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恒沉默:他,不想听我说吗?
刚才那个怀抱,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觉。可当他终于萌生了了鼓起勇气面对过去的念头时,庄文曜的这句话,像是向蜗牛小心探出的触角伸出的指尖,瞬间又让陆之恒退缩了。
可那指尖明明也是出于善意和呵护的。
“我只是希望,你需要帮忙的时候也能想到我……想到别人,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庄文曜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陆之恒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但还是握住了那只手:“能的。”
庄文曜牵着他:“能走吗?”
“嗯。”
“去收拾残局?”
“嗯。”
陆之恒按开电梯,里面一片狼藉,凌乱的试卷铺落满地,散落着折痕和脚印,惨不忍睹。
庄文曜扯起嘴角看了他一眼,用开玩笑的口吻:“你看看你弄的。”
陆之恒低眉垂眼抿着嘴,脸颊飞上一抹窘迫的红晕,动了动嘴唇……
看这表情庄文曜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拿话堵住他的嘴:“不许道歉!”蹲下身从边缘开始拾卷子,“你帮我按着电梯,我来收拾。”
“嗯。”
庄文曜把所有卷子都整理起来抱在怀里,但是这样并没有结束,还得分类。
“我们去明德楼吧。”庄文曜说,“我再也不想待在这个垃圾楼了。”
“好的。”陆之恒说,“我也是。”
明德楼,一串悠长的铃声过后,无人的走廊上愈发静默。两个男生找到一块宽敞的地方,默默分拣卷子。
所幸全校只有逸夫楼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他们得以在稳定的光源下做完剩下的工作。
庄文曜说:“把有脚印有折痕的单独扔一边吧,给我。”
“好的。”陆之恒悄悄看了他一眼,“耽误你自习时间了,对……”
庄文曜转头看向他,后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
“唉……你到底在怕什么呀?”庄文曜转向陆之恒,扳着他的肩膀,“知道诸葛亮是怎么死的吗?”
陆之恒一愣。
“累死的!”庄文曜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什么活都往自己身上揽,事必躬亲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你想效仿他吗?”
陆之恒咬唇,摇头。
“所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放松一点吧。”庄文曜看着他的眼睛,“你应该把自己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偶尔和别人提提要求也没关系,只要你觉得对方可靠的话。就像你说你不吃香菜一样,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啊,对吧?”
陆之恒笑着点点头:“嗯,知道了,我会的!”
庄文曜收拾起分好的试卷,把陆之恒的那部分递给他:“好了,快回去上自习吧,学霸的晚自习我可耽误不起……”
“谢……”陆之恒在庄文曜的注视中咽下了剩下的那个字,换成了“拜拜”,然后慢慢转身离开。漫不经心地走了两步,忽觉旁边的身影一直跟随着他。
“阿曜?”陆之恒茫然,“还有事?”
“你说我?有事。”庄文曜背着手,亦步亦趋地守在他身边,“你刚刚出事,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要看着你进教室。”
陆之恒失笑:“我已经没事了,而且这离我教室又不远……”
“不远就让我陪你走一段呀。”庄文曜一挑眉,眼中藏着一丝狡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不是你的处世之道吗?如果你是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对吧?”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好吧……”陆之恒无奈笑笑,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
庄文曜密切监控着陆之恒的身体状态,一路护送他到了高二1班的教室,在门外瞻仰了一下学霸班的风采,就放心地回到自己的飞机班了。
把历经艰险来之不易的语文卷子发到大家手里,回到座位,张烨然问他:“曜哥你又干嘛去了?”
庄文曜想了想:“照顾小朋友。”
“哈?”张烨然一脸懵,“课间你们物竞班的同学开会,你不在。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小鲤鱼说下了晚自习单独给你说。”
庄文曜点头:“好的!”
调整状态进入自习模式……
一中地晚自习时间安排,第一节 七点上到八点半,中间休息半小时,第二节九点上到九点四十。
李瑜和张芮、祝金融等人一样,都是勤奋用功的十点选手。再加上今天庄文曜耽误了一会时间,作业剩一点没写完,干脆也学到十点等他一块走。
整点钟声响起,两人边走边聊。
李瑜:“这次开会,主要是想确认下学期物竞班的名单。因为不少同学经过上学期的学习,觉得物竞太难了,想放弃。现在开学第一周,物竞班还没开课,杜老师让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曜哥,你怎么想的,是退出还是继续?”
庄文曜几乎不假思索:“继续呗,每一届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我觉得陆之恒学长说得很对,好不容易考进了竞赛班,就不能轻易放弃嘛!”
李瑜微微皱眉:“曜哥你不知道,主要是杜老师说了,以后难度会越来越大,占用时间也会增多,甚至会周末补课。咱们是航空班的,每天训练就丢了半条命似的,以后训练强度也会增加。这种情况,搞好文化课的成绩就不错了,真的还有余力搞竞赛吗?就算真的能兼顾学习、训练和竞赛,还要保护视力呢……”
听着确实有点头大哈!庄文曜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还在纠结呢。其实努力了一个学期,我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了。但是竞赛这条路不好走啊,得奖其实没那么容易的。要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现在及时止损……”李瑜叹了口气,挠挠头,“说实话,我还是挺想当飞行员的……”
“……”庄文曜陷入思索: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早考虑好,有关选择,有关未来,“咱们再想想吧,和家里商量商量。下周给你答复。”
李瑜点点头:“也好。”
明德楼有两个出口,一个是北侧靠近笃行路的门,大部分学生都会从这个门出去。还有一个在南侧,明德楼和求是楼的连廊,教室位置靠南的同学可能会从这里出去,然后穿过天井来到笃行路。
李瑜的习惯属于后者,于是庄文曜陪着他穿过天井。但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是十点过几分,很多班级打扫完卫生,已经清空教室了,两旁的灯光一间间熄灭,他们所在的天井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受某人的影响,庄文曜也莫名开始对黑暗环境敏感起来。所以他很快发现,教学楼的天井里,竟然没有安路灯!
“小鲤鱼,你不觉得这里很黑吗?”他问。
李瑜低头想着事情,随口答道:“是挺黑的,不过就这么一段路,走到笃行路上就有路灯了呀。”
庄文曜却摇了摇头:就一段路也不行呀,某人置身无光的环境不出三秒就会腿软出汗呼吸急促……不能再想下去了,太危险。
回到宿舍,庄文曜冲了个澡,洗校服。
他们航空班的迷彩服有两套,一般一周可以换洗几次。
洗手台上,他接了一盆水,把不算很脏的上衣泡进去,水面即将没过衣袖的时候,他突然迟疑了一下,拎着袖口提了起来,把袖子拿在手里展开。
迷彩服的花纹斑驳而杂乱,庄文曜却清晰地记得他用了哪一块布料替陆之恒擦过汗。
那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又好像留下了痕迹。
他真的很容易出汗呢……
鬼使神差般地,庄文曜举起衣袖,凑到鼻尖嗅了嗅。
随即反应过来,触电般把袖子扔到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闻什么闻什么!我大脑出问题了!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一个动作!
他开始报复般地猛烈搓洗起来,水花溅到脸上,冰冰凉凉,可他的脸却越来越红……
我出问题了!
第54章 何谓勇者
第一个周末,庄文曜并不打算留校。周五回了家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老爹竟然休班一晚,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庄文曜还惦记着物理竞赛的事,正好趁这个机会和爸妈商量一下,于是把他们现在面临的困境大致讲了讲。
庄方益抿了一口茶水,悠悠地说:“学科竞赛拿奖很不容易,所以你们担心努力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庄文曜点头,眉头微皱,忧心忡忡地说:“对呀!最坏的结果就是,时间搭进去了,眼睛搭进去了,最后不但没拿奖,文化课也落下了,还当不成飞行员,那我该怎么办呀……普通班的同学倒还好点,但是我们航空班……就有种输不起的感觉。”
庄方益大致明白他们的处境了。他们这是第一届航空实验班的学生,也没有先例可循,缺少过来人的经验,感到迷茫也是常情。于是他问:“你心里有什么目标吗?当飞行员,走自招,还是踏实高考?”
庄文曜摊手,露出无奈的表情:“我自己也没想好啊,要不这么纠结呢……”
庄方益和张馨交换了一个眼神:选择未来的方向,是孩子和家长早晚都要面临的重大问题。他们虽然有所预料,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同时,他们都明显察觉到了庄文曜的变化。小时候爱玩,学习也是玩着学,从来不会为未来、出路之类的问题多加考虑。然而自从上了高中以后,不知是大环境的带动还是个别人的影响,庄文曜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不仅学习踏实了,还多了一份担当和责任感,无论是对集体,还是对自己。
孩子长大了。
大家都默默沉思,一语不发,电视里放着新闻节目,主持人用专业的播音腔播报着新闻:“今年以来,L国军方对我国边境抵近侦察的活动强度持续走高,频繁将军事装备开往我国领空领海。国防部新闻发言人此前表示,L国有关行径严重损害我国安全利益,破坏地区和平稳定,我国对此坚决反对……”
这时庄方益开口道:“其实按你说的,竞赛路不好走、想成为飞行员也不容易,你们输不起。但将来你会发现,各行各业都是这样。那我们医生来说,你知道培养一名医生是怎样漫长的过程吗?本科、规培、专培,这就需要十年的时间。人到中年,还要考研、读博、考执医。‘死’在半路上任何一个环节,多年的付出就都白费了。但即使如此,每年还是有那么多人义无反顾地把青春奉献给医学,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庄文曜听得心惊肉跳,代入一下有种万丈深渊之上过独木桥的感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是啊,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都有,为名利、为理想、为情怀。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是勇者,”庄方益道,“勇敢追求所爱、且不怕面对失败的勇者。”
“勇敢追求所爱,不怕面对失败……”庄文曜低声喃喃道,“可是失败真的太难受了,怎么可能完全不怕呢?”
“因为足够热爱,所以目标坚定。”庄方益说,“你现在还小,以后多的是机会犹豫权衡,为什么不能跟从内心做一次选择呢?感兴趣、能吃苦就坚持,想把重心放在文化课上就退出,能有什么后果呢?你是航空班的学生,但也是高中生啊,大家能选择的学校你也都能报考,你还在担心什么,对自己的成绩没有信心?”
“怎么可能!”庄文曜立刻接口,又低下头小声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老爹,你还记得《教父》里维托·柯里昂的经典台词吗?‘一个人只能有一种命运’……我要是选错了怎么办?这辈子不就白活了?”
庄方益笑了笑:“你是不是忘了后半句?‘很多年轻人在拥抱真正的命运之前都走错过路。时间和运气会改正错误’。”
“哦,还有这一句吗……”
张馨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就是呀,怕什么!谁没走错过路呀!想当年妈妈也是学医的呢,考上了烧伤整形科。但下了临床见了病号,发现我心理素质不太行,太感性了,干不了医生,这才转行做了医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庄文曜对妈妈的这段经历也有耳闻,但今天第一次产生了浓厚的感触和兴趣,问:“那你不会觉得,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也没有从事专业对口的工作,挺亏的吗?”
“知识没有白学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到。你记住这点就行了。”张馨笑着说,“行啦,我儿子这么棒,干什么不行呀!你想学什么就去学,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都支持!”
庄文曜听了备受鼓舞:“对呀,我干什么不行!我决定了,我不放弃!”
他还小,人生还长,有大把的时间试错。
所以放手去做吧,我就不信我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路!
……
饭后,张馨在看电视,庄方益回书房工作,庄文曜擦桌子刷碗。
干完了家务,他把这周末学习用到的书整理好,却不是很想学。
他站起身,把房间的灯关了。
一片黑暗之中,庄文曜泰然自若宛如无事发生,脑海里却浮现出陆之恒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模样,当时在电梯里的紧张感也跟着重现于心。
于是他猝然按开了开关,光芒乍现,有些刺眼,但整个房间亮堂堂的样子,也让人安心不少。
庄文曜想了想,开门来到书房,敲了敲房门:“老爹,我想来查点东西行吗?我会很安静的,不会打扰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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