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潞安,你要掉下来便掉,可别砸着我就成。”孙垣原本是庆幸睡在下铺的,可看着身材略微精壮的同窗脱了鞋袜爬去上铺之时整个床都轻微的在晃动,他不由得犯怵。
“你别着急,我且试一试可否结实。”
姜潞安坐在床中间扭了扭腰身,床也随之晃动,不过晃归晃,却是未有什么不妥之处:“得了,安生的很,想来夫子也不会那般黑心肠让我们睡烂床铺。”
孙垣松了口气,见着赵万鑫还杵在门口不动打量着屋舍,他挑了个白眼无奈摆了摆头,别看两人时常互相揭短插科打诨,但祖辈父辈却是实打实的世交,感情也是非比寻常。
他从床上爬起身,将赵万鑫落在脚边上的行礼一把拖过塞到了他的床铺底下去,嘴上还说着嫌弃的话:“在不休息休息明日就下地了,到时候更是有苦叫,你不休息也别在门口杵着。”
有了台阶下,赵万鑫也未梗着脖子杵在门口了,慢悠悠进了寝室坐在了自己床铺上,铺面便是一股清新的皂角清香,被子都是干净整洁的,这虽然让他心里好受一点,但嘴上不饶人,仍旧止不住的嫌弃:“这里实在太小太简陋了,便是我家的柴房都比此处大上两倍装点的也比此处好。”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床铺,按了按床板子:“床也不能在窄了,只怕夜里翻个身都难,床板也硬的很。”
“你们年纪尚小,都是还在长身体的个儿,床睡的太软了骨头长不好。”
赵万鑫话音刚落便听见屋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几人皆是瞧了过去,见到来者立马绷紧了些:“夫子。”
“可别嫌这里的床板硬,回家也合该把家里的床板铺的硬实一些,我瞧大多数人都还未曾议亲,若是不保持一个好的体态,以后怎议好人家的姑娘小哥儿。”
方俞到底是担心这群富家子弟不习惯到时候别在寝室里嚎哭才好笑,于是便过来看看情况,倒是除了一片埋怨之声外,尚且还没有要收拾东西回去的。
孙垣嬉皮笑脸道:“夫子此话在理,虽说我本已经足够玉树临风,但还是得保持个好的体态,到时候也讨一个像师母一般的夫郎。”
方俞虚揣了孙垣一脚:“把你美的去。”
“若是有什么缺的便同我说同师母说都可以,但前提是日常生活所需,像是什么耍乐之物等便别提出来找骂了。”
几人虽听着方俞似是训斥一般的话,但语气却是温和,听的心里也是暖乎的,夫子亲自前来安抚,初入安寝室的不满和不适倒是减退了不少。
“得了,收拾好想休息便休息,想出去走走便去走走,今儿天气晴朗四处也好走,庄子附近有溪流花田,好地方也不少,但是别跑远了回来误了吃饭的时辰。我还得去别的寝室看看,有什么事情便到正堂里来找我。”
四个人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又拱手做礼:“多谢夫子。”
第90章
俗话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实则在村野中的农人却远等不着日出才作。
天尚且破晓远处村庄的草顶黑瓦上便已经缕缕炊烟,乡野虽说夜里比县城中要安静许多,但是临早时却热闹的很,鸡鸣狗吠鸟叫,甚至还有在院子中央劈柴火的声音,便是想多安生睡一会儿也难,尤其是养了公鸡的人家。
庄子里头也养得有公鸡,早早的方俞便让人赶了公鸡在学生安寝室外的院子里吃食,一会儿公鸡便扯着嗓子开始叫唤了,不多时陆陆续续就能听见安寝室开门关门的声音,已经有人实在是受不住开始起来打水洗漱了。
昨日歇息了半日,今早上起来学生倒是恢复了些精神气,不过时下起的比在城里到书院上学还早,一部分人还是赖床起不来,但毕竟是群居式生活,纵然是可以忍受外头的鸡打鸣的声音,但同寝之人都起来了,就是自己再懒怠在床上磨蹭些时辰还是会爬起来。
但是爬起的迟虽然多躺着了一会儿,但为此也得付出代价,到食堂之时早食就已经不多了。
学生苏漾家宅离瀚德书院很是近,出门便是步行也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正因此番便利,他也能比别地的学生多睡些时辰。今下到了庄子里来,上赶着起床当真是件难事。
神游一般到食堂取到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白米粥,稀里哗啦吃了起来,原本以为有可能会吃糙面馍馍一类的,没成想伙食还不错。
正沾沾自喜时,他便听见吃完了早食要往外头去的学生交谈。
“今早的面条还挺香,听说面汤是庄子里散养的走地乌骨鸡熬制的,味道这般浓郁。”
“我来到晚了一些,面条混沌饺子已经没有了,不过好在是也得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和油条,很是暖胃可口。”
“你们便偷着乐吧,我来时这些都已经没了,吃了一碗豆酱,两个豆腐肉馅儿的包子。”
“夫子诚不欺我,庄子里的伙食还真是不错。”
苏漾听得口齿生津,瞧着自己的稀粥白馒头,恍若是跟诸人不是在一个食堂一般,他连忙拽住了人:“潞安兄,你们早食作何这般丰盛?私底下给庄子里的伙夫塞银子了?”
“塞啥塞,夫子知道了不给你两戒尺。”姜潞安见苏漾一脸痴相,见着离出发下地好一点时间,便坐下好心道:“我也是今早过来才知道的,其实早上这头准备的早食十分丰盛,方才你也听到了,他们说的那些东西都有,只不过数量有限,来的越早的自然越多的选择,来的晚的自然就没有了。”
“啊!”苏漾苦哈哈的啃了一口馒头:“早知我也就不磨蹭那点子功夫了。”
吃饱喝足的姜潞安笑眯眯的拍了拍苏漾的背:“苏兄还是快些吃吧,在晚点儿伙夫来把桌子都给你收咯,那可得碍到午时才有饭吃。”
“我明儿也早些来!”
饭后,方俞先带着学生在储存室里讲学农具,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具学会了才能下地。
“春时耕种家中若是没有耕种工具的雇农都会提前来登记借用农具,耕种结束后再将农具原封不动的交还回来,还回来的农具会有庄头一一检查,若是出现了损坏雇农会按照价格作出一定的赔偿。”
方俞捏着一本书在库房中转悠:“我朝盐铁业几乎是掌握在朝廷手中,时下的农具诸多用铁打造而成,其价格颇高,诸多雇农是买不起农具的,为此只能同庄户借用。你们的家业中应当无人没有田产土地,既是有这些东西,如今下乡来便要细心学习。”
“不论是将来你们是进入仕途做了官,亦或者说是未曾入仕只能继承家业,了解学会农桑耕种庄户田地之事,于你们而言都是十分要紧的。”
学生瞧着墙壁上挂着的蓑衣草帽,地上箩筐中置放的镰刀锄头,以及还有些从未见过的大小物件儿都觉得很是新奇,不得不说,昔时在家中实在少有见到这些东西,像是蓑衣草帽等雨天还能在街市上见着一二,但不少大少爷连那般时常是平民逛走的地段都少去,瞧着这等东西也可以说是很少的,更别提那些个可谓是称得上“专业”二字的生产农具了。
为此方俞也耐着性子挨着一一把农作工具同诸人讲解了一番,像是西南一带以云城为例,主要的耕作工具便是犁,锄头、镰刀:“像是北方一带种植麦子等地有一种耧车,分为一腿耧到七条的,其中两条的播种最为均匀,寻日里便用做麦子、高粱等播种。”
“咱们这便未曾用,以后若是去了北方见着也别丢人现眼的说夫子未曾说讲过。”方俞翻着之前查到的资料:“都来瞧瞧。”
方俞擅长延伸讲解,介绍完了农具以后,他便唤来了庄子上最擅农具的教学生如何使用,诸人听讲解了一番,早就跃跃欲试想要上手了,就好比是物理化学生物课,老实讲了理论实验,学生总是忍不住想自己也上手去干。
眼瞧着诸人都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农具使用上去了,方俞也总算是得出功夫来喝一盏子春茶,来这头要讲的课业远比在书院里要讲的多,处处都是延伸,说的他是口干舌燥。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方俞道:“今日该讲的东西都已经讲了,提前跟你们划分好了地,一人三分,多了你们也干不了。今日的目标便是把地都翻一遍,每个人可以领取三个农具前去使用。”
诸人兴冲冲的去抢农具,孙垣扛了一把锄头,拎了个镰刀,这是最基本的配置。其实有这两样已经足够了,也闹不明白夫子作何要让取三样,直到见着赵万鑫带着个大斗笠才反应过来,自己赶紧捞了个草帽带上。
方俞送学生到门口,看着外头的太阳已经老高了,虽说时下晒着还不算热,但是在地里多忙活儿一会儿便是一身汗,他看着时间,上午还能干两个一个半时辰的活儿。
“都下地去了?”
乔鹤枝往这头来,见着方俞一人负手立在门口。
“去了。让灶房多烧些热水,他们回来用的着。”
乔鹤枝笑道:“我早已经吩咐好了。”
方俞点了点头,见着乔鹤枝胳膊上挽着个小篮子,今日穿的也很素,未戴钗环,一件深绛色的交领长衫,瞧着倒真有些像农户人家小哥儿的模样。他凑上前去小声道了句:“乔哥儿这是要上哪儿去?”
乔鹤枝闻声敛起眉毛掩嘴轻笑,农家人户爱用姓唤小哥儿,先前他就听到过盛甲叫祁楸做楸哥儿,外人笑话盛甲一嘴农耕气息,不过他倒是觉得此般唤着很是亲热。
“别嘴贫,学生听了笑话。”他摇了摇篮子:“我听庄妇说田地里有新鲜的果蔬,便想着前去采摘一些回来做菜。”
“我随你一道去。”
“你不去盯着学生了?”
“做苦力没什么可讲可盯着的,左右田地已经分到了手上,干不完不准回来吃饭,等晚一点我再去瞧瞧便是了。”
乔鹤枝点点头,将篮子递给了方俞,转而又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一道沿着庄田小道去摘菜。
这阵子地里绿油油一片,不光是种植的菜瓜,还有许多野菜草,佃农未曾来锄地,倒不是因着懒惰,缘由是这些菜地里的野菜草可以吃,一来是可以喂养牲口,二来雇农自行取些回去吃也是可以的。
乔鹤枝割了点野草菜进篮子:“等晚饭可以用来炒腊肉,也可煮个汤,学生在城里都过的富足,比起一般好的果蔬,这些野菜反倒是更讨他们喜欢。”
“你便惯着他们吧。”方俞在一头摘香椿,这阵子的香椿嫩的不用指甲掐也能掐断,折下的声音哒哒哒的十分清脆,采摘起来很是有摘菜的乐趣:“今年的香椿味道很好,且又是现摘的,夜里用做炒鹅蛋可清热去火、补气补血。”
他埋头长嗅了一口手上的香椿,已经开始惦记上那一口鲜味了。
“你要是喜欢啊,还能给你做香椿豆腐肉饼。”
乔鹤枝摘了点野菜便直起了腰,蹲太久了两眼发黑,菜地里野花开的好,一串串的小白蝶子交织缠绕在卷心菜前飞的极低,他正要去戳一下停在卷心菜上的蝴蝶,心里突然一个咯噔往后一脚摔在了菜地里。
“怎的了!”
方俞赶紧放下香椿过去扶人:“崴着脚了吗?”
“没,没有。”乔鹤枝往方俞身上缩了缩,指着卷心白菜道:“那上头好些小青虫。”
乔鹤枝瞧那卷心白上扒着的三五条青虫,三条团在一起能有小指头大小,一个卷心白上能有十来条,软趴趴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地里有这么些蝴蝶便是这青虫来的,瞧着还有些已经成茧了。”
方俞伸手扯下个蝶蛹,相较于小青虫的软,蝶蛹就比较硬了,拨动尾巴还能摇摆一下,但若是用力捏的话还能爆一手浆出来。
“别怕,你看这蝶蛹还挺可爱的。”
乔鹤枝缩着脖子不敢摸躺在方俞手心的小蝶蛹:“不要,快拿开!这片菜地的青虫太多了,我瞧着腿软要走不动道了。”
“真的很可爱,这蝶蛹能长出蝴蝶呢,带些回去养着,到时候蝴蝶便飞进屋舍了。”
方俞捏着乔鹤枝的手指想让他摸一下,没成想吓的人径直将他手上的蝶蛹都给拍掉在了地里。
“哎呀,这下可没了。”方俞寻不见了蝶蛹,一脸遗憾:“得亏是小公子没有生在乡野啊,还怕小虫子,那可怎么耕种管理菜地啊。”
乔鹤枝一把拍开方俞,叠着眉毛生气道:“那你还吓唬我。”
“好好好,我不吓唬你了,田坎边上有桃李花,开的正好,我去给你摘两捧带回去插瓶。”
第91章
“忒累了,这活儿就不该是给人干的。”
“时下我觉着自己已经泡在汗水里,手也要磨破皮儿了。”
午时的太阳就同是长了针一般,根根刺过来扎的人浑身刺痛,地里的学生举着锄头刨不起土来,从先时下地的兴致勃勃到时下的手脚无力,分明也就那么三分地,雇农半个时辰就能翻外,诸人却是觉着比往西天取经还难。
锄头一挥,只能挖起来一锄头的土,熟知三分地的土得挥上几百几千回才能尽数将被枯草皮紧紧抓住的泥土给铲松散。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竟然还只翻了巴掌大那么一块地。
眼瞧着自己平整光洁的手掌心因与锄柄摩擦而红肿了起来,越是握锄柄越是痛,便是有人开始嚷嚷起来:“这什么时辰了,还得挖到何时?”
“得午时三刻才能回去用饭,先前夫子不是已经说了嘛。”
问了雇农,听说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到时辰,诸人叫苦不迭,孙垣揭了草帽头顶似乎在冒热气,他将帽子丢在一旁,一屁股坐到田坎边上,也是没工夫嫌手脚上的泥土脏,拿起水壶便对嘴牛饮了一大口:“夫子说这三分地今天得翻完,下午还有时间,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我堂堂一个读书人,虽说功名不济,但好歹也已经是个童生,便是不能考中秀才,家业也是足够吃穿富足一生,凭什么要在这里吃翻种田地的苦。”
孙垣原本是想宽慰诸人一句,没成想一句话倒是把人给说破防了。
此话一出,可谓是说到了诸少爷的心坎儿上,纷纷嚷起来:“是啊,今日东奔,明日西走,先前去做集会摆摊叫卖也就罢了,时下还来耕地,知道的是来讲学,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落败要四处讨生活了,作何要来吃这些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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