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所以记得燕丰的名字,是因为当初他们和斛律偃家的人一同去醉城寻找斛律偃时,听说斛律偃被一个叫燕丰的人带走了。
燕丰家境贫困,父亲早亡,被母亲拉扯长大,他的母亲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妇,身无所长,仅仅靠着做针线活养家,可后来还是积劳成疾,缠绵病榻几年后,便撒手人寰。
燕丰和斛律偃从小相识,尽管他比斛律偃大了四五岁,却是斛律偃唯一的朋友,他带着斛律偃在醉城街头摸爬打滚,时常因缺钱而不得不小偷小摸。
直到斛律偃八岁那年,其特殊体质被人发现,斛律偃的母亲才连夜将斛律偃送走。
自那之后,斛律偃在外流浪整整四年,了无音讯。
也正是那四年期间,斛律家的人开始大张旗鼓地寻找斛律偃。
等斛律家好不容易有了斛律偃的消息时,斛律偃已经独自在外长到十二岁,那年,他那个在妓/院接客的母亲被人扒光衣服鞭打致死,尸体挂在高楼上,任由风吹日晒。
斛律偃在高楼下站了两天两夜。
可斛律家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斛律偃就被一个叫燕丰的小子带走了。
齐望天等人和斛律家的人迅速找到燕丰的家,却发现燕丰家里早已人去楼空,值钱的物件全部被收拾走了。
燕丰……
两年前他们掘地三尺地搜寻这个人的踪迹,却不想有朝一日能在药宗堂听见这个人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此燕丰是否为彼燕丰,但是联系上近两年来药宗堂不仅闭门谢客,还大费周章地使用阵法隐藏了整个宗门的行为,齐望天便知道这件事和他猜的八九不离十。
再想到两年前明德义假惺惺地和他们一同寻找燕丰的嘴脸,齐望天顿时怒火丛生,那阵火顺着喉咙一下子窜上天灵盖,烧得他头脑发昏、理智不清。
好啊!
真是好一个明德义!
私自扣下燕丰和斛律偃不说,还装疯卖傻地把他们剩下三宗两派以及斛律家的人骗得团团转,如今更是用他的儿子来威胁他!
齐望天表情一沉,冷冷一笑:“你们宗主在哪儿?赶紧带我去见他,正好我也有很多话要问他。”
他们随着燕丰穿过花海,又经过数条七拐八弯的回廊,最后在一扇屋门前停下。
燕丰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凝聚在那张皮包骨般灰白脸上的恐惧几乎凝为实质。
他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觑了眼脸色难看的齐望天,然后抬起手,很是小心翼翼地叩了叩房门。
“宗主。”燕丰轻声道,“他们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里面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让他们进来。”
燕丰低眉顺眼地推开房门,对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位请。”
齐望天冷哼一声,抬脚往里走去,他的两个下属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既然齐望天敢来药宗堂,那便说明他并非毫无准备,加上这一路走来在心里越积越深的怪异,他在踏入屋内之后,不动声色地召唤出了本命剑。
他的两个下属亦是如此。
三个人手持长剑,走得格外谨慎。
但他们没有看见明德义的身影,只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立在一张偌大的案几后面,正在低头翻阅案几上的一本册子。
察觉到他们走近后,青年抬头看过来,目光很快定格在齐望天脸上:“你便是齐宗主?”
“是我。”齐望天语气不耐,在察觉到对方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后,心头的恼火一下子爬上巅峰。
他翻转掌心,使用灵力掀掉案几上的那本册子,厉声道,“明德义呢?我儿子呢?”
芈陆眼睁睁看着册子被齐望天摔到地上,也不恼,上前捡起册子,轻轻拍了拍上面莫须有的灰尘。
齐望天一步上前:“说话!”
芈陆抬头看向怒气冲天的齐望天,温温和和地开口道:”齐宗主,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回答你两个问题,可好?“
齐望天眼神发狠地瞪着芈陆,本命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在他手里震得嗡嗡直响,也震得他手心微微发麻。
若非他在药宗堂的地盘里,他一定直接砍掉那个青年的脑袋。
区区筑基期,蝼蚁不如,竟然敢和他讨价还价!
但眼下疑点颇多,且不说他们这一路走来没再瞧见旁人,单说方才燕丰管那个青年叫宗主这点,就足以使他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所有怨恨和不满。
齐望天深吸口气,一面悄悄观察这间应该是书房的屋子一面冷声冷气地说:“你问。”
芈陆扬起手里的册子,好奇地问:“明德义在这本册子里详细记载了你们各门各派瓜分斛律偃器官的过程,可有个地方让我想不明白。”
当齐望天听见斛律偃的名字时,浑身一怔。
紧接着,他的眼神里倏地迸发出腾腾杀气,连面目也逐渐变得狰狞。
然而芈陆无知无觉一般,接着前面的话问道:“灵丹宗和药宗堂处于正界和魔界之间,虽然近年来你们两个宗门慢慢被正界所接受,但是距离在正界站稳脚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此一来,你们两个宗门又是如何说服斛律家在斛律偃身上分得一杯羹的?“
这个问题,芈陆实在好奇了很久。
按照目前正界的情形来看,需要斛律偃器官的大能多如牛毛,为何斛律家偏偏把斛律偃的舌和耳分别给了明德义和齐望天?
虽然明德义是药宗堂的宗主,但是药宗堂始终被那些正派人士认为是不入流的宗门,上不得台面。
虽然齐望天是灵丹宗的宗主,且灵丹宗在正界比药宗堂洗得更白一些,但是灵丹宗分支众多,各个长老执掌一股势力,衬得齐望天这个宗主像个傀儡宗主,空有名而无实权。
这样的两个人,究竟是如何挤掉其他人得到了斛律家的帮助?
第040章 耳朵
等芈陆说完, 齐望天彻底变了脸色。
毫无疑问,这件事是齐望天身上不可碰的逆鳞,甚至排在他儿子齐恒之前。
”你是谁?“齐望天手里的长剑震得更加厉害, 他怒目圆睁, 声音冷得像冰, “你为何会有明德义的册子?”
芈陆看了眼齐望天的长剑, 收回目光后, 他心平气和地说:“我可以知道其中缘由吗?据我所知, 不管是药宗堂还是灵丹宗都和斛律家来往不多,是斛律家欠了你们的人情还是斛律家有何把柄在你们手上?”
话刚说完, 齐望天已是勃然大怒, 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爆发出了雷霆之怒, 他猛地抬剑袭向芈陆。
剑身刮起一阵急风。
随风而来的, 是齐望天咬牙切齿挤出来的声音:”就凭你一个筑基期的无能小儿, 也敢向我齐望天提问?真是放肆!“
齐望天的语速极快,但更快的是他的动作。
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前, 他的剑尖便已抵在躲闪不及的芈陆胸膛上,可没等他施力, 竟然听得砰的一声脆响,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的剑尖弹开。
剑身宛若水蛇一般颤动起来,震得剑柄险些从他手里脱出。
他赶忙用力掌住剑柄,却在下一刻惊诧地发现附在剑身上面的灵力仿佛化成了一条毒蛇, 张大血口狠狠咬住了他的皮肉。
这是遭到反噬的迹象!
齐望天踉踉跄跄地后退, 直到被两个下属扶住, 他捂住生出刺痛的胸口, 哇的一下呕出一口血来。
“宗主!”
“宗主你怎么了?!”
齐望天顾不上满嘴鲜血, 震惊地看向芈陆:“那、那是……”
一个下属沉声接过他的话头:“梵悲罩衣。”
另一个下属也震惊不已:“为何他会有明德义的梵悲罩衣?”
梵悲罩衣是一件防御法器,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它并非只能防御。
它不仅能抵挡所有外在伤害,还能将对方使用的灵力转化为自身攻击的力量,并用其力量吞噬对方的灵力,使对方遭到反噬。
然而梵悲罩衣厉害归厉害,却损耗极大,一件梵悲罩衣只能用上两三次,可要制造出一件梵悲罩衣,大约需要花费上百年的时间,期间消耗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更是无法想象。
因此明德义格外宝贝这件法器,不到危害性命的时候绝不拿出来。
当然,齐望天等人不知道的是——
等到了危害性命的时候,明德义再想拿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齐望天等人只知道,被明德看得和命一样重要的法器居然穿在那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青年身上。
明德义怎么可能如此大方?
不!
绝对不可能!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明德义死了?”齐望天骇然道。
虽然芈陆没有从齐望天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是从齐望天方才激烈的反应上可以看出来,他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斛律家果真欠了药宗堂和灵丹宗的人情,或者被他们抓住了把柄。
那么,要是按照这一点深挖下去的话,是否可以得到和斛律家谈判的机会?
斛律幸拿走了斛律偃的另一半心脏,总要找个方法解决这件事才行。
倘若斛律偃像前面十次轮回那般直接屠了整个斛律家,岂不是又回到了轮回的起点?
芈陆收敛了思绪,定了定神,答道:“是的,他死了。”
齐望天:“……”
不是。
这轻松得好像在说今天阳光不错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齐望天刚吐出一个字,又猛然想起什么,急不可待地问,“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芈陆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你儿子因我朋友拒绝晚姬的事恼羞成怒,擅自闯入药宗堂,试图杀害我朋友,结果被我朋友反杀了。”
齐望天身形一晃,眼前阵阵发黑,他怒火攻心,喉头再次涌上一股腥甜。
下一瞬,更多的鲜血从他嘴里漫出来。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目光中的仇恨浓烈到恨不得将芈陆挫骨扬灰,他气得浑身哆嗦,口齿不清:“你、你竟敢杀我儿子!”
“我没杀你儿子,是我朋友杀的。”芈陆把手里的册子扔回案几上,看向齐望天等人的眼神冷淡得犹如在看几个死人,“但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你儿子了。”
齐望天还没从铺天盖地的丧子之痛中缓过来,突然间,一种来源于本能的不寒而栗的感觉爬上心头:“什么……你朋友是谁?”
这时,一道森冷且沙哑的声音轻飘飘地代替青年回答了他的问题:“是我。”
那道声音竟然是从身后传来!
齐望天怔愣一瞬,随即犹如被火焰烫着似的噌的转身,便瞧见一张近在咫尺的无比熟悉的脸。
对方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后,而他们毫无察觉!
“你……”齐望天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一时间好似见了鬼般,三魂七魄都从嘴里飞走了,“你是斛律偃?”
“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明明亲眼看着他们把你扔进寒土深渊的……”齐望天念到一半,蓦地意识到什么,双目睁大,“你杀了我儿子和明德义?”
“不错。”斛律偃坦荡承认,“是我杀的。”
说完,他扬手朝齐望天怀里扔了个东西。
齐望天接过一看,霎时猛吸口气,悲痛填满胸腔,让他险些当场厥过去。
这是他儿子随身携带的玉佩!
他做梦都没想到斛律偃居然没死,不仅没死,还四肢健全地站在他面前,并且杀了他唯一的宝贝儿子!
汹涌的仇恨淹没了方才的心虚和微不足道的愧疚,齐望天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扭曲,他把玉佩揣进怀里,目眦欲裂,双颊抽搐:“斛律偃,你敢杀我儿子,我就让你偿命!”
谁知斛律偃轻巧地挑了挑眉:“你大可以试试。”
旋即,他话音一转,声线猛地沉了下来,“但最后是谁来偿命,还说不准。”
“斛!律!偃!”齐望天狂怒,发了疯的提剑便上。
齐望天的两个下属见状,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
斛律偃没有像对待明德义那般一次性解决齐望天三人,而是跟猫逗老鼠一样地躲着他们,让他们每次攻击都落了空。
屋内灵力乱窜,狂风骤起。
无数书册从书架上落到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
芈陆赶紧将案几上那本最重要的册子放进乾坤袋里,然后寻了处较为安全的角落躲着。
果不其然,他刚站稳脚跟,就听得轰隆几声接连不断的巨响。
屋子塌了一半。
灰尘在大片落进来的阳光中飞舞。
齐望天丝毫没有收剑的意思,不留余力地对斛律偃发起攻击,甚至不惜使用高阶法器。
可斛律偃躲避的速度极快,让他们连一点影子都捕捉不到。
就这样耗了半会儿功夫,屋子塌了,树被扬了,眼前全是又破又烂的景象,尘土弥漫得满天都是,原本守在屋外的燕丰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重新落回地上,被火气冲昏脑头的齐望天才从滔天的愤怒和悲痛中找回一丝理智,他终于发现一个不对之处——
他没在斛律偃身上探到一点修为,斛律偃应该是个还未入门的普通人才对。
为何斛律偃能轻而易举地躲过他们的攻击?
还是说斛律偃的修为在他之上才让他探不到?
不可能!
斛律偃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子,怎么可能修炼到金丹期之上?!
齐望天内心大震,慌忙扭头看向两个下属。
显然两个下属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惊恐之色。
隐约间,他们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控制。
“原来这便是金丹期修者的真实实力。”一道平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还以为多少能比明德义那种被拔苗助长的人厉害上一些,现下看来,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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