他们,而不是我。但我希望你是在相信全民会议所代表的精神,而不是迷信康斯坦提诺斯这个人。”
“当然!有人说康斯坦提诺斯是独裁者,这是污蔑!康斯坦提诺斯公民就代表全民会议的精神。”
“如果你所称赞的这个人要在我的房间对我做什么,你会阻止吗?”
房东太太生气地提高了声音:“格蕾丝小姐,没想到你是这样卑鄙的人!竟对康斯坦提诺斯公民进行这种丑陋的指控!”
格蕾丝平静地回道:“迪朗医生刚刚从我的房间离开,我并没有说什么。”
但房东太太已经踩着生气的步子离开了,格蕾丝也没能得到一杯水。
几个小时后,天已经黑了,康斯坦提诺斯从外面打开锁,没有敲门就进来了,并且马上反锁上门。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他一进门就动了手,用力将格蕾丝掼到地上,恶狠狠地说。
格蕾丝飞快地爬起来,伸长胳膊去够那个抽屉。
但康斯坦提诺斯先他一步将抽屉拉开,里面明晃晃的刀尖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他回手甩了格蕾丝一个耳光,格蕾丝被他打得再次摔倒在地上。
他骑到格蕾丝身上,揪着他的头发让他仰头看着自己,“你和那个斯顿家的小少爷睡过了是吗?国王呢?你是不是和掉脑袋的国王也睡过?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
他又抽了格蕾丝一个耳光,“婊子!”
他的手伸进格蕾丝的裙子里,扯下如今女人们被允许穿的衬裤,强行分开他的两条腿。
格蕾丝两耳嗡鸣,头晕得厉害。他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无法做出有效的反抗。他感到自己被一个看不到样子、但一定丑陋至可怖的玩意儿顶着,那东西想钻开自己的身体。
“房东一家都在楼下!”格蕾丝虚弱而沙哑地说。
但康斯坦提诺斯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暴怒地施虐。格蕾丝曾怀疑他不再对自己做什么是因为介意自己身体的畸形,但事实并非如此,康斯坦提诺斯毫不迟疑地完成他曾企图做下、但彼时未能实现的暴行。
疼痛不算什么,格蕾丝忍受过比这残酷的。但是气味令他难忍,康斯坦提诺斯皮肤上的味道和艾伦.斯顿完全不同,这才是最痛苦的。
幸好没有太久,很快就结束了。康斯坦提诺斯从格蕾丝身上略微起来一些,牲口似的喘着粗气,瞪着他,“你们确实有不少人……斯顿家的小少爷没死成,可他的下场不一定比干净利落的一刀更好!听说北港的海水到十月份就会变得非常冷……当然,他不一定能活到十月。北港面向的是英国皇家海军,他一个炮兵军官一定不会游泳吧?北港每场战役都有几十艘战舰被炸沉,死在海里不一定比死在断头台上更舒服!”
格蕾丝在剧痛中朦胧地听到他在说什么,他努力睁开眼,但睫毛上都是汗,让他看得很模糊。
康斯坦提诺斯嵌住他的下巴。格蕾丝感到不可思议,他想,自己一定是太头晕了,否则怎么会在这张残暴的脸上看到内疚和后悔呢?
“这是惩戒,格蕾丝,你太让我失望了,”康斯坦提诺斯说,“我只是让你记住,以后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
“……艾伦在哪儿?”
嵌在下巴上的手愤怒地转向喉咙。格蕾丝窒息地去掰他的手,双脚拼命蹬着地板,硬底鞋跟在木地板上磕出“咚、咚”的声响。
康斯坦提诺斯受惊地按住他的双腿,这时他看到格蕾丝被他施虐的部位,忙害怕地用裙子盖住。
房东太太奔上楼来,用力敲他们的屋门:“格蕾丝小姐,康斯坦提诺斯公民,你们还好吗?你们要喝水吗?需要我给你们端茶上来吗?”
康斯坦提诺斯惊慌地捂住格蕾丝的嘴,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他所珍惜的名声和赞美马上要毁于此了。
格蕾丝狠狠咬上他的虎口,康斯坦提诺斯痛呼着抽开了手。
房东太太将门拍得更响了,她的丈夫、小儿子和大儿子的媳妇也跑上来,焦急地询问发生了什么。这扇门一直紧闭着,让他们感受到强烈的不安。
格蕾丝从地上爬起来,他起得很费劲,康斯坦提诺斯竟然还试图搀扶他,被他用力甩开手。
门一直被焦急地拍打着,每一下都捶在康斯坦提诺斯的心脏上,让他不断露出受惊的表情。
格蕾丝镇定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对他说:“你失控了,对吗?说实话,我都惊讶你竟然忍耐到了现在。可你到底还是失控了。你们所宣扬的道德和精神是掩盖不住藏在底下的邪恶的!你越掩盖,那些邪恶就越有恃无恐,你越不加管束,它们就越发肆无忌惮!”
“你做不到的,康斯坦提诺斯,你没有那样的能力!你控制不住所有人,你也控制不住国内国外的局势!你甚至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住!一切都会越来越失控的,就像你刚才的行为一样!一切都将因你的残暴和无能而滑向可怕的深渊!”
康斯坦提诺斯嘴唇发抖,整张脸毫无血色,好像刚刚被施以暴力的那个人是他。
“杰瑞?乔治?你自己心里清楚吗,你到底是在为了复仇而毁坏还是为了建设而创造?所有不合你意愿的就是错的,就要受到惩罚,那你的行为和那些旧制度下的残暴特权有什么区别?”格蕾丝伸出手指向他,手指因为巨大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你比他们更可恶!因为你在利用民众,假借民主和自由的名义!杰瑞,你骗了他们,你严重玷污了那两个词!看看你手上的血!你把民众变成和你一样的杀人犯,他们最终一定不会放过你!”
康斯坦提诺斯转身逃跑,他拉开门,将惊诧的房东一家拨开一道缝隙,慌不择路地蹿出去。
巴特勒公民和他的小儿子懊丧地蹲到地上,巴特勒女公民和她的儿媳妇无声地抹着眼泪。
格蕾丝知道这些沉默和眼泪并非单纯出于怜悯,他们更是在哭自己信仰的崩塌。
巴特勒的小儿子忽然跳起来,红着眼睛看着格蕾丝,恶狠狠地说:“我去揭发他!这……无耻!骗子!”还算是少年的年轻男子对格蕾丝有着隐约的情愫,这种感情在此刻达到顶峰。这个时刻,他愿意为眼前这个坚韧又瘦弱的“女人”做一切事。
但格蕾丝阻止住了他,并劝他辞去国民卫队的职务,“马上就要乱起来了。你的兄长已经去了前线,不要让你的父母同时为你们两个担忧。”
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格蕾丝认为自己刚刚只是因为不够强壮而在肉体的搏斗中落了下乘,但在精神的战斗里,他已彻底把对方击垮。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对着街上康斯坦提诺斯的身影大喊:“下一个就是你!”
那个人影在黑夜里踉跄了两下,跑着逃进夜里。
格蕾丝畅快地大笑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第163章 迪朗医生
迪朗医生一大早就来了,以近乎悲痛的情绪请求格蕾丝的宽恕。
“我宽恕谁?康斯坦提诺斯?那绝不可能。还是说您想让我宽恕您本人,因为您参与建造的这个新制度给了他这种机会?”他故意重拾旧习俗,用了敬称,“您现在还认为新的就是好的吗?反正我强烈反对这一点,参加保王叛乱的农民们更反对这一点!叛乱省的内战死了多少人?保王军、共和志愿军,两方死伤加在一起有多少?十万有吗?还是已经有二十万?那些参加保王党的农民有什么错?他们也只是对曾经的生活满足、希望能保持旧的生活方式、能继续尊敬国王、能每周日依旧去教堂做礼拜而已!你们所指的叛军和那些年轻的志愿军一样,他们都是一样的渴望平静和温饱的普通公民!”
迪朗医生在被击垮的状态下被他彻底打击到粉碎。
格蕾丝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迪朗医生,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这不是你的错。”
他向房东太太要喝的水,立刻得到应答。自从迪朗医生上楼,房东太太和她的小儿子一直警惕地守在楼梯口。
迪朗医生双手颤抖地捧着水杯,片刻后,他忍不住嘲笑自己,说总算知道康斯坦提诺斯为什么会崩溃了,竟主动向自己坦白罪行。迪朗医生说,他曾经一直以为乔治是有着钢铁意志的那个人,但如今看来,他远不及格蕾丝。
“迪朗医生,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迪朗医生抬头看他,“我、我不该把、把自己的观点借由他人的、的嘴说出来,对吗?”
格蕾丝惋惜地叹了口气,迪朗医生分明是有智慧的人,只是过于胆怯。心怀理想并希望它成真,这本需要极大的勇气,更需要非凡的能力。
他对迪朗医生说:“正是如此,你让根本不配的人拥有了尊敬和爱戴,而这两样东西在当下的制度里就意味着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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