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有分寸,大人放心。”
钱无章这才随着下人引着去了茶肆,方才进那事先定好的雅间里,他那大舅哥咚的一声便同他跪下了:“大人,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草民啊!”
“大舅哥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男子非但不起,还跪在地上拉着钱无章的衣角痛哭:“若是大人不救草民,草民不敢起身。”
“大舅哥倒是还生分起来了。”钱无章不耐烦的扯起自己的衣袍,见此阵仗他也不说客套话了,径直道:“得了,别装了,本官替你料理的事情还少?说吧,是又弄死了几个,如何弄死的?”
男子没敢答话。
钱无章眯起眼睛:“大舅哥若是再不说,那本官也帮不了你。”
男子连忙道:“别,千万别,妹夫,我说,我说!”
他低下声音去,不敢看钱无章的脸:“前阵子我低价买进了一大批米粮,那米价格实在是低,但品质也着实是不怎么好。颗我又挂记着妹夫说秋来总是夜不安枕,若是有个金枕头定然睡的舒坦些,但打造这枕头花费也着实不小,我手头上也有些紧,想着若是能大赚一笔也好让妹夫早日安枕。”
“这便收下了那批米粮,仔细处理了一番转卖出去,恰逢城中商户低价卖粮布匹烛火惠民,我把这批粮食抬高了价格又放低了些,没想到竟是好卖的很……可、可却是没想到那些个买了米的人身子骨弱,竟然一个个的都给病倒了……”
“我这一时慌乱便买通了几个平民把素来在生意上有些摩擦的乔家给送了进去,一来这事儿有了人顶包,二来我想着有妹夫在……哪成想,哪成想……”说着男子便号丧起来,今儿个看见这么多书生前来录口供,他就是想从中作梗也难,眼见着就要查出病源来头,他吓的两脚虚浮:“妹夫,你一定要救我啊,不论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还是看在这么多年我给妹夫排忧解难送些小玩意儿的面子上,定然要救我啊!”
钱无章气的险些两眼一翻晕死过去,顺了气儿后当即便重重的甩了男子一巴掌:“你怎么不等落进天牢的时候在告诉本官这是你干的!霉米啊,那是要吃死人的!你不要命还想害死本官!”
一巴掌不解气,钱无章又狠狠踹了几脚:“你去看看天王老子救不救得了你,若是再敢多说一个字这么干是为了本官,明日你就跟你全家还有你那妹妹一起去死吧!”
“妹夫,妹夫!”男子顾不得疼痛,眼泪鼻涕流做一团:“我绝不说这是为了妹夫,这全然是我一人鬼迷心窍,是那破村夫坑害了我,说霉米用醋水洗泡过烤干,再碾碎些便没有什么问题,这与我无关的啊!”
钱无章冷视了男子一眼,目光阴沉的似是随时要劈出一声雷来:“愚蠢!”
第68章
“小心着些,重物别蹭到这上头来了。”
熙熙攘攘车马穿行的街市上行过一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往城外驶去,眼瞧着车马顺利出了城,躲在暗处查看的张世元暗暗松了口气。
他收的霉米数量大,先前城中布施降价米好卖,眼见着利润十分可观,他当即又收罗了几百斤霉米,可惜还未放上粮行城里就出了事,所有商户都关了布施场,他也只好先暂停卖米。
那时候霉米吃坏了人原本就该给处理掉,可惜心中惦记着利润有些不舍,再者又有妹夫撑腰,他便大着心眼儿把霉米给留了下来,想着等城里过了风头再运气别的县城卖也是能大赚一笔,哪里想风向会如此一番逆转。
眼下赶紧把霉米处理掉,届时就算对簿公堂没有物证还有得狡辩。
思绪未敛,小厮便急匆匆赶来:“老爷,家里来了许多官兵,咱们的粮行铺子也被暂查封了!夫人公子小姐们吓的厉害,让您赶紧回去主持大局!”
张世元仰天合眼长吸了口气,该来的总算还是来了,速度当真是快。
“可是钱县令带兵过来的?”
“正是。”
张世元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是妹夫来他就放心了,不过他有些诧异通判既然如此关切这件事为何会没有来,来不及细想,他赶紧往回去。
回到宅子张世元见着家中一片狼藉,似是被翻了个底朝天一般,倒像是真在寻物证,看着负手立在宅中的钱无章。
“大人,这……”
钱无章低声在张世元耳边道:“通判大人盯着呢,本官也是走个过场。不过这不走不知道,一走倒是十分意外啊,殊不知大舅爷还珍藏了不少宝贝。”
张世元心中一寒,这些年他可没少孝敬他的这妹夫,今下竟然借着收集物证的由头将张家搜查了个遍,竟是为了看张家的家底。
眼下却也只能有求于人,他急急道:“若是一家人,这些小玩意儿自也是妹夫的。”
钱无章皮肉微动,虽未置可否,但还是露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
张世元从城中押解而过,虽然阵仗低调大不如之前押送乔信年,但城里百姓今下都密切关注霉米一事,官府衙门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千层浪。
“我正诧异云昌粮行今年作何这般好心会降价卖米,没成想竟丧尽天良卖霉米。”
“米带回去我便察觉不对,想带去粮行退竟然被那头的小二给厉声赶了出来,果然是有猫腻!”
“呸!张家作孽,这些年逼死了那么多雇农,秋收不好就拉人家清清白白的子女到自家宅子做女使通房,更甚的还往窑子里卖,如今可算是倒了台。”
乔鹤枝站在人群中看着官兵迅速行过,百姓一边议论一边追着上去看热闹,咒骂声此起彼伏。
想着这些年张家背靠县令没少为非作歹,当初就是张家人嫉恨乔家生意好,处处挑刺乔家,暗里举报乔家的车马不合规制云云……
想当初那张家也不过是个商户人家,做着酒业生意,和乔家是生意上的对头,但口碑不好生意也相对萧条,后来女儿嫁到县府得到县令帮扶举家换入了农籍,此后便没在做酒业,转而买卖田地做起了大地主,更是飞扬跋扈。
他素来知道乔张两家不和睦,爹爹与之尽可能的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张家竟然暗中坑害想把他们置于死地。
“丝雨。”
想到这儿他同一旁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于是一把烂菜叶子便从天而降打在了张世元身上。
“呸!恶人!”
被扣押着的张世元惊叫了一声:“谁!”
身旁的衙役也警戒的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刀上,却是还未寻见是谁丢的东西,旋即后方又来了个鸡蛋,咵的一声在脑门上裂开,一股恶臭味顿时散了开。
原本还护守着的衙役顿时都散开了些,默默拿手捏住鼻子掩着臭味,衙役散开了百姓也不怕误砸着官差,有人带头后纷纷丢起黄菜叶子烂鞋底。
“狗东西,要利不要人活。”
“呸!霉米你拿去吃!”
满天而来的碎霉米砸的张世元眼冒金星,嚎叫哀求着官差走快些,竟成了上赶着要到府衙的犯人。
眼瞧着张世元落魄不已,乔鹤枝才算出了口气。
张世元被提到府衙后傻眼的发现此次案子竟然是通判受理,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钱无章,见着钱无章也瞧了他一眼心里才安稳了一点。
“大胆张世元!胆敢公然卖霉米扰乱云城风气!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
季淙镛在府衙好不易等到被押来的人一身脏污,纵使是他坐隔的远也隐隐能闻到一股臭味,堂中所有人面色皆有些不自然。
他倒也想让这臭东西去洗一洗,可惜一想到干了这么些恶事给他添了如此多的麻烦,短短一条街便被丢成这般模样,可想而知素日里也没少鱼肉百姓,他便也提不起给他这么好的待遇。
张世元跪在大堂中,瞧着地上厚厚的一沓口供纷纷都指向了云昌粮行,又有人证和百姓存留下的霉米以及大夫检验霉米和病症关联的供词,心中有些虚。
虚归虚,但他深知若是认了下来那便是大罪:“大人,草民虽知城中出了霉米之事,可并不知情这些米都是出自云昌粮行啊!”
“云昌粮行乃你手中的产业,你会不知情?”
“望大人明鉴,草民着实不知情,定然是粮行中出了贼子,瞒上犯下如此大罪!”张世元磕头道:“粮行的米都是雇农交的辛苦种植的好米,账簿上都是有记载的啊!”
季淙镛翻看着张世元呈上的账簿,倒确如其是。
钱无章见季淙镛蹙起了眉,适时怒斥:“张世元你御下无方啊!竟不时时查测粮行使得管事起贼心犯此大错。”
“小的知罪,只因今年雨水多雇农受灾,草民便将重心放在了帮扶雇农上头,这才疏漏管理粮行。”
钱无章看向季淙镛,请示道:“大人,云昌粮行的管事一应伙计都扣押了,可需将人提上来?”
季淙镛放下账簿,看了一眼钱无章,不答只问:“你倒是颇为维护此人。”
钱无章闻言眸光一凝,慌忙道:“通判大人,下官并非维护,只是急想着还百姓一个公道啊!”
季淙镛未理会钱无章,又问张世元:“你既说对此事并不知情,是粮行管事私自卖的霉米,那又作何匆匆将罪证送往城外意图藏匿?”
张世元闻言心中一惊,却是还未来得及争辩叫冤便听:“把罪证带上来!”
当即张世元亲眼见着送出城的霉米和下人一同出现在了堂上。
“张老爷,您不会当真以为大费周章的布施医药一一收集难民的口供是为了寻出病源吧?布施药是真,可这般慢慢录口供岂不是给足了张老爷做假账提粮行管事顶罪的准备?”
从城外截回霉米时,方俞便赶着将这些罪证先一步送回了府衙,否则作何会只让同张家有关联的钱无章前去押人,不过是他和通判先行拷问了送霉米出城之人拿了口供。
“张老爷自以为在云城只手遮天为所欲为,想着丢了乔家出去顶包便可高枕无忧,纵使往后有百姓发现并非乔家所为发现霉米是张家的,碍于张家的权势也不敢状告,但可有想过受恩乔家的百姓愿意冒着淫威为其作证?”
“此事稍稍一查便可知此次的霉米出自张家,之所以大费周章做口供,一来着实是为了布施,二来还不是为了张家自送罪证上门。”
张世元死死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你们早就怀疑上张家了,苦于没有足够的罪证故意早早放出消息让张家不安,故而把米送走,你们便好一网打尽,你好深的心机啊!”
方俞摇了摇头:“哪里,若是寻常之人光是口供便可坐实罪状了,可张老爷权势滔天,不得不多费些功夫也好让您省下些丢人顶罪的功夫啊。”
他一句不提钱无章,钱无章却听权势二字心惊一次。
“罪犯张世元,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张世元迟疑着缓缓斜过眸子看向钱无章,受到一记冷如冰锥的目光后,当即又收回了嘴边的话。
季淙镛此次案子办的舒坦,几乎是未费什么心力便成功破了案子,罪证一系都让方俞安排了个妥当,他是越发的满意这个门生来。
张世元抄家下了大牢,秋后流放充军,家眷则全部贬斥回商籍,另外赔付乔家三千两银子,此次受害的百姓一人可领取五百文作为赔偿,之前买到的霉米可全部退换为等价好米,这些费用全部由张家出。
告示一出,云城百姓欢欣鼓舞,一时间如同过年一般。
不单如此,通判还出面大大夸赞了商户布施百姓的善举,听方俞的意见给之前布施的商户发放了一枚奖章,既安抚了百姓又安抚了原本寒心的商户,于是中断的布施活动又再次热火的举行了起来。
云城可算是恢复了安宁。
第69章
“钱县令,这阵子辛苦你了。”
“通判大人此言便是折煞下官了,都是大人在忧心忙碌,下官却是未帮上什么忙。”
季淙镛看着装傻充愣的钱无章,脸上并没有打哑谜的笑。
“辛苦也好,帮不上忙也罢,此后也你不必再费心了,云城的事便交在老夫手上吧,你好好歇歇。”
钱无章闻言心中发冷,连忙上前留住欲要走的人:“通判大人!你我数十载同窗情谊。”
“我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数十载的同窗情谊也该有个尽头了,审理霉米一案未曾当众打你的脸让你难堪,处置你的亲戚也未曾将你公之于众,钱无章,我和你这半道子的同窗也算是仁至义尽。”
钱无章自知此事再难粉饰,可他又怎甘心多年经营败于此,这些年早已经在云城扎根,若是再被罢官回乡,那可当真是一无所有。
他丢出最后一张王牌:“学政大人想来也快回城了,不如我们择日再聚上一聚。”
季淙镛眯眼瞧着钱无章:“钱无章,你大可不必再拿学政来压我,且不说你女儿尚未嫁进学政府,就算嫁过去了,学政也不是管云城政务之人,他只是来看学生的!如今三年任期将满,学政不论是外任还是回京,总归是不会再留于云城。你干了这么些好事,以为学政当真是傻,会为了一个儿媳冒险保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
李学政和钱无章祖上有点表亲关联,自从学政外任到云城,后又有意透露出要为小子定钱家的姑娘,钱无章便借势抖了起来,这两年就快要骑到他的头上了,不论是忌惮学政还是顾念同窗之情,这两年他都让钱无章过得太舒坦了。
最后的遮羞布都被扯了下来,钱无章脸青一阵红一阵吐不出一句话来,只得盯着季淙镛甩袖而去。
…….
“张世元敢这般肆无忌惮的坑害百姓,唯利是图公然卖处理过的霉米也是因为背靠钱县令。这些年张世元就是钱县令敛财的利爪,明知如此,张世元虽受到了惩处,以后张家也在云城站不起来了,可钱县令却依旧好端端的在云城做官儿。”
转眼已经十月了,秋时雨多,晚秋临冬时这阵子天气却是晴朗的天数多,不冷不热的倒是挺舒坦。今夜十五月儿如白玉盘子,月下煮茶,许久未有的安宁时光里,乔鹤枝思起霉米一事的处置不由得悠悠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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