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尧骨子里那点微妙的错位又开始活动起来,他最初分明为了蒋衡的“不信任”而委屈,可现在蒋衡自己承认私心为他做了安排,他反倒又痛苦起来了。
蒋衡还不如报复他,他越这样,纪尧越控制不住地想起以前,他不愿面对的一切重新从蒋衡身上铺设开来,结成一张细密的网。
那上面蒙着后悔的阴霾,纪尧已经无视了它三年,可它最终还是化作细弱的荆棘,成功拢在了纪尧心上。
“我知道。”蒋衡走过来,把待客用的水杯放在了茶几上。
玻璃制品和茶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纪尧抿了抿唇,从卧室门口往前走了几步。
“我要是说——”蒋衡说:“我是想重新追你呢。”
纪尧的神经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他心里一紧,下意识想让蒋衡别开玩笑,但他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好在蒋衡自己很快把这句话又轻飘飘地收了回去。
“开玩笑的。”蒋衡笑着说。
纪尧的心仿佛被他三言两语吊在半空中,他想要说点什么反驳,又觉得面对玩笑不应该这么神经敏感,可如果什么话都不说,他又实在觉得脚底发飘。
纪尧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结婚了。”
“真的?”蒋衡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
纪尧:“……”
他太熟悉蒋衡这个语气了,这就代表着蒋衡已经得知了确切答案,多问一句只是配合台阶,等着你“坦白从宽”。
纪尧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原地转了一圈,“真的”俩字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不得以,他只能闷闷地问道:“这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住院的时候,你们医院的小护士告诉我的。”蒋衡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笑了笑:“她说你档案写的是未婚。”
纪尧:“……”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看蒋衡长得帅什么都能往外秃噜。
“不用觉得愧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都得往前看。”蒋衡把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说道:“既然你这么过不去这道坎,不如你来帮我个忙,就当还我的人情了。”
“好。”纪尧很快说:“什么忙?”
“我妈很快要回国了,她这次要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蒋衡说:“所以我想请你假扮我一下男朋友,应付下我妈。”
纪尧:“……”
第39章 三年过去,他们重新走回了原点。
短短两句话,其中的槽点也太多了,纪尧猛然间不知道该从哪问起,他打量着蒋衡,眼神有些古怪。
“怎么?”蒋衡好笑道:“在你眼里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天养吗?”
确实,纪尧想。
从六年前他见到蒋衡的第一面至今,这是纪尧第一次从他嘴里明确地听到爸妈这种关键词。
在一起的那几年,逢年过节蒋衡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北京,纪尧从来没见他跟亲戚家人什么的联系过。纪尧曾经猜测他家里或多或少有点特殊情况,最好的情况是水火不容,最差的情况就是家人都不在了。
现在突然冒出个亲妈,纪尧本能地觉得像是某种陷阱。
但蒋衡提出的要求字眼很巧妙,一个“假扮”轻而易举地绕过了纪尧心里顾虑深重的墙,让他本能地不想拒绝。
纪尧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空气中好像弥漫出一点心照不宣的气氛,玄妙的,却又无法捉摸。
他定定地和蒋衡对视了一会儿,蒋衡没带眼镜,眼角眉梢微微下弯,唇角含着一点笑意,看起来很坦荡。
纪尧无来由地有点紧张,他舔了舔唇,拒绝的话在胸口里打了三个转,可脱口而出的确是另一回事。
“好。”纪尧说:“我答应。”
蒋衡似乎不意外他会同意,顺势点了点头,然后拿过自己手机解开锁屏,调出了微信二维码。
“那留个联系方式。”蒋衡说:“等我妈回来我通知你。”
纪尧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捏着手机的动作有点打滑,他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掌心,这才弯下腰,扫了一下茶几上的手机屏幕。
蒋衡的微信头像很简单,还是三年前分手前那个,只是微信号换成了新的。
纪尧按下添加好友的按钮,心里猛然涌起了一股本能似的慌乱。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蒋衡不怕再走回之前的老路吗,但因为“玩笑”和“假装”,所以这句话他没有立场问,也不想问出口。
“为什么找我?”纪尧忽然问:“你要是想找男朋友,有得是真的吧。”
“我想让她放心。”蒋衡说:“我们俩相处时间最长,相处起来最默契,彼此也了解,在她眼里不会露馅——”
蒋衡说着顿了顿,笑道:“你不会让我去找个保质期只有一个月时间的恋爱对象见我妈吧。”
有道理,纪尧想,有理有据。
他蠢蠢欲动的情绪让他有意忽视了“假扮”还不如“保质期短”的事实,于是这点近乎于本能的条件反射只出现了一瞬,就被轻而易举地打散了。
于是纪尧没再说什么,彻底默许了这件事。
蒋衡见状弯了弯眼睛,冲他笑了笑。
新的好友申请已经发送出去,纪尧握着手机,手指缩紧又松开,看起来想要把手机揣进兜里,但动作到一半又停住了。
蒋衡贴心地没有拆穿他的紧张,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太晚了。”纪尧轻轻松了口气,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好。”蒋衡站起身,作势往外送了他几步:“路上小心。”
纪尧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看他。
“晚上睡觉别开窗。”纪尧说:“烧过三十八度五记得吃药。”
“好。”蒋衡很快答应道。
纪尧这下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抿了抿唇,说了声再见。
只是临出门时,蒋衡又从背后叫住他,给他报了一个车牌号。
纪尧纳闷地回过头,只见蒋衡冲他晃了晃手机,说道:“网约车,定位在正门口,是辆白车,手机尾号3769。”
纪尧微微一怔。
“目的地定在你们医院了。”蒋衡说:“你自己上车再改就好。”
纪尧的心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瞬,他扶着门框,恍然间找到了点跟蒋衡相处的熟悉感。
他穿着柔软的居家睡衣,因为他要离开所以提前替他叫好了车,然后站在暖色的灯光下跟他说路上小心——这场面看起来太熟悉了,熟悉得仿佛这三年的空白都没有出现过。
纪尧恍惚了一瞬,但很快找回理智,冲他道了声谢,转头走了。
蒋衡目送着他关上房门,在原地站了两分钟,然后走到阳台边,给高景逸拨了个电话。
“怎么了?”除非在飞机上,否则高景逸的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畅通,接通速度飞快:“你又在公司?是有什么资料要用?我办公室钥匙你有啊,直接进就行。”
“没有。”蒋衡失笑道:“我发给你的文件看了吗?”
高景逸疑惑地啊了一声,就着电话翻了翻通讯软件,这才发现蒋衡给他发了一堆年终总结书。
“离新年不是还一个来月吗?”高景逸纳闷道:“你现在就给我?”
“我要休息一阵子。”蒋衡靠在栏杆上,他微微眯着眼睛,点燃了一根烟:“这段时间除了李玲华那个案子我继续做之外,就不接新案子了。”
高景逸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心说这劳模也有主动张嘴说休息的一天,真是太阳打北边出来。
“真的假的?”高景逸狐疑地反问道:“休息,你?”
“怎么了。”蒋衡说:“我不能休息吗?”
“那倒没有,你要休息我举双手同意。反正你是蒋总,你说了算。”高景逸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一点担忧:“但是你没什么事吧,身体不舒服?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都没有,就是有点累了。”蒋衡轻声说:“歇一阵,养养精神。”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虽然高景逸总说蒋衡衣服一脱底下都是钢筋电缆电源线,但确实没少担心他这个拼命三郎。
现在他主动服软示弱,高景逸觉得是件好事。
“那你休吧,没事。”高景逸说:“反正年前都是收尾的活儿,有我盯着就行了。你之前还开了刀,是该好好休息。”
蒋衡道了声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微信里,新的好友申请跳出来,蒋衡看着那个Q版卡通圣诞树头像挑了挑眉,点了下好友通过。
他本来想要点开大图看看纪尧的头像,结果大图的圆圈绕了两圈,很快刷新成了一张星空图,乍一看像素颇低,活像是临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
蒋衡忍不住扑哧一乐,心说换的真够快的。
小区里,广场上的亲子比赛还没结束,纪尧路过小广场时,还能听见里面热火朝天的呼喝声。
李奶奶站在广场边上,余光里看见他走过来,笑眯眯地冲他打了招呼,不见外地塞给他两颗自家熬制的润喉糖。
损坏的联动门系统还没维修完毕,小区门口堵了一溜车,纪尧挤在乌泱泱的人群里顺着人流往外挪,门口的保安眼尖看见了他,于是拉开了值班室的联通小门,把他迎了出去。
网约车提前停在了小区门口,纪尧比对车牌后上了车,听司机报出了蒋衡的手机尾号。
于此同时,他的手机屏幕一亮,新的好友已经通过了申请,出现在了他的通讯录里。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里,纪尧又一次察觉到了当年恋爱时那种微妙的感觉——蒋衡分明没有出现,可好像处处又都是他的影子。他因为蒋衡的原因被人另眼相待,同时也隐秘地跟他绑在了一起。
这一切陌生又熟悉,纪尧用手捂住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只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猛然膨胀起来,涨的他胸口满满当当,甚至有点酸麻的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尧甚至能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声若擂鼓,震得他整个胸腔发麻发木,他心里叫嚣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愈加清晰,让他想要忽视都不行。
半晌后,纪尧忽然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
直到此时此刻,就在这个冬夜里,纪尧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他是真的想念蒋衡。
司机被他的笑吓了一跳,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短短几息之间,纪尧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他靠回椅背上,先是莫名其妙地给葛兴发了个两百块钱的红包,然后手指微动,轻轻点开了蒋衡的名片。
对话框里一片空白,只有一条新好友自动发送的系统通知,纪尧看着空荡荡的屏幕页面,心念一动,把他的消息下意识置顶了。
数据冰冷而诚实,蒋衡的对话框很快越过纪尧的工作群和科室群,以一个空白页面跳到了他最近联系人的最顶端。
三年过去,他们好像重新走回了原点。
第40章
“谁会在一个坑里摔两次呢。”
庭审结果不错,纪尧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工作。
他们科室的同事在百忙之中抽出了五分钟时间给他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去晦气仪式”,主要流程是举着一杯温开水敬天敬地敬纪尧,然后试图把剩下的半杯水塞进纪尧手里,看着他喝掉。
“都是高材生,至于吗。”纪尧颇为无语:“远离封建迷信。”
给他替班最多的那位同事举着杯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摆手,说道:“喝水怎么了,一天八杯水生活才健康!”
科学迷信两不误,很有现代新青年的感觉。
小护士扒着门框嘿嘿一乐,凑热闹道:“怎么样,纪医生,我那个水逆去死去死符好用吧!”
纪尧一看见她就想起她背地里“出卖”自己的事儿,额角突突地疼,隔空指了指她,看着咬牙切齿,却毫无杀伤力。
普外科忙得要死,几个年轻人也闹不了太久,闲话几分钟就各自散去上手术了。
纪尧前几天不在,所以今天上午难得清闲,跟着查完房又写完了病例之后暂时无事可做,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次手机。
蒋衡的对话框从昨晚出现在他联络人里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安安静静的。那空白对话框突兀地立在一切联络人的最顶端,引着纪尧的注意力总是会时不时往上面落。
蒋衡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且毫不怯场,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以至于纪尧有时候也很难猜测他的意图。
一宿过去,天光乍亮,纪尧从昨天那个细雨蒙蒙的漫长冬夜里醒来,连带着那种心照不宣的气氛也变得虚幻起来,怎么想怎么不真实。
但联络人总是真的,纪尧今天第六次点开微信,然后又下意识地按上了锁屏。
纪尧渐渐发现了自己这种心不在焉——进入工作状态后还好,他暂且想不起来别的。可一旦空闲下来,他的注意力总是没法集中,论文写了两行删了四行,泡咖啡的时候还错拿了妇女角里的红糖姜茶。
他终于发现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在纪尧第十一次点开手机之后,忍不住咬了咬牙,主动给蒋衡发去了一条消息。
“烧退了吗?”他问。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整,蒋总大约是工作缠身,于是没有秒回他。
纪尧端着杯子去茶水间刷掉了红糖姜茶的冲剂粉末,然后甩着手上的水珠回来,重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直到纪医生再次坐回办公桌前,蒋衡的回信才姗姗来迟。
“好多了。”
蒋总的回信冷冷淡淡,但随之附送了一张照片,稍微中和了一下文字带来的疏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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