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若愚背着剑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说,不对劲,很不对劲。顾青垂着眼,只对薛闻笛说:“万事小心。”
对方默默点了个头,顾青又看了眼薛思,神情复杂,她冥冥之中有了预感,这人也快死了。
明明失了忆,明明做了魔君,明明要和他们背道而驰,可又次次妥协。
这样的邪魔外道,怎么能活下去呢?
顾青又想到那个毅然决然赴死的酒鬼,红了眼。薛思望着她,不知她在难过什么,明明是得到了他的恩赦,却没有半点开心,反倒多了些离别的苦楚来。
“走吧。”
他催促着。
顾青手一伸:“小孩,过来扶姐姐一把,姐姐累了。”
“我背你吧。”曹若愚想也没想,“我也背过文长老,这事我熟。”
顾青哑然失笑,随后又淡淡的,如同一汪无波的水。
曹若愚背着她,消失在了最后一丝余晖的尽头。
薛闻笛凝视着那座黑漆漆的城池,心头沉重。薛思却将他打横抱起,跃上无声剑,飞往城关。
薛闻笛有点奇怪:“怎么突然抱着我?”
“你不累吗?”
薛思反问他。
薛闻笛笑了:“是有点,但不至于要你抱着。”
薛思沉默良久,久到薛闻笛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然而对方却很轻很轻地回答着:“不要逞强。”
他目不斜视,墨色长发纷飞,薛闻笛握住一把,又圈住他的脖子,哑声问:“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十六七的年轻人,他去哪儿了?”
薛闻笛很早之前就想问,连卅为何不见了?那个少年应该在连枫身边才对,可现在却一点影子都没有,难不成被派出去做别的任务了?可那人太年轻,也冲动,薛闻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能担何种大任?
薛思终于肯低头看他,眼神竟有点微妙:“我和他没有关系。”
“啊?”薛闻笛一愣,你们不是主仆吗?怎么没有关系?
“主仆又怎么样?没有关系就是没有关系。”薛思似乎在生气,但表现不多,可又很想让薛闻笛知道自己不开心,就不轻不重地掐了下怀里这人的腿根,道:“我不会像你找孙雪华一样,去找他的。”
薛闻笛更迷惑了,这又关小雪什么事?
他抿了抿唇,不解:“小雪和那个小年轻不一样,他去世了,我想再见他,嘶——”
薛闻笛抽气,好端端的,薛思怎么又掐他?还比之前一下更重了?
“活着的人比较重要。”薛思落了地,很是郑重地跟他说,薛闻笛感觉自己和这人完全说不通:“我当然知道活着的人更重要,所以我才问你,那个年轻人去哪儿了。”
薛思好像更生气了,抓着他问:“我已经告诉你我跟他没关系了。”
薛闻笛根本没反应过来,无奈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是我不讲理吗?”薛思撒手就往城门那里走,薛闻笛追上去:“那你说说我怎么不讲理?”
薛思停住脚步,转过来盯着他:“是你先误会我跟他有关系的,但我和他没关系,倒是你,为什么要去想别人?”
薛闻笛一时哽住了:“你怎么和他没关系?他给你做事,难道你们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我问问他怎么了?我和小雪是朋友,我想见他一面又怎么了?是你不讲理还要倒打一耙。”
薛思很恼火:“他是给我做事没错,但我可不会想着他,我跟他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不过我确实误会你跟孙雪华有关系,我向你道歉。”
他说着,又蹙眉,“但你也要向我道歉,你也误会我了。”
薛闻笛理了半天,才绕明白:“哦,你说的关系和我说的不一样。但我没有误会你,是你自己误会我误会你了。”
薛思盯着他,一贯冷清的脸上难得浮着两片薄薄的红晕。薛闻笛忍不住想笑:“你吃醋了?”
薛思不答,又把他抱了起来,薛闻笛也环着他,玩他的头发,有一瞬间觉得,他俩好像回到了年少时,薛思还是那条生起气来就乱吐泡泡的小鱼儿。
“我要把你锁在我房里。”薛思压着声音说话,似乎是觉得这样会让薛闻笛对他产生些敬畏感,可是薛闻笛漫不经心地答着:“嗯,好啊。”
薛思肩膀微微抖了一下:“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
“嗯,我知道。”薛闻笛两只手都握着薛思的头发,悄悄给他编小辫儿。
薛思不知道是气是恼,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他冷冷地说着:“我这人很讲理。”
“嗯嗯。”薛闻笛手指笨拙地在发丝间绕来绕去。
“我跟你结契,也是你先说你喜欢我,所以我才决定跟你结契的,不是我强迫你。”
薛闻笛微微叹气,转过头亲了他一口,亲完脸,再亲亲耳朵:“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讲理,我这人最不讲理。”
“所以我要把你锁起来,惩罚你。”
“好好好。”
薛闻笛连连应声。
薛思终于不说话了,他好像发泄完了心中怨气,不再言语。薛闻笛也给他编好了小辫儿,但是没有多余的发带给他绑着,就扯下了自己那根,给他在发尾打了个蝴蝶结。
薛思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做不讲理的事情。”薛闻笛散着发,歪头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天真。薛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烫,他联想到一个词——色令智昏。
“魔都对你来说很危险,我把你锁起来是为你好。”半晌,薛思才呢喃着,“你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薛闻笛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城池,千疮百孔的墙壁与地砖,死一般寂静的高楼宫宇,说道:“可是这里都没有人。”
“他们只是在沉睡,就在我们脚底下。”薛思敛了神色,“现在的他们,只是黑色的影子。”
薛闻笛一愣,抬头看了眼苍白的日光。
夜城并不是终年黑暗,它是有白天的。只是那日光太惨淡,没有温度,落在地上就像碎裂的镜子,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光圈。到处都有黑影,奇形怪状,仿佛和这些破败的砖瓦长在一起,相偎相依。
薛闻笛难以想象,当夜城的一切复苏,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景象。他们会臣服于薛思吗?会臣服于这个当初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千里追杀的男人吗?若是薛思无法掌控整座夜城,那么十年前的惨剧会重演吗?
他必定不能让十年前的成果付诸东流。
薛闻笛问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薛思似乎怔了怔,耳根泛红,薛闻笛觉得奇怪,他没说什么啊,怎么这人又脸红了?
谁知,薛思镇定地回答道:“在房里做。”
“嗯?”薛闻笛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他沉默好久,才喃喃着,“我觉得你不是入了魔,你是变了色。”
薛思装作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薛思:我得承认,我是个昏君
不好意思了各位,一个不小心摸了个鱼,下章我会好好搞剧情的【双手合十】
第91章
薛闻笛被薛思抱着走了一路。
一开始他还觉得好奇, 东张西望,但沉睡中的魔都着实没有什么生气, 入眼全是荒芜。以至于后来他就不怎么情愿待在薛思怀里了,想下来走动走动,可对方不肯,说是放他下来不安全。
薛闻笛哭笑不得:“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薛思偏头看他,眼底闪过几分困惑:“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薛闻笛发觉自己有时候真得听不懂师父的意思,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一头雾水了。
薛思抱着他,忽然将他往上轻轻抛了一下,又稳稳接住,薛闻笛噗嗤笑出了声:“你玩我?”
对方不解释,而是慢吞吞说道:“你没有被人这样抱过吗?”
“没有啊。”薛闻笛总觉得他在挖坑等自己跳,就搂着他的脖子, 轻声道, “只有你。”
薛思顿了顿, 眨了下眼,似乎在考虑着接下来的说辞, 他边走边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天真。”
薛闻笛一愣, 倏地松了手,薛思又看他:“抱着。”
“哦。”
薛闻笛抿着唇, 又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不由在想, 这人的规矩还真奇怪。
“我想你这样天真的人, 家中应该父慈母爱, 兄友弟恭。”薛思淡淡说着, “我父亲小时候抱过我弟弟, 将他高高举起,骑在肩上看星星。”
薛闻笛微怔,尽管薛思说的话好像前言不搭后语,但他却听明白了。
这人在和他说,我羡慕你这样天真的人,想必受尽父母宠爱,兄弟和睦,无所伤心之事。
薛闻笛想到薛思的过去,想到对方受过的苦,心都要化成一汪水,刚要出声安慰,说别怕,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没成想,话才到嘴边,薛思却忽然抢先说着:“我不是想当你爹,你不要误会。”
薛闻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抬手轻轻给了他一拳:“你滚,别抱着我。”
薛思当然是不会听的,他只会警告这人:“不要乱动。”
“那我要是动了呢?”薛闻笛也不是故意抬杠,他就是觉得逗这人很好玩。
薛思蹙眉:“那以后你和我睡觉,我都不会亲你了。”
薛闻笛的心又被挠了一下,脸上发烫,身上也热。他促狭地说着:“哎,其实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
“嗯?”薛思眉头紧锁,“那个站不直的小年轻和我说,你是他长兄。”
薛闻笛眨眨眼,站不直的小年轻?谁呀?曹师弟?
薛思脸沉了下来:“你们合伙骗我?”
“没没没,怎么会骗你呢?”薛闻笛柔声哄着,以为曹若愚对薛思说的是,自己是他大师兄,也算长兄了,就没太在意,谁能知道看着老实的师弟编了个大谎呢?
他轻声道:“那就是我师弟,也是我弟弟啊。”
薛思想了想,以为这兄弟俩拜的是一个师父,那也说的通。思量至此,他那被欺骗的愤懑之感才消退了许多,但很快,他又脚步一顿,不对,他分明记得那个小年轻开口闭口叫他师父啊?那这样岂不就是?
薛思紧紧盯着薛闻笛,仿佛要在这人脸上看出个花来,对方被盯得心尖砰砰跳:“你怎么这么看我?”
“我们,”薛思举棋不定,犹豫着问道,“我们也是师徒?”
薛闻笛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但转念一想,这人看着也不像恢复记忆的样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便沉吟着:“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薛思没有回答,他有点理不清这中间的关系。他沉默地抱着这人走上了一座高台,那是整个魔都最高的地方,远远望去,直入云霄,手可摘星。但它只有一扇门,一扇窗,其余墙壁都被封死,没有出口。
薛闻笛倒不怕,甚至笑问:“你要把我锁在这地方?”
“这里很安全。”薛思心情似乎不大好,“其实应该带你去大殿的,但那个地方会伤害到你。”
他将薛闻笛放在床上,对方一点都不客气地脱了鞋,往床里头滚,薛思被他逗笑了,也上了床。薛闻笛扫了眼屋里的陈设,很古旧,也很简单,除了刷着红漆的桌椅衣柜,几乎没有别的装饰品。床上也没有帷帐,简简单单的木板床,但床单上绣了初夏的荷花,莲叶田田,添了许多生气。他又滚到床的另一头,抖开叠好的被褥,被单上绣的是戏水的鱼。
薛闻笛心头一跳,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他转头问:“是令堂给你绣的吗?”
“嗯。”薛思点点头,脱了外衣,抓着薛闻笛的脚踝将他拖了过来,并将他的外衣也一起扒了。
薛闻笛后背抵着墙,伸着腿,薛思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四角都掖好,将他当粽子似的裹好,只露出一个脑袋。薛闻笛笑着:“你想做什么?”
“母亲说晚上要盖好被子,这样才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被抓走。”薛思搂住他,亲了亲他的侧脸,“这是我小时候盖的被子,两个人睡不下。”
薛闻笛大笑:“你这么好啊?那你不怕晚上被抓走?”
薛思望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心头却怅然若失:“我只记得这么一点,好像很多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
薛闻笛一怔,眼底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你一直都很好,不管记不记得,你都特别好。”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想起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他垂着眼,也跟着惆怅起来。
薛思注视着他,默然片刻,掀开被角,钻了进去。薛闻笛不解,只听这人说道:“你弟弟跟我说,我们之前就定亲了。”
薛闻笛有点惊讶,他可没想到曹若愚这么能编,但事到如今,该做的也做了,没什么好否认的。他轻轻点头:“嗯,是啊,都定亲了,你还把我忘了,是不是该打?”
薛思莞尔:“你不觉得你们的说辞有很大漏洞吗?事先都不串通一下的?”
薛闻笛眉梢一挑,并未有丝毫慌乱:“所以呢?”
“是本君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薛思与他十指紧扣,抱着他一同倒下,藏进被子里。
薛闻笛轻笑:“天还亮着,你就要惩罚我啊?”
“嗯。”薛思凑在他耳边吹气,“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但我决定不想了。时间还早,也无事可干,就先睡一觉吧。”
被子小了些,床也小了些,躺两个高大的男人很是拥挤,薛闻笛的小腿都露在外边,白皙的足背在床单上轻轻蹭着。他平常衣着都很修身,袖口都会绑紧,免得用剑时被割破。从前在锁春谷的时候,他偶尔还会趁着师父不注意,光着上半身在院子里闲逛,但在被薛思发现,并且训了一顿衣冠不整后,就再也不这么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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