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们就遇到了一个大问题——毛凯杰100m自由泳决赛翻车翻了个惊天动地。这位小同学的发挥,就像他的情绪一样,和坐过山车似的。之前有好几次训练,包括昨天接力预赛的时候,毛凯杰100m成绩都游进了国家一级,可这次决赛直接游了个倒数第一,时间比预赛还要差点。
宋浩一看大屏幕上的成绩,就一巴掌拍在额头上,说完了完了。果不其然,毛凯杰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和梦游一样。苏燎在准备200m自由泳预赛,徐屿沨急得恨不得大喊一声“老娘是男的”来当替补。
毛凯杰使劲摇头,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没事。
“别难过啊,毛毛,”宋浩安慰他,“不像我,你好歹还有明年呢。”
可毛凯杰“唰”的一下就哭了,说没有明年了,他游泳就是为了高考,如果高一评不下一级,高二不可能再把时间浪费在游泳上了。他又不是特长生。
俞宇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苏燎结束预赛,回来和大家讨论了一下,决定还是让俞宇游二棒,毕竟全国决赛,宋浩第一棒名次不会靠前,百米赛程短,这种距离一旦拉开,除非“碾压式”的优势很难再追回来。全国决赛赛场上大概率不存在这样悬殊的“碾压”,毛凯杰心态已经崩了,到时候不知道要崩成什么样子。
第一棒,宋浩游了第六。俞宇在站上出发台的时候,难得也感到了一丝压力。短距离项目主要靠掌管“爆发力”的快纤维肌,在这点上,他毫无优势——隔壁泳道专攻百米的大哥体型上就比他壮了一圈。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比赛才刚开始,距离拉得不是很大,俞宇从入水就开始尽全力冲刺,从第六追到了第三。
可毛凯杰还是掉了链子。
俞宇觉得毛凯杰就好像一团滚下坡的雪球,一旦开始往下滚,就怎么样都停不下来。他游完第三棒,就好像那个雪球到底迎头撞上一木桩,整个球都散架了——二中直接掉回倒数第一名。
俞宇不知道最后一棒苏燎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在他看来,接力比赛已经在那时候结束了。他甚至觉得,苏燎索性慢慢游,把力气留给个人200m决赛算了——毕竟那个项目,有他心心念念的金牌。不过苏燎还是非常努力地往前超了两名,最后拿了第六。
比赛一结束,毛凯杰又开始哭。
回更衣室的路上,苏燎一手扣住他肩膀,语气隐隐有些动怒:“毛毛,一个项目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你不能让它影响下一个。”
俞宇沉默地瞥了他一眼。苏燎的语气冷冰冰的却很克制,说明他是真的有点上火。不过也难怪,最后一棒游得实在太憋屈。
毛凯杰皮肤下像充血了一样,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对不起。
宋浩“哎”了一声上来打圆场:“毛毛这老毛病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苏燎逼着毛凯杰抬起头看向自己,语气稍缓:“毛毛,我不是怪你,你不用和我道歉。我只是很想和你说,不能每次遇到问题都和自己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所以没关系’。是,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但你可以改变它——你需要改变它!不仅仅是游泳,考试也一样,要是高考你第一场语文考砸了,还要把情绪带去下一场,把数学也砸了吗?”
毛凯杰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说这次期中考可不就是这么考砸了。
苏燎:“……”
苏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也没空说些更多的,马不停蹄地又要去准备200m自由泳决赛。宋浩在更衣间安慰毛毛,俞宇独自一个人出去看了4*100m自由泳颁奖。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别人的领奖有什么好看的,十八中拿了铜牌,除此之外,他一所学校也不认识。可当四个运动员穿着校服,肩并肩站在领奖台的时候,好像有一种异样的吸引力。
俞宇还看到了挑战杯接力奖杯——就像苏燎说的那样,玻璃浪花身上有一条跃起的小海豚,据说主办方会在金银铜的底座名牌会刻上四个运动员的名字,过一段时间寄回学校。他双手撑在观众席的栏杆上,盯着领奖台出神。
就这样结束了么?
很快,泳池清场,广播介绍,运动员进场,200m自由泳决赛开始了,苏燎在第五道。八名参加200m自决赛的选手,全都参加了100*4的自由泳接力,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这“令人发指”的赛程安排倒是颇为公平。
从观众席往下看去,运动员就是那么一小点,但苏燎的派大星泳裤加上骚粉色亮片泳帽倒是异常显眼。俞宇毫无由来地想到,苏燎曾经说自己不打算参加专业级的游泳比赛,是因为专业比赛不允许他穿这套行头,便兀自笑出了声,但很快,他又有点难过——场馆的观众席上,大部分是家长,这次徐屿沨的妈妈,和宋浩的爸爸都来了,如果是在盐省的全国大赛,他妈妈一定也会来。
苏燎穿得这么惹眼,却从来没有家人来看过他的比赛。
俞宇习惯了长距离游泳,觉得200m就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苏燎明明刚游完接力最后一棒冲刺,明明因为二中的接力成绩而非常沮丧,但他从入水就是前三,最后一个五十米冲到第一并保持到了最后。
压力越大,挑战越难,他总是越容易超常发挥。
俞宇在欢呼声里看着苏燎披上了二中校服站上了领奖台最高处,和骚粉色泳裤同样瞩目的“娃哈哈AD钙奶”向观众席二中的区域挥了挥手。俞宇曲肘搁在栏杆上,认真看着他。少年头发湿漉漉地站在聚光灯下,胸前挂着一枚金牌。
还是不甘心呢。
他想和苏燎一起站上那座领奖台。
三天赛程和五一小长假一起进入尾声,接下来就是一些媒体的采访,合影留念等等。毛凯杰一直垂着头,不敢说话,俞宇也一直心不在焉,苏燎从后面展开双臂,一手勾着一人肩膀,骂道:“倒是给我笑一个啊!”
*
比赛结束,大家又一起坐飞机回了宁港,左右各三个座位,俞宇不幸排到了中间。苏燎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靠窗的位置换给了他,两人一路无话。
在宁港机场等行李的时候,一行人意外又遇到了十八中的同学。
有个高个子男生看到苏燎,便大步走了过来。俞宇认识他,是十八中游泳队队长,程哲凡以外,十八中自由泳最厉害的一个。他这次大概是因为接力决赛紧挨着200m自由泳决赛,发挥得远失水准,就连奖牌都没拿到一块。
“哟,巧啊。”那个男生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语气阴阳怪气的,“还是燎哥牛逼啊,刚下百米接力,两百米的速度是半点儿都没影响。”
苏燎:“……谢谢。”
“我最近一直在想个事儿,为什么那些——就那些挺有名的运动员啊,”那个男生盯着行李架,看似只是等待时的闲聊,“不是有这个哮喘啊就是那个什么心脏不好。是吧,苏燎?”
苏燎明显僵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苏燎,你那心脏病,是不是吃药啊?”
还不等苏燎回答,俞宇就上前一步,拽着人领口一推,怒道:“谁他妈有心脏病了?”
“哟。”那人眯起双眼,夸张地开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原来你队友完全不知情啊?”
俞宇顿时一头雾水。这都什么和什么?苏燎?他天天这么在蹦跶,怎么可能有心脏病?
苏燎侧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我没有心脏病。”
“可那天我遇到你了。”那男生嘴角一勾,笑得有些恶劣,“上上礼拜天上午,宁港附属二院,我去拿赛前心电图报告,就看到你从心内专家号里出来,手里还开了一堆单子。”
当时他就知道苏燎不是做赛前检查——赛检根本不需要挂200块一个人的专家号,也不需要开那么多单子。
俞宇闻言愣住。上上礼拜天上午,他们本来约好了要练接力,但苏燎说他要参加竞赛。俞宇记得这茬是因为毛凯杰当时很紧张,问苏燎他们数竞又有什么事,苏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是国际部的比赛,毛凯杰才放下心来。
苏燎说自己要参加竞赛,俞宇半点都不会怀疑。可听这位的意思,那天上午,苏燎是去了医院?
行李架尽头“嘭”的一声,吐出大量行李,传送带“咯吱咯吱”地转动了起来。
苏燎脸色显然很不好看,拳头握紧了又放松,半天没说一句话。十八中男生像是获得了什么胜利似的,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你吃的什么药啊?回头告诉我一声,下回我也吃点,说不定也拿金牌呢。”
说完,他拎起自己的行李包,离开前故意一撞苏燎肩膀,骂了一句:“孤儿。”
俞宇心中其实有很多疑惑,比如,他从来没听谁说过苏燎心脏有问题,再比如,苏燎故意骗他们竞赛,一定是在隐瞒着什么。可在听到“孤儿”两个字的瞬间,俞宇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他想都没想,直接跨出一大步,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忆 50瓶;OvOcx 28瓶;柒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0章 蓝色风暴
“哎——”苏燎伸手刚想拦人, 却已经晚了。
早在去年,苏燎就“以身试法”体验过那一拳的威力,再加上这一年的专业训练,俞宇的上肢力量更是有增无减。对方挨了一拳, 鼻血直接飙了下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就容易冲动,眼看他要还手, 十八中的队友眼疾手快, 把他给拖住了:“别打架!你们是想一起禁赛吗?”
苏燎也拖住俞宇, 让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
两茬学生闹出不小的动静, 惹得两个领队老师都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哎, 大勇脸上怎么这么多血?”
“老师他打我!”那男生见到自己领队, 顿时就开始卖惨, 一抹脸上的血, 又开始捂着头, “我觉得我可能脑震荡了, 我要去医院,我要做伤残鉴定。”
俞宇半个身子被苏燎拉着, 伸手指着对方鼻尖:“来, 你再让我打一拳我他妈保证治好你的脑震荡!”
苏燎没忍住在他肩头笑了一声。
张艳明皱起眉头:“你怎么打人呢?”毕竟十八中的学生被打出了鼻血,他们这边怎么看都不太占理。
俞宇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他先造谣, 还骂人。”
“我没造谣!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说半句假话我死全家!”那男生又伸手指向苏燎,“不信你问你队友啊, 他上上礼拜天早上在哪?是不是在看心脏病?你问啊!”
一句话顿时让十八中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服用心脏病药物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大家都知道这类药物可以提高运动员的成绩。挑战杯说是有抽查药检,但作为非专业性质的比赛,这点上卡的没有专业比赛那么严格。
而二中的同学们则是一个个面面相觑——
大家都很熟悉苏燎, 没人知道他有什么心脏问题。
于是十几双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苏燎身上,有好奇,有担心,也有恶意。苏燎微微垂下头,盯着身前干净到反光的大理石地板,无奈地笑了笑:“是,那天我确实再宁港二院。”
“我一出生就有法洛四联症,一种心血管的先天畸形,所以在我两岁以前,就进行了根治手术矫正,”苏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从那以后,心脏没有任何问题。”
他的目光又落到十八中那个男生身上:“由于我日常参与高强度体育锻炼,所以我每隔半年,都会去做一次非常全面的心脏检查,包括运动负荷测试,以确保我运动时的安全——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开了很多单子——如果你想,我还可以给你看一下我的测试结果—。”苏燎点开手机里医院的APP,直接找出测试结果,递了过去,“一切都很正常,所以我并不需要吃药。”
“说一个运动员在大赛中嗑药,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指控。”苏燎温和地笑了笑,“我希望你下次说这种话之前,先过过脑子,最好还有充足的证据。”
对方看了检查报告,顿时气焰矮了三分。
“误会啊,都是误会。”十八中领队伸手,往自家挑事队员脑袋上敲了一下,“让你胡说八道!”
张教练也不痛不痒地管教了几句自己的队员,算是给对方了个面子:“你看,这好好说话,不是也能把事情说清楚吗?下次不准直接动手了。”
俞宇:“……”从张教练一脸平静的表情上来看,她应该也是早就知道苏燎的身体情况的。
带队老师总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方领队带着十八中的学生走了。二中的几个小朋友自觉苏燎心情不好,心中再好奇,也不敢多嘴问东问西。大家拿到行李,也就散了,各回各家。
等人走完了,苏燎伸手握住俞宇的右手,拇指轻轻抚过他手指根部突出的骨头,低声说道:“以后别一言不合就打人。”明明是责备的话,语气里倒是带着三分得意,七分宠溺。
俞宇觉得苏燎的手有点凉,下意识紧紧握住。从苏燎开始解释起,他就觉得有些晕眩,脑海中无数记忆片段扑面而来——
他曾经问过苏燎胸口那道白纹是什么,苏燎说是胎记。是啊,怎么会有胎记长得那么整整齐齐?分明是开胸手术后留下的疤痕;苏燎说他妈妈因为查出先心而怀孕会有风险,而先天性心脏病很多都是遗传的。
苏燎一个游泳的,最喜欢的运动员却是一个滑雪的,俞宇好奇搜过那个名叫Shaun White的运动员,他小时候得过一个什么病——没错就是法洛四联症——只是这个名字太复杂,俞宇一个文盲一目十行,都没注意到这是一种先天性心脏病。他单纯地以为,苏燎喜欢励志体育故事……所以,他特意和苏燎说,2008年游泳马拉松第一次正式成为奥林匹克项目,当时男子游泳马拉松的冠军,是一个荷兰选手,夺冠之前得过癌症。苏燎只是笑着“嗯”了一声,没太感兴趣的样子。俞宇当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献宝失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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