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离京,接二连三传回与他相关的消息,破案救城,桩桩件件都令朝野一片哗然。
“右相好意,下官心领了。”裴折扫了眼他身后的人,开了个玩笑,“你带兵来此,莫不是想逼宫?”
逼宫谋逆是要砍头的大罪,即所谓的乱臣贼子。
裴折这话问得很不客气,明摆着是和元奉正面杠上了:“宫中禁止带兵入内,且不说右相这兵马是私兵还是什么,你此举已经违反律例,按照律法,当斩!”
周遭一静,落针可闻。
元奉脸黑得跟陈年砚台似的,能拧出墨汁来:“裴折,污蔑朝廷命官,按律也当斩!”
裴折丝毫不让:“你是不是带着兵马?是不是来到了宫门口?是不是无诏而来?右相说说,下官哪一点污蔑了你?”
他一口一个“下官”,言辞却犀利,丝毫不落下风。
御林军被萧淮西划拨给了裴折,听得他的话,纷纷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盯着元奉及其带来的兵马。
元奉斥道:“放肆!探花郎,你僭越了!城中传闻纷纷,闹事之人众多,本相奉圣上之命,带兵进宫,商讨大事,岂容你胡搅蛮缠,加以污蔑!”
“右相说自己奉圣上之命,可有谕旨?”裴折目光沉锐,仿若一把淬了寒光的刀,带着出鞘见血的锋利,“空口无凭,究竟是谁放肆?”
两人吵作一团,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右相大人,一个是闻名天下的第一探花,引得百姓们忘了要为穆秋河申冤的事,纷纷看起热闹来。
就在两方僵持的时候,一队御林军从宫中而来。
裴折暗自思忖,抢先道:“下官之前命人进宫,将城中情况禀告圣上,右相大人说是圣上宣你入宫,是真是假,问一问御林军便知。”
元奉面上闪过一丝阴沉:“少师是不信本相?”
裴折一脸平静:“下官只信圣上,不信任何人。”
他转头看向从宫中出来的御林军官兵,问道:“圣上可有提过,请右相带兵入宫?”
官兵看看裴折,看看元奉,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有。”
裴折目光惊愕,不敢置信地看着说话的官兵。
元奉大手一挥,沉声笑了笑:“少师还不赶紧让开,耽误了本相面见圣上,这罪责你可担待不起。”
裴折伫立在原地,御林军统领迟疑了一会儿,上前一步:“裴大人,让开吧。”
裴折一动不动,元奉眼底闪过一丝阴毒,直接骑着马朝他而来。
一旁的官兵连忙将裴折拽开,这才避免了马蹄踏在他身上。
元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裴折,哼笑出声:“少师可真不注意,万一惊了马,让你再卧病几个月,就不好了。”
元奉带着人扬长而去,离开前不忘吩咐御林军将周围的百姓们捉起来。
裴折咬紧了牙,扯着之前答话的官兵的衣领:“你有没有说谎?圣上真的让元奉带兵入宫?”
有点脑子就能想明白,带兵入宫有多不可能,可偏偏这官兵点了头,让他连阻止都没了理由。
裴折气昏了头,直接叫了元奉,连表面上的尊称都抛之脑后了。
元奉一党残害忠良,差点害死了金陵九,裴折本就对他不满,现下更是没什么好态度了。
官兵噤若寒蝉:“我没有说谎,是圣上说的,圣上还让我将这个交给大人。”
裴折一愣,接过他递来的信。
两个信封,一个上头写了「裴卿亲启」,另一个上头盖了私章。
裴折在御前侍奉已久,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两封信都不是假冒的,尽皆出自萧淮西的手笔。
裴折先拆了了让他亲启的信,薄薄的一张纸,却令他变了脸色。
他并没有拆开另一封信,而是将之贴身收好:“我要进宫一趟。”
那官兵惊呼出声:“大人,万万不可!圣上有旨,不许您进宫。”
裴折眉心中压出一道郁痕:“我说,我要进宫。”
官兵看向御林军统领,恭敬道:“统领,圣上说了,若裴大人执意要进宫,让您务必要拦住他,否则整个御林军都要受牵连之罪。”
裴折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御林军统领摩挲着佩刀,摆摆手,让官兵退下去:“裴大人,圣上有旨,希望您不要让我们难做。”
他朝四周扫了一眼,御林军众人纷纷会意,将宫门团团围住,阻挡了裴折的去路。
裴折气闷不已,一看到旁边聚集的百姓,头更疼了:“不让我进宫,我去别的地方行吗?”
御林军尽皆沉默着,裴折往外走去,没多一会儿,就停下了脚步,面色不善地看着款款而来的人。
金陵九披着大氅,毛领围住他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中尽是沉凝之色:“真巧,又见面了。”
裴折:“……”
能不巧吗,你他娘的算计策划了一切,将我阻在这里,又过来堵我,见不着面就怪了。
和在茶楼中不同,金陵九这回带了很多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尽头。
金陵九今日的笑容很多,衬得他像一个温润的翩翩公子:“裴郎好乖,在等我来见你。”
等个屁!裴折脸色难看:“别说那些废话,敞亮点,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金陵九微微低下头,目光温柔:“我带人来谋逆逼宫。”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言一出,周遭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哄闹声,众人议论纷纷。
御林军严阵以待,虎视眈眈地看着金陵九,以及他身上的人。
御林军统领目光中隐隐透出一起愁绪,御林军护卫宫中,能调动的人有限,金陵九带的人太多了,如果硬碰硬,并不是他们能够阻挡的。
裴折一个头两个大:“你疯了吗?!”
心里想想就行了,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金陵九伸出一根手指,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点了点他的眉心:“别皱眉头,我会心疼的。”
裴折一口气堵在胸口,想破口大骂:你要是真会心疼,还会带着人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吗?
“我早就告诉过你的。”金陵九语气平静,“确实没想到这么快,在我的计划里,还要迟两日的,谁知元奉那老不死的,竟然如此耐不住性子。”
御林军众人不明所以,这个口口声声要逼宫谋逆的男人,为什么会对裴折说那种肉麻的话,还堂而皇之地讨论起计划。
众人的目光太热烈,裴折没办法忽略:“金陵九,听我一句劝,你回去吧。”
金陵九摇摇头:“别的都能顺着你,但这事不行。”
裴折从怀里摸出刚拿到手的信,拍在他胸口:“你要的东西都能拿到,再等几日就尘埃落定了,回去吧。”
金陵九展开信看了看,表情很淡:“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些东西才逼宫的吗?”
萧淮西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大皇子并未遇害,只不过碍于右相一党的势力,没办法做什么。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裴折这样一个心腹,花了好几年的工夫,将裴折伪装成一个不参与朝事的闲散官员,这才用护送太子南下游历为借口,命令裴折带着信物,寻找失踪已久的大皇子。
萧淮西受右相一党桎梏已久,自然不甘心将位子传给萧澄明,他一早就做好了打算,想要找一个新的继承人。
幸免于难的大皇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上午进宫,裴折将一路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萧淮西,包括萧澄明与番邦勾结,失去踪迹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萧淮西最关心的,关于大皇子的各种消息,以及这位流落民间十多年的大皇子在谋划什么事情。
金陵九是金灵之子,早已“死”去的大皇子,这一点萧淮西早就知道了。
这封信上写着萧淮西的打算,上午的时候,他就表露出这样的意思:想要禅位给金陵九。
裴折静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想取而代之吗?”
金陵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我不要他名正言顺地给我,我不承认他。”
裴折的眉心狠狠一跳:“那你想以什么方式?”
金陵九将信折起来,当着裴折震惊的目光,将信纸撕成了碎片:“弑君,谋逆,我要做真正的乱臣贼子,彻底覆灭昭国。”
第140章
金陵九的眼睛很亮,像落了一簇星火,烧遍了天:“我要做真正的乱臣贼子,颠了这个腐烂肮脏的朝廷。”
信纸的碎片被扔在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裴折忽然口干舌燥起来,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
金陵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御林军的反应最大,纷纷拔出了刀。
百姓们呆立一旁,不敢相信金陵九竟然这般大胆,造反是要杀头的,他竟然当着无数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将这话说了出来。
相比之下,裴折的反应算得上镇定了。
金陵九没搭理御林军,隔着他们,定定地看着宫门,仿佛只要他愿意,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宫内。
“裴折,你还要拦着我吗?”金陵九很轻地笑了声,“你拦不住我的。”
他的势在必得令御林军统领皱紧了眉头,拉了拉出神的裴折:“裴大人,往后一点,刀剑无眼,千万别伤着你。”
听到他的话,金陵九身后的人也警惕起来,比起元奉,金陵九带的人并不少,且这些大多是江湖人士,真要打起来了,落败的一定是御林军。
裴折拂开胳膊上的手,命令道:“让人都退下。”
御林军统领惊诧不已:“裴大人?!”
此前消息已经传开了,说裴折和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拜堂成亲了,一个庙堂里的闲云野鹤,一个江湖上的上位权者,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面对裴折这样的态度,御林军统领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想徇私情:“裴大人,你是想助纣为虐,将贼人放进宫中吗?”
裴折看着他,淡淡地摇了摇头:“他不是贼人。”
虽然金陵九不愿意承认,但事情如此发展下去,也由不得他了。
御林军统领还未表现出什么,金陵九先不满了起来:“裴折,我绝不会承任何人的情。”
他说的是那封信及萧淮西,但落在旁人耳中,这不被承情的人就成了裴折。一时之间,众人落在裴折身上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隐隐含着同情。
金陵九和裴折都不是会在意旁人的人,两人目光相对,眼底火光迸溅。
裴折恨得牙痒痒:“金陵九,你诚心要与我作对,是吗?”
“这话你之前问过一次了,我还是一样的回答。”金陵九摇摇头,目光沉下来,“从来不是我与你作对,而是你和我过不去。我并不在乎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我只在乎,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不是我拉下来的。”
他眼里满是深沉的情绪,复杂到让人看不懂。
裴折的心不停地下坠,他知道,金陵九只是为了复仇:“值得吗?”
宁愿背上谋逆的骂名,也不愿意接受和平的解决办法。
金陵九撩起他的一缕头发,在指尖捻了捻,笑意迫人:“当然值得。”
他一贯固执,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再动摇。如同决定要杀进宫里,就不会退缩,更不会接受来自“仇人”的馈赠。
裴折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萧淮西的决定,他与金陵九并没有根源上的矛盾,只是在过程的选择上意向不同。
禅位不是更朝换代,金陵九所求,虽结果相同,但名头天差地别。
为人臣子,若断送了江山,如何能对得起他所司之位。
两人举止亲昵,不似对峙。
无数双眼睛盯着,御林军统领冷声提醒道:“裴大人,你是昭国的少师大人,绝不可放他们进入宫中。”
圣上让他听从裴折命令,解决京城乱象,若裴折想以权谋私,他们御林军担不起这个责任。
金陵九嗤了声:“他若不是朝堂之臣,早就让开了。”
萧淮西下了令,金陵九是失踪多年的大皇子,还是他选定的继位人,裴折绝不可能让御林军对金陵九动手。但金陵九想做乱臣贼子,裴折身为朝廷命官,又不能放任其进宫。
裴折进退两难,稍有差池就会酿出祸患,能做的只有等,等金陵九改变主意,等萧淮西下令,亦或者是,等元奉撕破脸皮。
唯此,萧淮西与金陵九的仇怨,他与金陵九之间的死局才能得破。
金陵九看了眼身后焦躁不安的人,沉下脸,上前一步:“让开。”
裴折直视着他:“不让,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们进去。”
金陵九眼底戾气翻涌,整个人阴沉沉的:“你非要以死相逼吗?”
御林军统领愣住了,让他们退下的人是裴折,怎地拦住金陵九的人也是他,这位少师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金陵九带着的大部分都是天下第一楼的人,他们亲眼见证了鹿灵城中盛大的拜堂仪式,对他们九爷捧在心尖上的探花郎有所耳闻。
此时众人不由得有些担忧,裴折这般决绝,会不会动摇金陵九,他们筹谋多年,绝不能在这个关头功亏一篑。
“九爷,不能再等了。”
金陵九瞥了眼身后的人,脸上的表情变换,最后定格在决然上,他抬了抬手:“杀进去。”
“金陵九!”裴折抵着他的肩膀,目眦尽裂,“不能进,你若进了这个门,今后就摘不掉骂名了。”
金陵九很轻地笑了下:“如能得偿所愿,背着骂名又如何?”
言罢,他一把拉下裴折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反手一折,就将裴折的手臂背在背后,然后扣着腰将人拉进怀里:“你生来多幸运,父母康健,家庭和睦,故而总会异想天开。而我不同,裴折,我看过了这个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我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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