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带着芙蕾回到了她出生的岩石山上。即使离初月城有一段距离了,他也依旧没有化龙飞行,而是用双脚徒步到目的地。没多久,便等来了菲尼,不死鸟振翅而至,希尔抬头看着宽阔的臂展上落下了一根渐变色羽毛,如果克拉在的话,此时一定会吓得缩成一团,连掌心大小的鸟雀都能让他一瞬间惊慌失措。
“承认吧希尔,承认我就是世间最美的存在。不然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菲尼昂首阔步,每一爪都踩出了加冕的力道。
希尔想起克拉圆润的脸吓到失去血色心下好笑。
“……?你!”菲尼夸张地后仰,一双翅膀惊恐地抱住自己:“吃错东西了么,你居然会对我笑。”
“我们该带芙蕾去哪。”希尔压下嘴角,他并没有兴趣给不死鸟搭戏。
“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养火龙啊……按理说龙蛋出现的地方就是她选择好的出生地。但是……她情况有些特殊啊,我们在山谷发现她,又在这里出生。”菲尼的翅膀托着下巴,像是在学人类的姿势。
希尔恨不得撬开这只蠢鸟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不是一包草:“既然你知道她选择了东边山谷做出生地,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孵化她?”若不是这样,自己也不至于被一个人类小鬼搞得心神不宁。
“……因为你当时要拔我的毛啊……我就跑了……”菲尼无奈摊开双翅:“而且那时候是初春,我们发现她的地方温度不够啊,为了不让你薅光我,带她来炎热的沙漠地区是当时最好的选择。”菲尼说着说着还义愤填膺起来,一把捞过自己的尾巴抱在胸前:“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都两年了!才长了这么一点点!”混在几根飘逸的长尾羽间的是一根新生的羽毛,明显比旁的短了三分之二。
希尔麻木地盯着菲尼,一句一顿地问:“那我们,为什么,不等到夏天再孵化她。”
菲尼愣了半天,动了动鸟嘴小声说道:“……我,当时一着急,没想到……”
希尔叹了口气,怪自己明知道菲尼神经质还过分依赖它。
而且如果不是那时候刚好进入情热期,也不至于误打误撞跑到了人类的地盘,害芙蕾被当作蜥蜴养了两年。
“嗷我的小宝贝,你这是在吃什么。”菲尼蹲到了芙蕾身边,小家伙正在抱着一片风干牛后腿肉啃得卖力。
鳞片像红宝石般光滑坚硬,才两年的时间便开始生出龙翼,希尔忽然觉得她被克拉养得很不错,那个小鬼宁愿自己吃的粗陋也要优先保证她的需求。再看看身边这只缺心眼的戏精不死鸟,希尔不确定如果当初芙蕾留在他们身边会不会比现在更坏,但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好就是了。
“不如我们在这里等一段时间,她的小翅膀应该很快就能长起来,这样我们可以教会她飞行,然后让她带路,她应该会重新选择栖息地,虽然大概率会回去东边。”菲尼趴在芙蕾面前看她吧唧嘴看得如痴如醉:“以后我来照顾她,你尽量别插手。不然培养起感情来以后分开会很痛苦的。我可不想看你们相爱相杀。”
龙的领地意识很重,他们成年后自然选择独居,年岁越大需要的地盘就越大。虽然希尔自己从来没感觉,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世上根本没有来自同类的竞争。好在目前为止,他看这只小龙还算顺眼。
“希尔,附近有人。醒醒。”金红翅膀拍打在希尔脸上,他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决定不跟鸟类一般见识:“我睡了多久?”
芙蕾也跟着醒过来,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警惕地望向初月城的方向。
“没多久,一天而已。城里恐怕有动静,希尔,你听到附近的狗叫了吗。是不是那个小鬼出卖了你们?这下惨了。”菲尼抓着芙蕾腾空而起:“先往东边去吧,没时间给她自己慢慢选了。”
希尔坐在原地没动,头也不抬地一把抓住了从身边缓缓上升的长尾羽拽了回来:“也许只是路过。”
“哎哎哎!我的尾巴!!”菲尼落地一个趔趄,气得直跺脚:“你就不能轻点!”
希尔没有理会它的抱怨:“他如果藏了什么心思,没必要等这么久。”希尔看了一眼菲尼气鼓鼓的胸脯,前不久,克拉还为了保护芙蕾在那里狠狠来了一脚:“为了保护芙蕾的安全,他肯用没穿鞋子的脚碰你。”
菲尼两眼一翻像是要背过气去:“你什么意思!碰我怎么了!我的羽毛是世界上最美的!”
风里的躁动的确不太对。希尔莫名心慌,他烦躁得制止了菲尼:“别演了。菲尼,你带芙蕾先走。”
“……那你呢?你不会真觉得人类可以相信吧希尔。如果这些人不是在搜寻什么,为什么要带着猎犬?为什么摸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菲尼难得正经,希尔恍惚觉得它一瞬间被神圣的火光包裹,连眼神都多了些见证岁月的睿智,金红的鸟喙像未加工过的稀有金属泛着哑光,不知经历了几个轮回的不死鸟抖了抖翅膀,用低沉的嗓音质问他:“就因为你们亲过嘴儿?”
……
希尔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似乎在抖。他不知道是不是克拉的感染力太强,短短几天他便染上了些人类的习气,比如情绪化。他讨厌用暴力解决问题,讨厌恃强凌弱,他耐着性子捏着大鸟的翅膀说道:“可我只告诉他我们去东边,克拉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别别别别乱来,你想知道也简单,我马上可以打听到这些人是干嘛的。给我点时间,希尔。我保证让你满意!”
菲尼仰起头,夜空划过一声清亮的鸣啼,很快便有大大小小不同的鸟类落在了菲尼身边。
“他们说什么。”周遭都是叽叽喳喳的鸟语,与岩壁的回声重叠在一起聒噪得像人类的市场。
菲尼认真听了一会儿打发走了它们,踱步到希尔面前:“那些人在找我们,严格来说是找你们俩。我还没有暴露。”
随着一声不由自主地叹息,希尔的心缓缓下沉。难道克拉那个小鬼如此善于伪装?一只活了几十年的龙也被他骗的团团转?希尔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何龙如此强大,骨子里却如此忌惮弱小的人类,在他亲历了人类的手腕之后。
“那个,还有……”菲尼见希尔脸色不好,用翅膀替他扇了扇风:“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希尔有些不耐烦。
菲尼立即向后跳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别着急生气希尔,他没出卖你。有好几队人在找我们。人类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算好消息吧!”
“坏消息呢?”希尔看到菲尼眼中得自己,瞳孔从细长的线变回了小圆点。
“你姘头被抓了。”菲尼吐吐舌头。
蜜月:
刚才更错了,那是下一章……= = 我错了!!!!!!
第11章 公平
最深的地窖又黑又冷,这里通常用来储存冰块和容易腐坏的食物。
他们没有给克拉留任何光源,即使睁着眼睛也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漆黑。
克拉不怕冷也不怕黑,他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父亲,也担心芙蕾和……希尔是不需要担心的吧,虽然克拉其实对他一无所知,可莫名觉得对方是个强大而可靠的人。
克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投缘,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能让自己迫切想敞开心扉的人,也许是他感受到对方并没有嫌他冒昧和麻烦。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皮绳,那时希尔一语不发地将绳子打了个奇怪的结,克拉觉得那双眼睛里的春意格外抚慰人心。
希尔总是垂着眼睛,原本他的眼角就比其他人低一些,面无表情地样子看上去有点无辜,可他的气质并没有五官看起来那样软弱可欺,相反倒是有点不可侵犯的距离感。他不愿说出口的话,克拉也不太敢追问,总觉得会惹对方不快。可事实上,希尔从来没有对谁发过脾气,连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的,只是在两人初见之时表露过那么一瞬间的怀疑和不满。
黑暗里,听觉和嗅觉变得很敏锐,克拉听到了滴水声,听到了建筑里的脚步声和几声狗吠,感受到了骆驼蹄远去的震动。他失去了时间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至少,给他留一只蜡烛啊……
克拉在心里想象着烛火摇曳,将心思放空,精力集中在像泪水般滑落的蜡油上,一只燃尽了便是一整夜。
一只,两只。燃烧到第三只的时候,克拉实在抵抗不过浓重的困倦,歪在墙角里睡着了。
他久违地梦到了母亲。虽然她比一些男人的身材都要高挑,可过于苍白羸弱,就像挣扎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缕月光。她的美丽似乎不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克拉与她相处的十年从襁褓中柔软的小婴儿长成了健康调皮的小男孩,身边的妇人们在生育了儿女后迅速苍老,她们的皮肤不再细嫩,眼角不再含羞,身材也不再窈窕。可黛安没有,这个女人似乎真的像女人们嚼不完的舌根里形容的那样,是个会带来灾祸的不祥之兆,不老不死。
她每天尽力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多呆一会儿,有时候弄弄花草,有时候抱着父亲写的书在树荫里喝喝茶。她喜欢帮克拉念睡前故事,即使七八岁之后克拉已经能自己读懂大部分文字,她依旧坚持,克拉看得出她很享受,便耐心地听着一个一个自己已经倒背如流的故事。黛安尤其迷恋周遭的生命变化,迷恋克拉长高,迷恋丈夫的眼角渐渐爬上纹路,迷恋坊间流传的八卦密闻,迷恋市井里的爱恨情仇。直到现在,克拉回忆起她依旧能感受到她柔弱身体中巨大的好奇心与矛盾的生命力。他甚至猜测母亲的不告而别兴许是因为身体好转后,耐不住这片荒凉沙漠的无聊去探索世界了。
梦里,母亲坐在一棵奇怪的巨树上,枯树叉伸展出去分成错综的枝桠,粗壮的树干要几人合抱,树叶星星点点发着光。她轻蹙眉头,银灰色的眼睛里落下泪水,滴进克拉的发丝里,凉意顺着头皮蔓延到太阳穴,于是他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克拉坐起身,松了松筋骨,头顶落下的水滴打湿了小片头发和肩膀的布料。克拉盘算着,自己被缴械扔到这里至少一天多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芙蕾应该是安全的。
脚步由远及近,锁链哗啦落地,地窖的门被打开,猛然看到火光恍如隔世,克拉借着风灯的光亮看清了来人,是梅塔公爵的亲卫首领。那人毫不客气地伸出粗壮的胳膊,对着克拉的衣领抓过来。克拉压低肩膀微微旋转上半身轻巧躲开,亲卫毫无防备被他闪了个踉跄,用手撑住墙壁才站稳。
“妈的。”他忍不住骂道:“公爵要见你。赶紧滚过来。”
粗鲁。初月城中骑士没几个,他跟克拉不一样,好像是王都的人为他授勋,虽然克拉觉得他的举止跟印象中的骑士相去甚远,可那枚亮闪闪的勋章比自己那枚更好看,橄榄枝用深色的祖母绿镶嵌闪耀着火彩,而不是简单朴素的纯银浮雕。
梅塔公爵和伊本坐在大厅里等他,克拉的剑摆在他们面前,旁边是从他胸前扯下来的骑士勋章。
“克拉。想拿回你的勋章和佩剑么。”伊本开口。
“是的先生,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克拉发现自己许久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他撇开头清了清嗓子。
“那个黑衣人的来历,还不肯说么?”
“先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并不清楚他的来历。”克拉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不如跟希尔一起走掉,找不到自己,他们抓住父亲也没什么用处。
“好,既然一个骑士这样说,那我相信你,克拉。”梅塔公爵走近,将佩剑交还,并亲手把勋章挂回他的胸前:“那个人,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威胁。如果他回来了,你要尽到骑士的责任,帮我们缉拿住黑衣人。他叫希尔对吧。至于龙,我们要活捉,进献给王都。我也不隐瞒你了,两年前大祭司有过预言,火龙现世是人类的大劫难。现在看来,那只火龙还年幼,一切都还来得及。克拉,如果我们放任不管,那你将成为灾难的罪魁祸首,人类的背叛者。”
银色的勋章重新回到身上,克拉摸了摸自己的心跳,没感受到任何异动,他们没有一分信任和真心,似乎觉得克拉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由得他们用这枚盾形的银色小饰物控制。
人类的背叛者,那天希尔也提过,这两天耳边尽是这样耸人听闻的字眼,克拉一点实感都没有,他沉默着,用袖子擦了擦剑柄。大概这把剑从自己被关进地窖那天就随意被丢弃在桌子上无人理会,剑鞘和剑柄上似乎沾染了果汁,变的粘哒哒的。希尔是不会回来的。他默默在心里念道,带着些遗憾。他们原本可以多相处些日子。
“先生,芙...龙被送去王都后,会怎么处置?”他明知道对方满口谎言搪塞他,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会......被杀死么?”
“你不希望它被杀?”梅塔公爵反问。
“它没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它没有理由被杀死,这不公平。”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言,芙蕾就没有生存的权利了么?他始终不觉得自己养大的小家伙跟什么火龙恶龙有半点关系。
“公平?”梅塔公爵看着他仿佛看着天下最滑稽的一张脸,忍俊不禁:“你是装傻还是天真?克拉,你用所有人的性命与一只龙做赌博,还妄图找到公平?”
克拉咬住嘴唇,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所以生命是以种族与数量做权衡的,芙蕾的一条命,不能跟许多人的命相比较。
“先生,我可以问个问题么?”克拉望向男人,梅塔家从百多年前就是初月谷地的领主了。他们收拢安抚贵族们,巩固着武力与财富。梅塔公爵年近四十,除了眼角被笑容挤出的几条纹路,沙漠中的男人们风吹日晒的粗糙痕迹并没有在他身上出现,他就像站在山顶的一颗挺拔的树,吸收了整座贫瘠山脉里的所有养分。
“当然。问吧。”梅塔公爵总是一副宽容的样子,并不是因为他心存仁厚或是脾性温良,仅仅是因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揣测他地心思生怕惹恼了他。
“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这个传言?为什么那个祭司不告诉大家龙的存在?”克拉如果在两年前便知道这世上真的有龙,可能早就发现了芙蕾的不正常,事情也不会变得这样被动。
“告诉谁?那些人么?”男人始终避开他的眼睛,伸手向外一指。伊本家建在城中的高处,离领主的公爵府只有一条街道之隔。贵族们总是喜欢从高处俯瞰自己的领地,看人们辛勤劳作:“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除了恐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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