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行李被烧了没钱花,结果就瞌睡遇到了枕头,白得一笔盘缠。
正好,他也不想让秦知亦冒险去劫什么县衙府库。
“劫富济贫”这名头虽然听起来很理直气壮,很正义凛然,可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贼”字,乐之俞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但听不得有人说秦知亦一句不好。
他的秦哥哥就是这乱世中最光风霁月,堂堂正正的好人。
“哥哥!”
一进到正院来,那群小孩子看见了他和秦知亦,顿时兴高采烈的跑过来迎接他们,嘴里哥哥大哥的一通乱喊,中间还混杂着不知道谁叫的“娘子”,又响亮又清脆,听的乐之俞哭笑不得,连耳根都有些红了。
这些孩子同前两日初见时比起来,不但都换了干净合适的衣裳,明显也洗过澡梳理过头发,不再是那副脏兮兮的可怜样,除了瘦弱些,同外头那些寻常人家的孩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了。
乐之俞很是欣慰,朝着跟在后头赶过来的苏一赞扬的竖了下大拇指。
“苏一,看不出来,你这么粗枝大叶的一个人,照顾起孩子来还挺细心周到的嘛。”
“公子,不是我······”
苏一难为情的挠挠头,说道:“是县衙的文书派人过来料理的,他说这是朝廷钦使的意思,以后这些孩子会由官府照顾,不但衣食有了着落,还要送他们去学堂念书呢。”
“朝廷钦使?”
乐之俞惊讶的睁大了眼。
新朝居然还有这种方正贤明,仁慈宽宏的好官?
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说个不停。
“哥哥,今天有烤全羊吃呢!”
“还有活鲜鱼!我去看过了,足有十几斤,拿豆腐炖成汤,肯定好喝。”
“点心,还有点心!好多种!都叫不出名字,可又好看又香,味道也顶顶好,哥哥你待会一定要尝尝。”
“还有,还有······”
其实不用他们说,乐之俞已经看到了院子里正在忙碌的厨子们,以及源源不断摆上各个案桌的丰盛菜肴和糕点。
最吸引他视线的,是在庭院中央陈设的一架扁长的炭火炉,上面的肥羊已经开膛去皮,烤的金红油亮,诱人的香味飘得满院都是,直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跳出来了。
如今新鲜的羊肉可是稀罕物,便是乐之俞以前在无忧谷吃遍了山珍海味,羊肉却也只吃过风干腌制的,似这么大的一只活羊宰了现烤来吃,他连见都没见过。
“这也是钦使命人送来的。”
苏一顺着乐之俞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对那羊感兴趣,便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倒出来了。
“我听厨子们说,这羊原是养起来,预备着县令过寿要摆三天宴席的压轴菜,结果才开席一天县令就死了,他后厨囤着的许多好东西都用不上,县衙里的人本来是想拿来置办酒席给钦使接风洗尘,可钦使连面都没露,直接传了个口信,让把东西都给送这儿来了。”
原来是这样。
乐之俞若有所思的眯了下眼睛,又打量了下这青砖红瓦的屋舍院落,问道:“不会这宅子的原主人,也是雁城县令吧?”
“公子你真聪明,一猜就中。”
苏一笑道:“这儿就是雁城县令新盖的别院,里头陈设用具也都是崭新的,那个死掉的县令还没来得及住进来呢,一点晦气没沾,公子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
乐之俞的确是放心多了,要是屋子里住过新死的人,那行情可就要往下跌了,他还指望着把这宅子卖个大价钱呢。
说到卖个好价钱,乐之俞眨眼间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位朝廷钦使看起来挺宽厚的嘛,那我不如再去求他给写个亲笔牌匾挂门口,这宅子的价钱不是又可以翻上几番?”
“对啊!能当钦使的官儿肯定是朝廷里的大官,那些豪绅富商为了能攀关系给自己脸上贴金,可不得来抢破头?公子这法子妙啊!”苏一立马跟着附和。
就连秦知亦也微微颌首赞同。
“是个好主意。”
得了支持的乐之俞愈发的有了底气,催着让苏一赶紧去取了纸笔来,他要现在就写一封信送去县衙给文书转交钦使,表达他的感激之情顺便再讨要块牌匾回来。
“公子,先等等······”
大约是被关了一晚受了惊吓,往常话最多的苏二刚才却是闭紧了嘴啥也不开口,听见乐之俞要给钦使送信才像是醒过神来似的,凑上前来试图把乐之俞拉到一边。
“这个朝廷钦使来头不小,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去主动招惹,免得引祸上身啊。”
来头不小?
乐之俞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角。
顶多就是个三品大员或者什么校尉都督之类的,能有多大来头?来头再大也比不过宁远承。
“听你这口气,你是知道什么内情了?倒是说给我听听,为什么不能去招惹那个钦使?”
“这······”
苏二为难的看了眼秦知亦,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公子,人多口杂,咱们到那边去私下里说。”
秦知亦神色淡淡的,并不插嘴多问,似乎是对自己被排除在外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乐之俞却是怕秦知亦多心,立马皱起了眉头看着苏二。
“秦哥哥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也是一样的。”
苏二见他坚持,只得当着秦知亦的面说道:“我是被关押受审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有兵士称呼那主审的人为左郎将,左郎将可是在东宫地位颇高的武官,除了皇帝和太子,不受任何人的差遣,公子你想想,能让他听命的朝廷钦使还会是谁呢?”
第28章
会是谁?这还用猜?
新君刚刚即位,便是要微服私访也绝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何况还是来清缴叛党这么危险的事情,那位钦使只可能是东宫太子。
乐之俞的眼睛顿时一亮。
他对这位为新朝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太子可是慕名已久,关于其如何在兵荒马乱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各场战役都如数家珍,以前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亚于同样英雄了得的宁远承。
甚至他还很惋惜过,宁远承始终持中立态度固守岭西,没有痛快出兵和新朝太子打一场。
要不然,世上肯定又多了一次强强对决的精彩战役载入史书和传奇话本里,能让他好好欣赏欣赏,幻想自己将来也许会同他们一样叱咤风云,干出番大事业来。
当然,这些只是“以前”的看法,现在在乐之俞的心中,宁远承的分量自是已经压倒性的胜过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了。
转念间,他就已经懂了苏二不方便在人前说出口的顾虑。
太子此行是为剿灭叛贼来的,出手果断狠厉,可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再没有名气无人知晓,乐之俞也是板上钉钉的前朝余孽,查出来了就要遭到朝廷无情的铲除,隐瞒身份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去自投罗网?
何况他刚侥幸摆脱了是青丹会同党的嫌疑,如今还和“宁远承”身份这么敏感的人厮混在一起,但凡要是被新朝太子看出丁点端倪,不光宁远承要有大麻烦,他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可能要引来杀身之祸的。
“咳,那便算了。”
虽说心有不甘,为了小命着想,乐之俞还是悻悻的放弃了写信找钦使要牌匾的念头。
可惜啊,若是能有当朝太子的亲笔,这宅子的价钱岂止是翻几番啊,那可就要卖出个天价来了。
苏二终于是松了口气,秦知亦却是微微挑眉,看了乐之俞一眼。
“为何要算了?”
乐之俞随口扯了个理由。
“呃,我又想了想,钦使已经奖赏我这么多东西了,该知足才是,何况他肯定很忙,我再去打扰实在是太过厚颜,万一让他觉得我贪得无厌那就不好了,我还是省些事吧。”
这理由听起来很合理,可秦知亦还是轻易的就看出了乐之俞眼睛里隐藏着的失望。
他顿了下,没再提起太子和牌匾的事,只安慰似的揉了揉乐之俞的头发,淡声道:“你这几天需要吃药调养身体,客栈太吵了多有不便,不如我们就来这儿暂且住下,也好好逛逛你的新宅子?”
乐之俞在他温柔的眼神里瞬间便忘了自己的那点失落,心情一下子又跃然起来。
“好啊!”
这宅子好歹也是他挣来的第一份产业呢,在卖出去之前,他可得先住一住过过瘾,将来若是大业得成,这儿不就成了潜邸了嘛。
但他马上又觉得有些不妥。
“秦哥哥,你不是还赶着去岭西吗?我会不会耽误你的行程了?”
“不会。”
秦知亦微微笑了下。
“岭西就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了,晚去两天也耽误不了什么。”
这善解人意的话让乐之俞更加的高兴起来,挨着秦知亦的手臂贴紧,喜笑颜开的仰头看他,露出唇边的两个浅浅梨涡,似蜜一般的甜。
“秦哥哥,我说过以后我的东西都分你一半,所以这儿不光是我的新宅子,也是你的。”
秦知亦垂着眼与他对视,唇角随之微微扬起,带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那你呢?”
“啊?”
乐之俞反应了下才明白秦知亦指的是什么,脸颊不自觉的就开始隐隐发烫,这么多人看着呢,暧昧的话他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
秦知亦依然是那样含笑望着他,很有耐心的样子,似乎是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苏二很有眼色的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立刻招呼着苏一把簇拥在乐之俞身边的孩子们都带走。
“羊烤好了,菜也上齐了,可以开吃了!快来,快来!”
美食的诱惑是巨大的,孩子们顿时欢呼着散开,向院子中央跑了过去,唯恐落后了会被别人抢了先。
乐之俞在这一片乱哄哄的欢声笑语里忽然就来了勇气,抓着秦知亦的衣襟凑上前,在他的唇上飞快的亲了一下,小声的说了句。
“我也是你的。”
第29章
乐之俞原本以为,他至少可以坚持写到七八十遍的时候才会觉得累。
可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这才刚刚写了五十遍,他就已经心烦意乱,挺直的脊梁也慢慢松垮了下来,感觉疲劳的很,无数次想扔了笔不写了。
更让他灰心丧气的是,自己全神贯注认认真真临摹出来的字,同秦知亦的摆在一起,就好似雄鹰和雏鸟般天差地别,笔力和气势上被完全碾压成泥,压根就连影子都没有丁点像的。
秦哥哥还说天赋不重要,天赋就是很重要啊,就是写上一千一万遍又如何?比不了就是比不了嘛!
乐之俞有些自暴自弃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抬眼朝仅隔了一道屏风的里间望了过去。
轻纱朦胧,看不真切,隐约只能看到一个身材欣长高大的人躺在雕花的沉香木拔步床上,安安静静的在睡觉。
有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拂过帐幔上低垂的流苏,带起水波轻摇似的涟漪,也仿佛吹散了乐之俞心头的烦乱,取而代之的,是融融的暖意和细细的酥麻。
所谓良辰美景画中人,用来形容此时乐之俞眼里的秦知亦,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也想现在就走进这幅画里,同秦知亦睡在一起。
这几日,他都是和秦知亦同食同寝,每晚都在同一张床上相拥睡去。
秦知亦的怀抱宽阔又温暖,乐之俞窝进去的时候就如同流浪的鸟儿找到了避风的大树,有一种近乎迷恋的安心感。
他也由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后来的食髓知味,每次入睡前都会主动的挤过去,把脸埋在秦知亦的胸口,听里头强健有力的心跳,和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暧昧而悸动,仿佛他和秦知亦从此就成为了一个人,再也不会分开。
虽然美人在怀,身娇体软又勾人心魄,但秦知亦也并没有趁机对乐之俞做出什么逾越底线的事,他只是温柔的抱紧了他,临睡时在乐之俞的额头和发间落下轻柔又纯情的吻,同他呼吸相连,交颈而卧,一梦到天光。
秦知亦太好了,好到乐之俞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在他面前都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配不上就不努力了吗?秦知亦若醒来看到自己如此轻易的就半途而废,会不会对他失望,再也不相信他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语和决心?
乐之俞抿了抿唇,把目光恋恋不舍的从屏风处收了回来,落到了面前越写越潦草的字迹上。
一点耐心都没有,浮躁又急功近利,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还指望将来能做成什么?
若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躲在秦知亦的庇护之下得过且过,那难保将来会有一天,他会再也追不上秦知亦的脚步,无声无息的就失散在人海,蹉跎度完余生。
“区区一百遍而已,我能行的。”
乐之俞轻声的对自己又说了一次之前的话,脊背悄悄的再次挺直,捏着笔垂眸重新写了起来。
案桌上的小香炉轻烟袅袅,不知燃了多久,已然渐渐的熄灭。
在废了好几张纸后,乐之俞终于是写完了稍稍能让他满意的一篇字来。
开头的时候,他还在数着字数咬牙坚持,指望着快点熬到第一百遍,可后来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后,他就忘记了再去数数,只琢磨着如何落笔,如何勾画,反倒是渐入佳境,越写越顺了,到最后,只怕是早就超过了一百遍,他也浑然不觉。
“累吗?”
乐之俞正欣赏着自己的佳作,耳边却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讶然回头,这才发现秦知亦不知何时从早已经里间出来了,就站在椅子后头静静的看着,直到他写完了,才出声惊动了他。
“秦哥哥,你快来看,我写的怎么样?”
像是急于想献宝得到肯定似的,乐之俞拿着纸就想站起来递给身后的秦知亦,可他坐的太久了,猛一起身,顿时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的几乎要站不稳。
16/62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