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今天真是多亏了你拿主意,不然我们这些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穆绣绣安排完琐事进屋,对谢颜道谢。
“师伯客气了,您和我师父是师姐弟,咱们本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谢颜今天已经见识到了团结的力量,心中感慨非常。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大信封,原封不动还给穆绣绣,“师伯快把这些东西收好吧,乱世财不外露,您也真是放心我。”
“不放心你,我还有别的办法吗?”穆绣绣笑道,突然眼睛一挑看向谢颜,“我这些年带着徒弟们走南闯北,看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的。阿颜,你一生清贵气,不是我们这行当里的人。”
谢颜上辈子就知道,像穆绣绣这样生活阅历丰富的中年女人最不好惹,因为她们一眼就可以看出你的根底,此时见穆绣绣这么说,只能笑着打岔。
“我不是这行当里的人,还能跑哪去?做艺人好歹能赚口饭吃,像我这样无才无艺的,才是最先饿死的。”
“你那聪明劲儿,饿死谁也轮不到你。”穆绣绣方才只是有感而发,没有为难谢颜的意思,想起什么,摇头叹气。
“这几年在汉口,卖艺也越来越不行了,有万国跑马场在,我们这样的零散艺人,讨口饭吃都难了。”
万国跑马场,谢颜在心里默念这个名词,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接触这个名字。
谢颜回忆早上在报纸上看到的内容,突然想起自己关于德春班来汉口的真正原因的猜测。
“师伯,我师父和你通信的时候,有没有提过这个跑马场?”
“落秋在信里问过我有关跑马场的事,但没说要做什么。”穆绣绣不解谢颜的意思,回想了一下。
果然,谢颜在心里说,这样一来一切就对上了。
“师伯别担心,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师妹们还等着你给她们攒嫁妆呢。”谢颜收回思绪,笑着转移话题。
德春班来汉口的真正原因,巡阅对抗跑马场和其后外国资本的计划,都不过只是他的猜测,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为好。
“我也就盼着她们日后都能嫁个好人家,别过苦日子了。”穆绣绣拍手,突然话锋一转,“你既然这么关心师妹,要不先挑一个定下,咱们来个亲上加亲?”
“……”谢颜被吓的一噎,穆绣绣的徒弟里最大的小文柳也不过十五六岁,放在现代就是个还上初中的小姑娘。和她们亲上加亲?他有那么丧心病狂吗!
好在穆绣绣只是和他开玩笑,见成功吓到谢颜,满意一笑,便拿着信封转头走了。
小辈再怎么多智近妖,那也是小辈,作为师伯,当然要有师伯的威严!穆绣绣如此表示。
谢颜知道刚经历过大场面,穆绣绣师徒一定有很多贴心话要说,他见天色不早,也没别的事,便和李泉一起告辞了。
穆绣绣清楚自己这里现在很不方便,没有挽留,只是给他们一人塞了两块银圆,说是师伯给的见面礼,谢颜推脱不掉,只好收下。
两人和院里众人告别后,离开了穆绣绣租住的大院,刚走到柳条巷道口,就见一个打扮很眼熟的伙计跑了过来。
“呼,我跑了一路,幸好赶上了。”那伙计喘着粗气,站定在谢颜二人面前,满脸庆幸,“谢小哥,我家二少请你明天有空去一趟温家,他有事和你说。”
第19章 新做大褂
齐休疾觉得自己的诊所很不对劲。
变化认真来算,是从昨天下午开始的。
原本门可罗雀的诊所门口突然出现了很多人,都好奇的打量着他,比开业第一天还热闹,有胆子大的,更是直接凑过来搭话。
“请问你是……齐大夫吗?”
“对,我姓齐。”齐休疾被围在中间,一头雾水。
“你是洋医生,打国外留学回来的?”
“是啊。”齐休疾见那人突然激动,困惑挠头。
“那你会动手术,会从开刀腿里取钉子?!”
“我会,不过动手术要看具体情况,你——”
“太好了!顺先生说的是真的!”那人没等齐休疾说完,兴奋拍手,“齐大夫,你觉得艾莎长得好看吗?她以后回家了吗?她后妈有没有遭天谴啊?!”
“……”
什么艾莎,什么后妈,什么遭天谴?他是误入了什么奇怪的伦理剧吗?齐休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话里的要素太多,完全不是他这颗已经奉献给医学的大脑可以分析的。
花了好大一番功夫,齐休疾才从那些人口中拼凑出一个真相。
原来运来茶楼的说书先生这两天讲了一段有关洋人小女孩的书,书中有一个姓齐的留洋归来的大夫,也在花中巷开诊所,不但治好了小女孩的病,还给救小女孩的老船工开刀,取出了对方腿里遗留多年的钢针,医好了他的瘸腿,号称当世华佗。
听书的书座们见顺先生把地点人物说的这么笃定,起了好奇心,一传十十传百,方便的人都想来花中巷探个究竟,看看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大夫,才有了齐休疾诊所门口的景象。
齐休疾一听运来茶楼四个字,就想到了谢颜。难道这就是谢兄给自己想的方法?齐休疾看着诊所门口善意了很多的百姓,觉得这个方法说不定真的会有用。
他很想现在就坐电车去运来茶楼找谢颜问个明白,却不能丢下诊所门口的人转头就走,只好和他们聊起天。
齐休疾当然没见过什么艾莎,也不是汉口奇缘里虚构的大夫,但他正儿八经留过洋的经历,让他对外国的事物十分了解,正合了这些好奇心重的人的心意,大家你问一句我问一句,话题很快从艾莎转到了天南海北。
齐休疾是谢颜亲自认证过的好脾气,无论问什么都能认真回答,举手投足彬彬有礼,很快就赢得了门口众人的信任与喜欢,甚至劝来了开业后的第一批病人,替他们看病开方。
因为病人不多,而围观的人一直没散,齐休疾便耐着性子讲清每一个人的病因和治疗原理,一边科普,一边证明他是在认真看病,而不是骗人。
大家见他说的有道理,难免意动几分,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顽疾不愈的亲戚朋友,可以推荐到这来碰碰运气,反正齐休疾收费不贵,甚至比一些医馆还便宜几分。
等这充实的半天过去,送走最后一批人,齐休疾锁好诊所大门,抬头望去已是月挂中天,现在去茶楼肯定来不及了,他长舒了口气,带着满足的笑意回家,打算明早再找谢颜问个明白。
第二天清晨,运来茶楼,刚起床的谢颜便看到了两个老熟人,一个自然是惦记了一晚上问题的齐休疾,一个则是昨日刚见过的小文柳。
正常情况下,小文柳早上应该带着师妹们练功,中午才来茶楼唱曲,不过经历过昨天那一摊子事,师门诸人都没心思练功,她索性出门来传递消息了。
“昌师兄有信了吗?没有人再上门闹事吧?”谢颜看见小文柳,关心的问。
“没有没有,昨日留下的伙计都是好人,见师父实在不安心,还赶早回温家帮我们打听了一下,说昌师兄好好的,让我们放心。”
“那就好。”谢颜松了口气。
“是啊,温家果然是仁义人,现在我们就等昌师兄回家了。”小文柳拍手道,“师父也是怕你们担心,得了准信后让我来和你们说一声。”
“麻烦师伯了。”谢颜点头,心道自己果然没有判断错,顶着船王的名号,能教出温珩的人家,不至于表里不一。
想到温珩,谢颜又想起了昨晚那个伙计带来的话。对方也不知道温珩找他具体要干什么,谢颜只好自己判断,既然温珩是特意回去后又单独派伙计来告诉他这话,想来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便约定下午再去温家。
去汉口威名赫赫的船王家里做客,虽然不算正式邀请,也不能太寒酸,免得被对方家里形形色色的人看轻,这是谢颜在现代总结出来古今通用的经验。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穿着和李泉同款的粗布袄子,虽然保暖,却不美观,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很多时候得体的打扮是对别人的尊重,更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谢颜数了数身上现有的钱,顺先生借的加上穆绣绣给的见面礼,一共七块大洋有余,他和柳掌柜打听过行情,最终一咬牙决定舍上三块大洋,去附近有名的裁缝店里定做一件料子大褂。
对此李泉在羡慕之余只表示佩服,他没有谢颜那份魄力拿近乎一个月的月钱去做衣服,今天也不会跟谢颜去温家,而是留在茶楼干活。
这一这方面是因为温家伙计昨日并没有要李泉去,另一方面柳掌柜只免了谢颜的杂工,李泉也三天两头请假,就说不过去了——没看见昨天半天不在,周三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子了吗?
谢颜原本打算早起去裁缝铺赶订大褂,争取下午就能穿上,没想到还没出门就碰上这两个人,和小文柳几句说完,又转向一直绅士地站在旁边等他们说话的齐休疾。
“齐兄可真是勤快人,一天比一天起的早。”齐休疾的住处离茶楼有段距离,这么早到来,少说也要比谢颜早起一个小时。
“大概是时差还没完全调整过来吧,你知道的,美国的日夜时间与我们有很大不同。”在齐休疾心中,谢颜一定有过良好的家世与家教,所以默认他对国外的事很了解,“幸好这样,不然说不定今早就错过你了。”
“齐兄找我有什么急事吗?”谢颜问。
齐休疾四下看了看,大清早的茶楼门口除了他们几个再无他人,把昨日诊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谢兄可否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是那位写书的现者先生?”他昨日已经和别人打听清了汉口奇缘的种种消息。
齐休疾这么一说,谢颜才想起来这回事。
本来昨天和顺先生对完书后,他有打算托人去和齐休疾知会一声,让对方做好准备。不料被小文柳的出现打乱了计划,后面又是穆绣绣师徒的事,一番折腾下来,把说书给彻底忘了。
“我就是现者,编这本书一方面是为了帮你宣传诊所,一方面也想让汉口百姓对洋人不要过于崇拜,也不要过于恐惧。”谢颜承认,他只是暂时不想对大众暴露身份,但齐休疾和小文柳都无妨。
“谢兄这部书编的真不错!”齐休疾赞道,他还从未见过这种题材的故事。
“汉口奇缘才讲了两回,我计划后面再让齐医生出场几次,齐兄觉得效果怎么样?”
“特别好!昨日可是我回国后第一次接到病人。”齐休疾把昨日问诊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满脸喜悦,再三道谢。
“齐兄过誉了,我不过帮你做了一点小宣传,真正让诊所发展下去,还得靠你的医术,不能舍本逐末啊。”
“这是自然。”齐休疾点头,“我只怕没有病人愿意来治病,只要他们来,我不敢说自己什么病都能治好,但一定尽心尽力,不砸自己的招牌。”
“那我就提前祝贺齐兄实现理想了。”
齐休疾又和谢颜聊了几句有关汉口奇缘的话题,给了他一些专业的医学知识方面的建议,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理想实现在望,心里惦记着诊所,很快便告辞了。
小文柳倒是没走,听说谢颜想做新衣服,主动提出带他去。
“这家铺子是老手艺了,我们柳条巷的艺人做衣服都从这里做,我带你去,有专门的折扣呢!别去那些大铺子,就算你手头不紧张,也没有往外撒钱的道理,何况你现下肯定不宽裕。”
能省钱的事,谢颜自然再乐意不过,闻言当即跟着小文柳出门,走了二十多分钟后,终于来到裁缝铺的巷口。
然而不等他们走进,谢颜突然被拐角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拉住了衣角。
他低头看去,那位老太太看不出年纪,身体枯瘦如柴,裹着一身破烂出絮的袄子,腿上一个木头针线盒,脚边一块不规则的纸板,写了“缝补”二字。
“先……先生,您要补衣服吗?”她手指颤抖着,干瘪的脸上流露出怯生生的神情。
第20章 初到温家
谢颜心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心酸。
尊老爱幼是华夏人刻入骨髓的传统,看见受苦的老人与孩子,哪怕再铁血心肠的人,只要还有心,都会难受几分。
拉住谢颜的老太太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面色如土,蜷缩着身子,风刮在她脚下的纸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先生……您要补衣服吗?”她又问了一遍,见谢颜不答话,讪讪地松开颤抖的手。
“我补。”谢颜开口,“多少钱?”
“两,两枚铜板。”
“……”
谢颜付了钱,看着她努力穿好针线,拉住自己身上的袄子看了一圈,只找到几个小破口,细细密密缝补起来,补完后不让他走,把刚才收的两铜板又还回来一个。
“怎么了?”谢颜不解。
“活太少了,不能收两个……”老太太道。
谢颜张了张口,“活虽然少,但您补的手艺好,值得起两铜板,您就拿好吧。”
老太太闻言露出感激的目光,双手合十冲他们喃喃道,“菩萨保佑您,好人一生平安,菩萨保佑……”
“阿颜,走吧。”小文柳把一切看在眼里,拉了拉谢颜的衣服,他们还在赶时间。
“嗯。”
两人走进巷子,谢颜走在小文柳身后,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放松过。
“这样缝补衣服的活,我们也做的,主要是几个小师妹在家里补,我和师父得了空闲也会搭把手。”小文柳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有时候也能碰上心善大方的客人,但再大方也不可能养得起我们一大家子,所以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
谢颜知道小文柳这是在告诉自己,他现在的处境,根本帮不了那位老太太多少。
偌大的汉口城,有纸醉金迷的富贵人家,也有辛苦维生的穷苦百姓,他们自己就是穷苦大众的一员,哪有那么大能力去救助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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