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懿道:“一会儿你去问下沈诚润,他若是累就休整一日。”
“好的,少爷。”
沈诚润当然选择速战速决,他也不放心家里的事情,吃过饭几人就坐上车朝着葛家进发。
葛先生的家在农村,乡间小路尤为不好走,幸而出发得早,到的时候堪堪中午。
再往前车就开不进去了,几人只能下车靠两条腿步行。
武威在前面引路,边走边介绍道:“根据派出去的人调查汇报,葛先生自从辞职归乡后生活规律,每日只食两餐,其余时间都会在乡间那条河边垂钓,此刻应该就在那条河边。”
远远的就看见武威口中的河,大约四五米宽,此刻河水平缓,河边三三两两聚集不少垂钓之人,有老有少。
武威快步走过去,就近向一名钓者询问道:“不知道您可认识葛云逸先生,他现在是否在这里?我们是专程过来寻他的朋友。”
那人头戴斗笠,大约是午时的阳光太足,遮住半边脸,听闻问话头也未抬,闷声道:“不知道。”
武威便走向第二个人询问同样的问题。
“啊?”那人愣了下,眼神飘忽,慢吞吞道:“那个啊,我不知道啊。”
武威奇怪地回头看向叶懿,叶懿已经走到斗笠人旁边对着武威摆摆手。武威点头,继续询问。
沈诚润和叶懿却在斗笠人一左一右蹲下,斗笠人淡然得很,依旧静静垂钓。
沈诚润道:“你可曾听闻过葛先生的事迹?”
斗笠人立刻道:“什么无名小卒,没听说过。”
沈诚润充耳不闻,继续道:“葛先生是位刚正不阿的好官,在其位谋其职,只因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惨遭陷害,故而才愤然辞职。
我很敬佩葛先生这番高洁品性,不远万里特来相请。”
斗笠人嗤笑,“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场污浊,有人就有私心,有私心就有黑暗。”
“那便不入官场就是。”沈诚润望着平静的湖面道:“无论官场怎样,百姓总要活着。日子已经够难了,可总归咬牙还能过下去,可那些无家可归的儿童呢?
他们既非懒惰而无食,更非恶习而无衣,难倒就因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吗?可生而无辜,何罪之有,为何遭此惨累?”
斗笠人沉默不语,平静的湖水下似乎有小鱼在游动。
“葛先生半辈子什么都经历过,官场的黑暗,职业经理人的贪婪,都不够纯粹。即是如此,何不办一个单纯的慈幼院,不为名不为礼,只为心!”
水波荡漾,鱼竿跳动,打断了斗笠人的出神,斗笠人忽然讥笑两声,“天公都不愿啊。行了,少年人你也不用和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说这些事情,我又不是那葛云逸,焉知他的想法。
你们快点走吧,莫要耽误我钓鱼,我家里的晚饭还等着它们下祸呢。”
沈诚润看向叶懿,叶懿用眼神示意沈诚润跟他过去,当察觉到身旁没有人,斗笠人克制住回头的冲动,自嘲一笑。
二人走到远处树下,叶懿方道:“葛先生正是因心灰意冷才辞职归乡,想他重新出山只靠三言两句的劝说不会有用。”
沈诚润想也是,以葛云逸之能力,便是不在首都政府供职,总有更多地方愿意接收。
二人离得近,沈诚润能清楚看见叶懿饱满额头上的汗珠,想到昨天这人被折腾的惨样,今日又在热辣的阳光下晒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可会头晕。
沈诚润下意识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擦擦汗。”两道声音重叠,竟是异口同声,沈诚润和叶懿同时道。
一个洁白如雪,一个深蓝靛青,就如二人各自性格。
沈诚润微愣片刻,哈哈大笑道:“我和七哥不愧是兄弟,当真心有灵犀不点也通。正好我用七哥的,七哥用我的,就当我们交换汗巾了。”
不待叶懿表示同意与否,沈诚润就拿起叶懿洁白的手帕一把按在脸上。清冷的松香之气萦绕鼻尖,十分好闻。沈诚润下意识深嗅起来,待清冷如霜的气息进入鼻腔,浇凉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昏的头脑,沈诚润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似乎好像大概有那么些猥琐哈?
沈诚润的脸腾地烧起来,却还是故作镇静,装作没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七哥,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还是得让他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叶懿似乎真的没察觉什么不对劲,清淡道。
沈诚润被叶懿提醒,突然计上心头,“我有主意了,咱们先出去寻两个人,我保证这两人一来,葛先生立刻就会收拾包袱同咱们一起走。”
“那走吧。”叶懿转身在前头走,沈诚润跟在后面,看见叶懿被晒得耳朵都红了。
出了村子,走到集市上,很快就找到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童。
两个小乞丐年纪不大,看着像是四五岁,但沈诚润猜测他们应该更大些。毕竟小乞儿常常挨饿,营养跟不上去,个子小于同龄孩子是正常的。
那个高个的男孩紧紧抱着矮个的小男孩团在角落,矮个的小男孩小脸埋在高个男孩的怀里,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胆怯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高个子的男孩却双眼如鹰隼般观察着路过的每一个人,防备着哪个不顺心的成人冲上来打骂他们一通发泄。
就在这时候对面一家饭店的后门被推开,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拎着一桶泔水走出来倒掉。
高个男孩的眼睛立时亮得瘆人,在伙计转身的瞬间如同饿狼般猛地扑上去。
同他一样块的还有三只早就等在一旁同样虎视眈眈的饿犬,一人三犬狭路相逢,男孩毫不畏惧,竟呲着牙冲那些饿犬发出呜呜的威胁。
可惜他只有一人,饿犬有三只,他防得了这个却防不了那个。有一个饿犬发现可吃的食物叼着就跑,另外两只跟着跑了。小男孩拔足狂追,可他哪里追得上,追了几步就再看不见饿犬的身影。
小男孩愤愤骂了两句,掉头回来,却再找不到能吃的食物。
高个小男孩走回矮个小男孩身边,眼泪一下就流下来,“都怪我被那该死的饿狗抢走了吃食,我瞥见了,那是拇指那么大的一块肉呢!”
矮个的小男孩往高个的小男孩怀里蹭,伸手抱住他,笨拙安慰道:“哥哥不哭,不怪哥哥。”
“怎么不怪我,那么大一块肉就被抢走了,你都没吃过肉,都不知道肉是什么味道的。”高个男孩狠狠捶着自己,自己气恨自己不争气。
矮个小男孩有些无措,想了想凑上去亲在高个小男孩的脸上,软软乖乖道:“哥哥不要生气,我只要有哥哥,可以不吃肉。”
第060章
沈诚润鼻头发酸, 有些惨累无论看多少次心里都会发酸,有时候甚至不敢多想,假如他没有穿过来, 沈诚然会不会成为这些可怜而渺小的乞儿中的一员。
沈诚润大步走进一家卤味店, 点了一整只烧鸡。
“小朋友,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简单的忙,不管成不成,这只烧鸡就是报酬。”沈诚润蹲在两个小男孩跟前, 就对上两个小男孩戒备的眼神。
沈诚润打开油纸包,烧鸡的香味立刻就溢散出来,仿佛在说着快来吃我, 我很好吃。
矮个小男孩使劲往高个小男孩身后藏, 脏兮兮的小脸埋在高个小男孩的肩膀后,只敢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偷看,喉咙滚动,一口接着一口的口水往下咽。
高个小男孩瞄见矮个小男孩的动作,其实不用看,他也能知道矮个小男孩的表现,他自己就馋得疯狂咽口水。
高个小男孩深深看了眼矮个小男孩,心一横, 牙一咬道:“忙我就可以帮, 能不能不要我弟弟去?”
矮个小男孩小小的脏脏的小手死死捏着高个小男孩的衣服, 拼命摇头, 小小的声音,有种气若游丝之感, 却透着坚决, “不要, 我去,让哥哥留下。”
高个小男孩见沈诚润生得温润柔和,对他们说话时的语气也可爱可亲,看他们的眼神只有怜惜没有嫌恶,就大着胆子对沈诚润道:“我弟弟胆子小得可怜,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让我自己去吧,我一个人可以干两个的活,把烧鸡给我弟弟留下就好了。”
“不要,我只要哥哥,不要烧鸡。”矮个小男孩带着哭腔道:“我就要哥哥,有哥哥在,我可以不吃肉,甚至可以不吃饭。”
矮个小男孩把高个小男孩抓得更紧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此时叶懿走上来,两个小乞儿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立刻抱在一起,更加戒备地看着他们。
沈诚润深深叹口气,“哥哥不是坏人,不是让你们做什么坏事,也没想拆开你们兄弟。哥哥想请一个人开家慈幼院,就是照顾你们这样的流浪儿童,但是那个人不愿意。所以哥哥想请你们去演场戏,不管成功与否,我都答应你们,把这只烧鸡送给你们。”
两个小乞儿眼中戒备不散,可是最后高个男孩看看沈诚润身后壮汉们鼓鼓的腰部,还是咬着腮帮子同意了。
垂钓一天,竟是一无所获。本来那几个男人在的时候,还有鱼咬饵,结果收杆的时候鱼却跑了。
葛云逸心情烦闷地往家走,眼瞅着就要走到家门口了,忽听一阵呜呜咽咽的小孩子哭声。
葛云逸心中一跳,赶紧向哭声传来处奔去。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两个衣衫褴褛勉强蔽体的小乞儿。
小的乞儿趴在大的身上哭得一声惨过一声,声声悲鸣似啼血杜鹃,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哭断气之感。
“哥哥,哥哥你醒醒。”小乞儿的小手轻轻推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另一个乞儿,“求求你了,哥哥,你赶快醒来吧。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可以再也不吃饭。我再也不喊饿了,我也不会冷了。只要哥哥,我只要哥哥……”
葛云逸的心被这小乞儿喊得如同被一只手掌捏碎了还要再翻来覆去地搅,他疾跑至前,丢下鱼竿,伸指就探向躺在地上的男孩的鼻息。
万幸,还有气息。葛云逸长长松了一大口气,心里才好受些。
然而不等他这口气长吁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孩猛地扑在躺在地上小男孩的身上,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把人全部遮住。
小男孩眼中的恐惧显而易见,身体抖如筛糠,怕得恨不能立刻晕过去,然而却坚强的用自己瘦小羸弱的身体挡住哥哥的。
“别打哥哥,求求你别打哥哥,要打就打我吧!”小男孩的哭腔中带上颤音,“哥哥很乖很乖,哥哥偷东西都是为了我。我是个坏孩子,总跟哥哥喊饿喊冷,哥哥才回去偷东西。只要哥哥能醒来,我再也不会饿,也不会冷了!”
如果说刚才葛云逸的心是被一只手搅碎,现在则是放进了绞肉机中搅成了馅,他竟是双眼滚下泪来,“傻孩子,人怎么会不饿,不冷?是人就会饿,就会冷!”
然而小男孩却还是固执地摇头,呼天抢地道:“我只要哥哥,我就可以。”
那话语中的坚决仿佛真的他只要有他哥哥,他就可以不吃不冷一样。或许可以的吧,当两个孩子一同死去,不就再也不饿不冷了吗?
葛云逸想到那种情况,心口传来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绵长而悠久的痛意。
“跟我回家,我请大夫给你哥哥看病,你哥哥只要看了病很快就能醒来。”葛云逸一把抱起两个孩子,几十个大洋的鱼竿也不要了,狂奔向家中。
他一脚踹开门,妻子兰心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这孩子晕倒在咱们家门口了,你帮我去请下村里那位赤脚大夫。”葛云逸也不嫌弃脏,把小小的乞儿放在他和妻子干净整洁漂亮得如同年画上才有的雕花床上。
“好,我这就去。”乐兰心答应着立刻跑出门外,直奔村中唯一一个赤脚大夫家冲去。
小男孩个子小小的,他踮着脚正好能把下巴搁在雕花床沿边上,他的小手紧紧抓着床边,小眼睛定定看着床上的哥哥,仔细分辨还有一丝丝心虚和紧张。
他有些不安,伸出手想要去够床上哥哥的手,可他个子实在太小了,半晌都没够到。
葛云逸看见这幕,弯腰把孩子抱起来放到床上,他自己则匆匆进了厨房。这些乞儿长时间吃不饱,肯定会营养不良,葛云逸怕他是低血糖导致的昏迷,就挖了一勺砂糖送进昏迷小男孩的口中。
甜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化开,装昏迷的小男孩差点没忍住张开眼睛,他的睫毛都轻颤了两下,好在这时候乐兰心带着村里的赤脚大夫赶来,葛云逸被转移了注意力才没发现。
矮个的小男孩吓得把自己破烂的衣角都要拧碎了。
赤脚大夫也不废话,上前扒了扒小男孩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舌头,最后才扒开小男孩的衣服检查是否有外伤。结果却看到令在场几个大人触目惊心的一幕,小男孩瘦的肋骨清晰可见,并不是夸张的比喻,真的是前腔就要贴在后腔上了。然而令葛云逸心疼之余还多了愤怒的是,小乞儿的身上遍布了许多青痕,新伤摞旧伤,层层叠叠。
赤脚大夫眼中露出怜惜之情,乐兰心却是捂着嘴巴淌下泪来,“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对这些可怜的孩子下去手?”
“大夫,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会一直昏迷不见醒?”葛云逸问道。
蹲在床上的矮个小男孩紧张地一下把本就褴褛的衣摆扯掉了。
赤脚大夫似瞧见矮个小男孩的动作,又似没瞧见,他起身道:“应该是低血糖,我观你给他喂过糖,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只不过这孩子常年流浪,长期营养不良,身上还有伤,虽暂时不致命,但是再过回原来那般生活,兴许挨不过这个冬天。”
矮个小男孩听见大夫的话,忘了紧张,再次哇地一声哭了,扑到他哥哥身上。
“我们去外面说话。”葛云逸眼中除却同情多了份坚定,那是心中对某种信念一往直前的坚毅。
他们刚出去,床上的小男孩立刻就醒了,他紧紧抱住弟弟,小声安慰道:“别哭,弟弟,你还记得以前从医馆出来的人说过,他们大夫最能唬人了。”
小男孩笨拙地擦拭着弟弟脸上的眼泪,“刚才那位好心的叔叔似乎给我吃了糖,好甜好甜。可惜他们走得晚了,糖都化了,不然弟弟你也能尝到了。”
小男孩有些懊恼,“早知道能吃到糖,那会儿就让你来装晕倒了。”晕倒毕竟是闭着眼睛,什么都做不了,太被动了,小男孩才决定自己来的,没想到竟然能吃到糖,他后悔没把这副好差事让给弟弟。
44/119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