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有逼他们骨肉分离,这是皇叔自己的选择。”
姜照单手托住姜晗,另一只手拿帕子擦拭自己被泪水浸湿的脖子,偏头看向谢锦。
姜照没有说谎,这的确是康王的选择。
她只是有意培养与自己亲缘最近的姜晗做继承人,留她在宫里认认地方,顺便也仔细观察一番,看姜晗到底能否有正位东宫的可能。
她并没有强迫康王离开,也不担心他会借此机会翻身,将自己取而代之。
姜照并不是个自负的人,但做了三年皇帝,她也不是半点手段没有,假若康王真赖在宫里不走,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姜照也有本事让他翻不起任何风浪来。
是康王自己想得多,生怕自己惹人猜忌,给女儿带来灭顶之灾。
他与姜照约定,让她抚养姜晗到五岁,如果姜晗真有储君之相,他愿自请削藩,将弥州归还朝廷,回来京城做一个傀儡闲王,哪怕是被软禁起来也认了。
但若姜晗资质平平,不堪为储,那他就要把姜晗接回弥州,做回康王府里的小郡主,此生再不入京,也再不与皇室有所瓜葛。
这个约定涉及到储位,即便对方是谢锦,姜照也不可能和盘托出。
至于外面猜测不断的悠悠众口,姜照也懒得去堵,毕竟那些闲言碎语,相比她十九岁便要过继族妹立储的事情,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谢锦见她抱着孩子,动作艰难,便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帮她擦去脖子上水迹。
一边擦,一边道:“不管王爷如何作想,郡主年幼,又是人家的掌上明珠,平白留在宫里,又如何不让别人多想?”
姜照笑道:“何必把他人的想法看得太重,他们一不敢明目张胆,二不敢在朕面前多嘴,天家无私事,藏也藏不住,只是有人多费口舌罢了,朕并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儿,她眉头微蹙,“不过这宫里也的确该整治一二了,你下回去宫正司顺便给柳袭风传个话儿,让她自己看着办。”
谢锦正叠着帕子,闻言看向她,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陛下若是有事吩咐柳宫正,自有传达谕旨的章程,奴婢如今只是陛下的御前宫女,能与宫正司往来,全承陛下恩宠,又岂敢空口白牙,擅传圣谕?”
她言辞果断,模样认真极了。
谢锦知道,姜照对她多番庇护,完全把她笼在了帝王羽翼之下。
尤其是在熙和宫,她名为宫女,享受的却是半个主子的待遇,连高盛安也对她礼遇三分。
但她不敢恃宠生骄,反而时刻保持清醒,牢记自己的身份。
或许在姜照面前,谢锦有着天然的不设防和放松,即便是知道了她是皇帝,也无法只把她当成主子,但是一旦牵扯到外人外物,谢锦还是有万分谨慎。
见她拒绝,姜照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想着回去让元祥去传个旨。
姜晗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在姜照怀里睡去,还是谢锦先发现,召来嬷嬷将小郡主抱走,压低了嗓音嘱咐不断。
“你挺喜欢那小丫头?”
姜照心下有些吃味,嬷嬷刚走,就悄无声息站到了谢锦身后。
谢锦被她吓了一激灵,捂着心口回头,强压下要瞪她的冲动,咬牙切齿道:“陛下怎么走路没声儿的?奴婢就一条小命,经不起您的吓唬。”
“是我的错。”姜照理亏,低头认错。
她去拉谢锦的手,后者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来,便随她去了。
姜照有些固执,方才的问题没听到回答,又问了一遍:“你很喜欢安乐那个丫头?”
谢锦道:“郡主年幼,正是该受宠的年纪,奴婢身份低微,本应尽心尽力的伺候主子,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呢?”
“她才不是你的主子。”姜照又蹙起眉,颇有些不满。
谢锦面露无奈,哄她道:“是是是,只有你一个主子,她年纪尚小,暂且不算。”
殿内现在只有她们二人,谢锦就放松了许多,暂时将那些条条框框的主仆之别放下,被姜照牵手按着坐在了椅子上。
姜照自己却没坐,一手仍然牵着谢锦的手,另一手按在扶手上,凑近了看她的眼睛。
谢锦被按着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与她呼吸相闻,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俏脸,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陌生,平白多了些紧张,连面上都烧红起来。
“你松开我。”
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近,谢锦连开口说话都不敢大声,听在姜照耳里更像是低吟的气音。
姜照自然不会那么听话,甚至又凑近了一些,歪着脑袋蹭在了谢锦的颈窝,用珠钗绾起的发髻之下青丝散落,蹭得谢锦脖子发痒。
“锦娘。”她嗓音压得有些低沉,在谢锦耳边问她:“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姜照记得清楚,谢锦年长她六岁,正是她们相伴至今的年数。
大抵不会有女人会喜欢被人提起年龄,尤其是在确实年华逝去的时候。
谢锦当然算不上年老,但是二十五岁,对于女子而言,已经是相夫教子的年纪,尤其是面前还有个风华正盛的人做对比,谢锦更不会觉得自己年轻了。
纵然对方是姜照,她还是有些被冒犯到。
问出去的话没有收到回应,姜照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的冒失之处。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赶紧找补,就差竖起手指发誓来表态了,“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好的样子,莫说是今朝花信聘婷,正是好时节,纵是哪日白发苍颜,垂垂老矣,在我心里,依旧是举世无双,无一人能比得上你。”
姜照后退半步,让谢锦能够看清自己脸上的真诚和笃定。
谢锦却错过眼神,望向远处,不愿与她对视,也不愿看到她的懊悔。
“锦娘。”姜照又握住她另一只手,低声道:“你忘了么?前段时间出宫,旁人都将我们当成夫妻,由此可见,在他们看来,咱们俩还是挺相配的。”
谢锦终于忍不住,用眼尾睨向她,“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得了她的回应,不管态度如何,姜照心下都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道:“这可不是胡说八道,眼睛和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可没有拿银钱买通他们。”
谢锦又恼了,用力去挣脱她们交握的手,姜照恐弄疼了她,只得由她去了。
“陛下年岁越长,越发口无遮拦。”谢锦推开姜照,站起身来。
她回忆从前,姜照总是乖巧可人的模样,偶尔说些俏皮话,也只是为了逗她开心,从来没有什么要羞恼人的意思。
却不知从何时起,总爱说些不着调的话,甚至是有些油嘴滑舌的纨绔之相。
思及此,谢锦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姜照只以为她还是为了年龄的事在生气,便又开口求饶,“好锦娘,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便原谅我这一回吧,再没有下次了。”
她近身去,又要拉谢锦的手,这次被成功躲开了。
谢锦本着脸道:“陛下说话就说话,莫要动手动脚的,被人看到成何体统?”
姜照被她教训,也没有怨言,低眉听下了。
谢锦见她又变得乖巧模样,心里又发了软,到底也没有真的去生她的气,便玩笑道:“陛下着实是该注意点分寸,若非您是个女子,真要被当成调戏宫人的昏君了。”
话音刚落,便见姜照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我待你从来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也能谈得上调戏吗?”姜照问道。
她眼神滚烫,似是藏着烈焰,谢锦被她瞧得难挨,不知为何胸腔内竟是乱如擂鼓,忍不住别开目光,不敢再与她对视。
姜照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尖儿,没有用力,动作轻柔地揉捏了一下那块软肉,贴近到她脸颊处,耳厮鬓磨,低声道:“起码也要这样才算是调戏,你说呢?”
谢锦什么也没说,如同是受了惊扰的兔子,踉跄着退了几步,与她保持开距离。
面对她的防范,姜照反而笑了起来。
她现在不怕谢锦羞恼,也不怕谢锦与她保持距离,若是到如今,到以后,谢锦仍把她当成一个可以肆意表达亲近之意的好妹妹,那她才要以头抢地。
姜照虽然对谢锦没有霸占之意,但是恋慕之情又如何甘愿只能屈居于姐妹之名下,况且她明明就已经说过,她再也不会喊她阿姐。
见谢锦面带霞色,目光躲闪,姜照也没有将她逼得太紧。
“刚才谈到你的年纪,的确不曾有任何羞辱之意。”
姜照将话题拉了回去,仿佛方才那瞬间暧昧只是错觉,瞬间便可消弭。
姜照看向谢锦,眉眼带笑,掩在宽袖之下的手掌却已握成了拳,轻描淡写道:“我只是想问你,喜欢安乐,是不是母性由然。”
顿了一下,又补充问道:“锦娘想过自己会成为母亲,拥有自己的孩子吗?”
谢锦神情还有些恍惚,但脸上的红晕已逐渐淡了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不过是与人亲近一些,居然做出那么大的反应。
她冷静下来,又听见姜照问话,便把思绪拉扯了回来。
第38章 日常
按本朝律例,女子十五岁及笄,可谈婚论嫁,基本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谢玉折还是吏部尚书之时,谢锦在京中贵女之间也算是有些名声,自及笄后有多方上门求娶,其中有看中她家世相貌的,也有看中她才名远扬的。
谢玉折并非是个掌控欲极强的父亲,在终身大事之上,他还是给了女儿一些选择的权力,所以在谢锦明确表示不想糊涂嫁人后,他便闭门谢客,不再谈及女儿婚事。
本意是想再等两年,让女儿自己多相看一下,却没想到横遭泼天大祸,抄家流放不说,谢锦也进了宫门再难有出头之日。
进宫前两年,纵是身陷囹圄,受尽苦楚,谢锦都还揣着一丝希望。
但随着时日渐长,年复一年,再无人提起谢尚书,也再无人记得谢家大小姐。
康和十九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谢锦出宫的希望被彻底封存,只是靠着对父母兄嫂的一腔执念坚持了下去。
若不是遇到袁启,她没想过自己还会有成婚生子的可能。
却也正因为遇到袁启,她对那些所谓相守白头情深意重的承诺,再也没了希冀。
倒不是她对袁启有多少爱意,只是世间儿女情长,生于片刻,也毁于片刻,谢锦见过也体会过,再也不怀抱什么风花雪月的期望。
姜照许她年前出宫,许她一家团聚,到时她也只愿尽孝于父母膝下,什么男欢女爱,生儿育女,早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些想法倒是没什么可瞒着姜照的。
“郡主生的漂亮,性格也好,自然惹人喜爱。
再者她与我兄长的孩儿年纪相仿,我还从未见过侄儿,大抵也有些移情的意思,并非是我想做人家的娘亲。”
谢锦嗓音温润,叙事平和,淡淡道:“实不相瞒陛下,我如今并未有嫁人生子的想法,许是今生都不会有什么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是因为袁启?”姜照果然误会了,面色阴沉,咬着牙关道:“他已经娶了别的女人,彻底背弃了你们的感情,你却还要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谢锦见她生气,自己倒是笑了,“难道我在陛下心里,便是如此眼瞎心盲?”
姜照隐约明白是自己想差了,但只要一想到她和袁启有过一段情,还因此遭了罪,并且咬紧牙关到头来也没把人给供出去,心里就既痛且酸,无法说服自己信任她。
见她如今摆出一副已经完全放下的模样,姜照忍不住动了小心思。
“前几天袁启酒醉,在家里大闹了一通,扬言要悔婚,被他父亲袁正毅拿鞭子抽了一顿,在家养了几天伤,婚期那日还是老老实实的骑上高头大马,将人娶回了家。”
袁启在家闹悔婚是元祥两天前打听来的消息,姜照还是有私心,怕谢锦听了心软,对袁启旧情复燃,就压着没有告诉她,到如今木已成舟,才说了出来。
她嗓音平淡,装得毫不在意,好似只是信口一提。
但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直勾勾盯着谢锦,生怕放过了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谢锦的反应平淡到有些冷漠,斜眼瞥了她一下,目光虚虚落在一旁,轻哼一声道:“陛下不必试探我,我既然已经与他一刀两断,便就再无任何瓜葛,别说他并没有悔掉婚约,即便是成功了,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说完,正眼看向姜照,字句清晰道:“这一生我和他都不必再有相见的可能。”
相处六年,姜照最是清楚谢锦的心软和固执,见她言至于此,便知道她说的全是真心话,打定了主意不会再与袁启有什么牵扯。
姜照心情大好,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握拳掩唇,轻咳一声,假惺惺道:“世上男儿何止万千,袁启不过是万丈红尘里的过客,你确实不该为他伤神。”
谢锦道:“我没有为他伤神。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大约也是没那个福分,往后余生,自然也不会再奢望。”
“锦娘。”姜照闻言皱起眉,唤了声她的名字,不满道:“理是这个理,话却不能这样说,没有福分的不是你,而是袁启,分明是他配不上你。”
见她神情严肃,言语笃定,谢锦心下感动,伸手去抚平了她的眉心。
“阿照。”她同样开口唤了姜照的名字,指尖轻轻从她眉心掠到眉尾,最终徐徐坠落,轻声道:“此事休要再提了,我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姜照正要出言反驳,被谢锦一个眼神轻飘飘地止住。
“到此为止吧。”她嗓音淡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姜照也只好作罢。
午后在御书房,姜照召了户、刑、兵三部尚书问话。
而今朝中官位,还是由世家子弟担任的多,今年科举姜照提了不少寒门子弟,以赵相为首的世家望族不难看出她的意思,但却并未放在心上。
很显然,他们并不认为这位年轻的女帝真能延续太宗遗风,拿出什么铁血手腕来。
他们被先帝捧了好多年,早就习惯高高在上,那些所谓寒门贵子,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衣上微尘,即便有皇帝支持,也不能被他们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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