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刘翠花难受的叹了口气,生老病死,时至则行,谁也阻止不了,都是命啊。
“我原以为我病病怏怏的得走他前头去,谁成想竟让他抢了先。”杨氏说着说着又往下掉眼泪。
“可别这么说,嫂子你得挺住了,孩子们还指望你操心呢,你要走了谁疼他们?”
旁边儿媳妇和孙媳妇都红了眼睛:“娘,您保重身体啊。”
小刘氏是真心实意的心疼自己婆婆。刘家只有大福一个男丁,打她嫁过来那日起,杨氏拿她就当亲女儿一般,从没苛待过她。
“二伯母您劝劝她,从昨天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这么大年纪了,这么熬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刘翠花一听马上打起精神:“大嫂,你可不能这样,你还打算跟着大哥一起走了?你都给他操心一辈子了,也该享几天儿孙福了!”
杨氏熬了一天一宿,这会明显有些精神不济,靠在枕头上摇摇头:“我才不给他操心了呢,这辈子跟他就没享过一天福。”
“可不是!你说咱俩嫁到他们刘家的时候,穷的揭不开锅,事事都要靠自己,咱娘又是个泼辣性子,容不下人说一点不好,当年你生大福的时候,要不是没人管,哪至于让他落下腿脚上的毛病。”
提起这个杨老太太瞬间来了精神,支着炕坐起来,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忍不住往外倒豆子:“生大福的时候正赶上秋天,我让咱娘帮我看几天,我好去地里忙活忙活,结果她扭头就去了姑子家。”
“没办法我只能背着大福去地里干活,襁褓把孩子腿绑的太紧,勒坏了腿筋,刘树春那老王八犊子因为这事还打了我,我不心疼吗?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那会刚杨氏还年轻,刘大富又是她第一个孩子,一点经验都没有,完全是摸石头过河。为了干活方便把孩子紧紧的绑在身上,哭闹也没管,结果晚上回家才发现儿子的腿都被勒肿了。后来刘大福长大才发现,勒坏那条腿始终比另一条细很多,走起路来跛脚。
“当年他踹我胸口那一脚,到现在阴天下雨还疼,你说我给他生儿育女他也忍心下得去脚!”
旁边小刘氏给自己儿媳妇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粥端进来,看老太太这精神头至少能吃两碗。
刘翠花跟着一起骂:“都是没良心的,幸亏这条腿保住了大福的命,也应了这个名字,是个有大福气的。”
提起刘树春的不好,杨老太太也顾不上悲伤,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当家,家里大事小情都是他说了算。刘树春跟刘老汉还不一样,他脾气大不听劝,若是不和心意还敢动手打人。也亏的杨氏是个好脾气的,换成刘翠花两口子早打上天了。
孙媳妇从锅里端着温热的粥过来递给杨氏:“奶,你喝两口。”
刘翠花伸手接过来塞到杨氏手里:“把粥喝了,别让孩子们跟着操心。”
“哎。”杨氏这会儿倒真有点饿了,一碗粥喝了下去,胃里顿时舒坦多了。
“你来了我这心里就好受多了,不然一肚子话没人说。”跟小辈们说不理解,跟外人又说不着,只有这个老妯娌能理解她们当年的不容易。
好不容易把老嫂子安抚好,看着老太太睡着了,刘翠花下了地。
小刘氏已经备好了吃食,知道他们赶路匆忙肯定还饿着肚子。
刘灵芝和徐渊领着小丫过来吃饭,刘翠花却没什么胃口,夹了两筷子就吃不下了。
“幺儿,你去叫你爹进来吃点东西,晚上还要熬一宿,不吃东西哪撑得住。”
“哎。”刘灵芝放下筷子出去叫人。
*
外面刘老汉坐在灵棚里给刘树春烧纸钱,看着大哥躺在木板上,穿着崭新的寿衣,身上盖着绸子被,头发胡子都整理干净,除了面色苍白就像睡着了似的。
刘老汉他们兄妹一共四个,刘树春是老大,除了早夭的二姐刘淑夏,下面还有个妹妹刘淑冬。妹妹前也几年走了,如今就剩他自己,越发觉得孤零零。
“二伯,你进去歇会,我在这看着就行。”
“没事,我不累。”刘老汉解开麻绳又拿了捆烧纸,一张一张的扔进火盆,刘大福见状搬了把凳子坐在旁边。
“你爹临走前交代什么了吗?”
“没有,走的太突然了,下午在门口跌了一跤就昏了过去,叫了邻村的郎中过来施了针也不顶用,下半夜人就没了。”
刘老汉从腰间掏出烟叶搓了搓,塞进烟袋锅里,就着烧纸上的火点燃,烟雾顺着鼻孔散出,带着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能活到五十七岁也算是寿终就寝,村里交好的人家都过来烧纸吊唁,明天后天停灵两天,大后天出殡。
现在才二月中旬,地里还没开化,埋人也是个麻烦事。
“坟地找先生看过了吗?”
“找了,七叔给看的地方,就在我爷身后那块地。”
“挺好,旁边给我留着,将来我们老哥俩做个伴。”
“诶。”刘大福擤了擤鼻子,拿袖子擦了擦眼泪。
刘灵芝出来:“爹,进去吃点东西吧,大哥你也进去吃点东西,不然这一宿熬不住。”
刘老汉也没逞强,扶着凳子站起来,颤颤巍巍的往屋里走。
刘灵芝看的心里不是滋味,他爹好像一瞬间就老了。
晚上男丁要守孝,刘老汉领着刘大富加上大明二明坐在灵棚里烧纸。原本刘灵芝也该出来烧纸,奈何一直瞒着身份也就算了。
杨氏睡了一觉,醒来坐在炕上发呆,刘翠花安顿好刘小丫便急忙赶过来。
“那小丫头就是你们收养的?”
刘翠花满脸慈爱的说:“嗯,三岁多了,活像个机灵鬼,一张小嘴可会哄人了。”
杨氏笑了笑:“挺好的,等以后幺儿和大郎有了孩子,还有个姐姐做伴。”
刘翠花欲言又止,脱了鞋上炕坐在杨氏身边:“嫂子,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埋怨我。”
“啥事啊,还神神秘秘的。”
“这事搁我肚子里十多年了,原本打算带到棺材里去,现在想想咱们也没几年好活的,说出来也不打紧。”
杨氏啐道:“别说那丧气的话,你身子骨一向硬朗,没准能活到八十。”
“哎,其实幺儿他……他是个男娃。”
杨氏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追问:“男娃?那为啥给他做女孩打扮啊?”
“还不是那些年打仗闹的,好不容易等仗停了,衙门里说谎报性别逃兵役,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我把幺儿东藏西掖,生怕被人发现,要不然怎么会搬到镇上卖猪肉。”
杨氏了然,自己这弟媳心里苦的很,忍不住握着她的手摇了摇:“那便打算一直当成女娃养了?”
刘翠花无奈的点点头。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说这幺儿从小就皮实,比一般的姑娘都淘气,谁成想真是个小子。”
俩老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苦笑出来。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村里人都羡慕刘翠花能当城里老太太,刘翠花何尝不羡慕他们能儿孙满堂呢。
两人说着说着又聊到徐渊。
“大郎前阵子去县城参加了科举,成绩还没下来也不知道考的如何。”
杨氏一听瞬间来了精神:“那徐才家的小子竟然是个会读书的!”
“可聪明了还懂事,从来到我们家后,事事帮我分忧,这几年我轻快多了。”刘翠花夸赞道。
杨氏一拍手:“哎哟,竟是个这样的好孩子,合该你有福气!也亏的徐才舍得下。他现在那两个儿子,老大六岁了病病怏怏的是个药罐子,一个月里有十多天在吃药。老二倒是齐整不过才三岁,还得十多年才能借上力。”
这几年徐家二郎吃药吃的快把家拖垮了,孩子四岁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井里,捞出来后便生了场大病,一直靠药吊着命。他们一个农户家,哪有多少钱,一年到头收点粮食,卖了钱全给徐二郎买药吃了,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徐才不想把钱都花在老二身上,刘桂琴骂他没良心,自己的崽子都不疼。两口子现在天天打架,也没了以前蜜里调油的日子。
“呸,他这是活该糟了现世报!”
杨氏有些担忧:“就怕他看见大郎如今出落的这般好,再想要回去。”
刘翠花眼珠子一瞪:“他敢?白纸黑字按了手印,他就是告到顺天府去,天家也给他断不了这官司。”
“话是这么讲,但人家毕竟是亲生父子,若是大郎有心要回去,恐怕你们也拦不住……”
“不会的。”刘翠花养了徐渊这些年,心里有底,大郎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孩子。
第29章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人都过来帮忙搭起灶台炖大锅菜。
刘灵芝和徐渊带着小丫呆在西屋,刘大福突然敲门进来。
“大郎,你过来一下。”
“怎么大哥?”
“我听二伯说你识字,想着让你帮忙写礼单,你看成不?”
徐渊连忙下了地:“行啊。”
村里识文断字的人太少,往常都是里正帮忙写礼单,听说这几日里正得了风寒,刘大福不想麻烦他。
写礼的地方在偏房,里面已经围了不少父老乡亲,冬日也没有事情干,这群老爷们闲着过来凑个热闹。
徐渊进来的时候,屋里安静了一下,有人悄悄问:“这谁家小子?怎么出落的这样好?”
“看着不像是咱们村上的人,可能是大福家的亲戚吧?”
刘大福搬了桌椅过来,又拿了礼单和毛笔,摆在桌子上。
徐渊挽起袖子便坐下,拿起毛笔沾了墨说:“谁先来?”
老少爷们更是瞪大眼睛,这小子居然还识字?!别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吧!
“我先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吊钱,足足有一百文。这老头是刘树春的亲堂弟,两家关系亲厚,随的礼自然多些。
“刘会民,一百文~”旁边唱礼的先生说完,把钱放进木头箱子里。
徐渊写的认真,一手漂亮的字惹得这群人又是大惊小怪。
“乖乖,我瞅着比里正写的还板正呢。”别看他们大字不识几个,倒是有点眼光,徐渊这手小楷写的确实出类拔萃。
写完一个后面的人接上,旁边有人突然认出徐渊。
“这…这小子看着像徐家大郎?”
徐渊写字的手停顿一下。
“那孩子有这么大了吗?我记得走的时候才八九岁吧。”
“差不多,徐大郎跟我家小闺女一般大,今年也有十五了。”
徐渊充耳不闻,手下的字迹丝毫不乱,仿佛没听见他们议论的话,写完礼单恭敬的跟各位叔伯作了揖,出了屋子。
等他一走,偏房里的这群老爷们才敢大声议论起来:“要我说,这徐家小子可了不得,瞅着像个有大出息的。”
“嘿,也亏了徐才想的开,竟然把这么大个儿子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吧。”
徐渊低着头加快脚步,迎面撞上刘灵芝。
“我刚要去寻你呢,娘让我叫你去吃饭,怎么了?”刘灵芝见他心情低落以为他受了委屈。
徐渊靠在刘灵芝的胸口深吸了口气:“没事,哥……我有点饿了。”
*
“吃药吃药,天天抱着个药碗,家底都让你喝干了!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命鬼!”徐才看着二儿子一肚子火。
前几天卖竹筐赚了二十文钱,昨天又让刘桂琴拿去抓药了。两幅药只够这个小子吃几天的,有多大家业够他这么败的?
徐二郎坐在板凳上低着头不说话,瘦的干巴巴的身子顶着个大脑袋,看起来格外怪异。
这钱原本是想留着自己买酒喝的,如今都填了这小子的肚子,徐才越想越气,抬起腿就踢了他一脚。
“哇!”徐二郎扯着嗓子嚎起来,把徐才吓一跳:“闭嘴!憋回去!”
在外面收拾院子的刘桂琴闻声急忙往屋跑,见儿子哭的脸通红怒道:“徐才!你是不是又打二郎了?!”
“我就拿脚碰了一下,都没使劲……”
刘桂琴掀开儿子的衣服,见后背一块通红的大脚印子顿时发了疯。
“他都这样了你还舍得打?你是不是想他死啊?二郎可是你亲生骨肉,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说着就要上来拼命。
徐才一边闪躲心里嘀咕:我刚才使劲了吗?明明就是碰了他一下。
一不留神,脖子被刘桂琴挠了两条血印,疼的他龇牙咧嘴。
“别他妈蹬鼻子上脸!”徐才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刘桂琴跌倒在地,腰刚好磕在锅台角上,疼的她半天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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