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崤脸上没什么情绪,似乎并不觉得拿了满分是多么值得兴奋的事。
他手腕一翻,将塑料刀交给监督员,然后顶着聚集而来的目光,一脸平静的朝外场走去。
就好像,他本知道这个结果。
接下来就是简单的登记,取个人物品,处理伤处,按次序离开考场。
一切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沉的彻底,但天空上方却并不单调。
深不见底的夜色里,坠着一弯清月,静谧的,洁白的,在夏风的侵染下,带着丝温情的味道。
黎容在七点钟给他留言,说会在外面等他。
岑崤刚拿到手机,这条消息就停留在屏保界面上,像特意留下的便条,在他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黎容的确等在经济文化活动中心的停车场。
只不过他没想到,来等岑崤的不止他一个。
岑崤的身影从大门口出现,黎容刚抬起胳膊,准备朝岑崤招手。
距离他只有十米远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打开车门,里面走出一个身形苗条,打扮精致的女人,直奔岑崤而去。
黎容手臂抬到半空,挑了下眉,才发现那轿车那么熟悉,就是他坐过好几次的岑崤的私家车。
而司机师傅,也是他看惯了的那个。
他眨了眨眼,又将手臂垂了下来,手揣在兜里,站在原地,不远不近的看着。
看岑崤平静的样子,考试应该十分顺利。
萧沐然一边向岑崤走,一边低头看了眼时间。
她稍微蹙眉,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长发,用不失文人身份的音量喊道:“怎么这么晚?”
她并不时常关爱岑崤,但也知道自己就这一个血脉相连的后代。
考九区是非同小可的事,所以她特意推了一切邀约,来考场接岑崤回去。
这种事对她来说十分陌生,毕竟在岑崤还小的时候,她也只让家里司机接岑崤放学。
她不太习惯将关切宣之于口,因为她自小接受的就是含蓄的教育。
岑崤很意外,目光先是朝四周望了望,但在夜色下,在拥挤的人潮中,他也很难找到黎容的影子。
他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萧沐然:“你怎么来了?”
萧沐然一顿,母子两个相隔一米的距离,没有任何亲昵举动,也没有热络的言语交流。
良久,萧沐然才一本正经道:“你考九区,我和你父亲总要来一个。”
“哦。”岑崤应的漫不经心。
萧沐然对着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干巴巴的问了句:“考的怎么样?”
岑崤:“第一吧。”
话题又不尴不尬的终止了。
萧沐然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好一转身,淡淡道:“上车吧,回去再说。”
岑崤没动:“你先回去吧,我有事。”
萧沐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来:“你还有什么事?”
岑崤平静道:“不知道你过来,已经跟人约好了。”
说罢,岑崤拿出手机,熟练的播了黎容的手机号。
黎容并不打算加入这场母子相见的‘欢喜’场面。
回想上一世,萧沐然似乎是强烈反对岑崤和他的关系,岑崤还因此跟父母几乎决裂。
这事儿简复跟他抱怨过不止一次,以至于黎容现在看到萧沐然,总有种要进行狗血大戏的预感。
他还不想和岑崤父母产生交集,更不想搅和进毫无意义的争论。
但岑崤的电话就那么打来了。
黎容轻叹一口气,只好接起手机:“喂。”
岑崤:“在哪儿?”
手机里传来同一片嘈杂,黎容捂着左耳朵,加大音量:“看到你了,但你家人在,你先回家也行。”
岑崤:“嗯,马路对面的咖啡厅门口,一会儿我去找你。”
黎容:“哦?”
他微微诧异,但也没有坚持让岑崤回去,毕竟他在自己租的房子特意准备好了晚餐,并不想浪费。
不过他发现,岑崤似乎也不想让他和萧沐然碰面。
黎容挂断手机,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
萧沐然:“你要去找谁,简复吗?”
岑崤轻笑:“我什么时候对简复说话这么温柔了?”
萧沐然心头警铃大作,有些不敢置信:“……你谈恋爱了?”
岑崤并未正面回答,他收起手机:“他不喜欢等人,更喜欢别人等他,我先走了。”
萧沐然心急:“你……”
但岑崤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黎容正在咖啡厅门口两米左右的范围来回踱步,等了大概三分钟,就见岑崤跨过马路,踏上石阶,朝他走来。
黎容并不矜持,见岑崤差不多走到面前了,他张开手臂,先是给岑崤来了个拥抱。
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整个人拥上去,仿佛体温也可以沿着衣料传递过来。
黎容深吸一口气,搂着岑崤的腰,慢慢收紧手臂,将下巴抵在岑崤的肩头:“你妈妈走没走,让她看到了怎么办?”
黎容身上有种干燥好闻的花茶香,这几天他刚换了一款洗衣液,正用的起劲儿。
岑崤轻笑,顺势扣住黎容的背,手掌在格外想念的脊背上轻轻抚摸:“你抱都抱了,还怕这个?”
黎容眼中含笑,呼吸都扑在岑崤耳边:“当然怕,我可是被砸过五十万劝分手的人。”
宋沅沅妈扔给他的那只手镯,他还留着,宋家的确说话算数,他跟宋沅沅分开了,手镯也没要回去。
“哦……”岑崤的手掌缓慢下滑,将衣服的下摆揉皱,只差一毫米,就能抚过明显起伏的漂亮轮廓,只是他喉结轻滚一下,手掌收力,将黎容按在自己怀里,嗓音低沉,“那我值多少钱?”
黎容蹭着岑崤的肩头,轻舔下唇,眼睑跟着颤动了几下。
他笑盈盈的望着遥远天际那盏丰腴的月亮,轻声问:“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岑崤并不着急,比起答案,他更想听黎容的声音。
他已经三天没听过了,实在有些想念。
“都说说。”
“我这么穷,五百万就可以了吧。”黎容感叹道。
岑崤也不生气,对他家来说,五百万确实拿得出来。
“嗯,假话呢?”
黎容轻轻磨牙,眼皮深深折起:“这就是假话。”
岑崤轻挑眉:“那真话呢?”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岑崤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岑崤也不催,静静等着,反正黎容说出任何揶揄他的答案都不奇怪。
过了一会儿,黎容松开这个拥抱。
他抬眸直视着岑崤的眼睛,用很平常却认真的语气说:“能买我生命的价格吧。”
第77章
岑崤有些猝不及防。
他怔忪几秒,轻吸了一口气,让夜风灌入肺腑。
但突然的动作牵引了身上的淤伤,皮肤表层隐隐作痛,痛的让人感到无比真实。
玩笑里面说真话,杀伤力真够大的。
岑崤按捺不住胸口的燥热,单手扣住黎容的脖颈,俯身含住他的唇。
黎容配合的微仰着头,迎接岑崤有些强势的,带着酥麻痛意的吻。
人的感情是能通过接吻表达出来的,轻松的,想念的,激动的,感激的……
黎容的眼睑快速颤动,颀长的脖颈紧绷,手指不由自主的沿着岑崤的手臂上滑,直到笼住他的胸膛,将自己紧密的贴了上去。
夜风撩起他柔软的头发,不断拂过岑崤的侧脸,就像他下意识抖动的睫毛,也在岑崤的鼻梁上刮搔。
暧昧融入夏日潮湿的温度,在柔软的唇瓣上,无声蔓延。
隐秘的欲望自心口扩散,沿血液流淌,点燃全部神经。
黎容首先松开岑崤,忍不住快速喘息,汲取空气。
他抵着岑崤的额头,胸膛一起一伏,侧脸带着呼吸不畅的红晕,卷曲的鬓角碎发,平白挂了细汗。
黎容缓和几秒,眼眸一抬,突然大胆的探出舌尖,在岑崤唇线上快速掠过,在岑崤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红润的舌尖已经安全的躲了回去,就连湿润的唇也轻抿了起来。
他明目张胆的‘逃跑’,也明目张胆的等待着更炙热的‘反击’。
“你……”
岑崤怔了一下,眸色变得愈加深沉,他很快不负期待的追了上去,在黎容口中肆意掠夺。
唇舌交绕间,彼此的气息肆无忌惮的侵略着对方的领地。
玻璃门开合的声音,小虫撞向灯罩的声音,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音,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所有的一切仿佛瞬间消失,被隔绝在外。
他们藏匿于夜色沉沉,他们暴露在众目睽睽。
良久,炽烈的情绪平缓下来。
黎容扭开脸,望着不远处的霓虹灯,故作轻松道:“咳,没受伤吧?”
他扑上去抱岑崤的时候,能感觉到岑崤有轻微的肌肉紧绷。
九区考试有格斗,想要毫发无伤是不可能的,但根据目测,他认为岑崤的状态还好。
岑崤瞥了一眼黎容望着的方向,又收回目光看向他,低声回:“处理过了,没大事。”
黎容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黎容:“杜溟立呢?”
按照上一世的剧情,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本应该是杜溟立的,如果岑崤发挥的好,那杜溟立就是第二。
不用脑子就能想明白的问题,他纯粹是没话找话。
大概岑崤对他那句真话的反应太大,让他不小心找回了点久违的羞涩。
岑崤一皱眉,略有不满:“好不容易结束了,你还跟我提别的男人?”
黎容惊诧,继而忍俊不禁:“不是吧,你以前吃林溱的醋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连中年人的醋也吃?”
岑崤这次却没敷衍过去,反而郑重道:“我很厌恶他,听到他的名字也觉得恶心。”
黎容一愣,眉心拧着,眼神疑惑的看向岑崤,打量半晌,见岑崤没有避开话题的意思,他环抱着双臂,微微歪头,轻声轻语道:“这么厌恶啊,难不成还有亡国夺妻之恨?”
他故意将语气挑的轻飘飘,看起来像是玩笑,以便随时可以收回。
岑崤目光深沉的看着他,沉默几秒,突然抬手,无名指贴住他发凉的耳骨,轻轻抚摸:“饿了吧,等这么久。”
一句轻松平常的关切,却让黎容心中一沉。
他的眼睑轻颤了一下,目光微微下移,眼睑舒展开,眼皮的折痕若隐若现,浓长的睫毛根根分明,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张开一个小缝。
若旁人端详,会觉得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会将自己短暂的包裹在仿若真空的空间,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动态,只有海量的线索和快速运转的思绪在不断叩问。
岑崤避开了他的问题,却没有当场否认。
这并不是遮掩,而是用含蓄的方式如实相告。
从训练馆第一次见面,他就敏感的察觉到了岑崤对杜溟立的反感和轻蔑,提起杜溟立,岑崤言语中的判词也是完全负面。
饶是岑崤尽力克制,无视,装作若无其事,但他作为身边人,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直想知道,岑崤为何对杜溟立有这样的情绪?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杜溟立扳倒韩江后,三区和九区,并没有太多联系。
原来……他的死跟杜溟立有关吗?
岑崤知道了,然后呢?
他回想起岑崤说过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不用太受打击,你不是第一个没躲开的人。”
“如果将来有个能扳倒杜溟立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岑崤知道后,一定是为他报仇了。
可他不明白,自己和九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杜溟立为什么要害他?
他父母出事的时候,杜溟立还是个普通人,跟蓝枢,红娑都没半点关系,更不可能参与陷害他父母。
明明是彻底好身份的人,怎么会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GT201项目,到底让多少人忌惮了?
岑崤呢?
又为什么会和他一样,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岑崤也……没有平安无事吗?
黎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他知道,岑崤现在还不想说。
岑崤透露对杜溟立厌恶的原因,是因为他即将去九区工作,杜溟立会成为将来绕不开的人物。
他在郑重的提醒黎容,要警惕杜溟立,不能是一般的警惕,要当作仇人一样。
黎容用牙齿轻轻咬住唇内的嫩肉,压迫的痛感在口腔中逐渐蔓延,他充分的感受着疼痛,强迫思绪从无数疑问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
数秒后,他松开牙齿,云淡风轻的勾起一丝笑:“是有点饿了,家里准备的东西都凉了。”
岑崤挑眉:“你自己做的?”
黎容哼道:“怎么可能,米其林餐厅的外卖。”
岑崤:“打车回去?”
黎容:“嗯哼。”
好在他们在咖啡厅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考生们已经走了大半,经济文化活动中心前的马路终于不堵了。
黎容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两人坐上,回黎容租下的房子。
市内限速四十,车速并不快。
黎容看向车窗外的夜景,也不会觉得呼啸而过,反而可以细细品味。
街两边每家餐厅的风格都不同,挂的招牌彩灯也颜色不一,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红红火火,弥漫着一股温馨祥和的气息。
这样热闹的夜色,仿佛可以将所有丑恶污浊驱散到不见天日的角落,不被人察觉,也不被人记起。
能够片刻享受,暂时忘却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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