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
“你母亲,在十年前被袁霜夏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方式杀死,可怜你还被骗着认仇人当了十年的娘,你母亲在天有灵知道这些,该有多么伤心啊。”
袁霜夏,是温夫人的名字。
竹月夫人的眼里充满了悲哀与痛恨。
“言悔,我给你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吧。”
“你的母亲,最早是长江边一个小渔村里的小姑娘,和家人们平静地生活着,然而有一天,温家的船队路过了渔村,为了节省一点时间强行占港,你的外祖父祖母和其他人去阻止,被直接打死在了江边,你的母亲成了孤儿,一路颠沛流离到汉口,最后被我们发善心收养。”
“温家……温家……”温言悔仿佛听呆了,“不——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起过!”
“这些真相,除了我,这世上还有哪位活人敢告诉你呢?”竹月夫人摇头,“我和你母亲阿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报仇,经常宽解她,可始终无济于事。有一次,她趁我们不注意想办法潜伏到了温九楼身边,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成了温家的陶姨娘,还有了你。”
“我深知温家的凶残和袁霜夏的手段,担心不已,只恨自己当时人微言轻,帮不了她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温家受苦……我本以为等我强大起来,就可以好好保护她,可谁知上天根本不愿给我机会,不等我有能力对付温家,她就被……就被……”
“我母亲……”温言悔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被袁霜夏用你方才看到的那种方式——不,比这还要狠毒一万倍的程度,折磨致死。”
竹月夫人涂的雪白的脸上滑下几滴清泪,“袁霜夏杀了阿陶后,把你带回温家锁了起来,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好,一直在想办法和你取得联系,可温家已经成了一块铁板,我也束手无策。”
“但我也从来没忘了要为阿陶报仇。”
“这次,我终于找到机会杀了温珩,让袁霜夏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竹月夫人拉住温言悔的手。
“我可怜的言悔,你这些年一直生活在袁霜夏的魔爪之下,受了太多的苦,我和你母亲情同姐妹,今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母亲吧,我相信阿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竹月夫人凑近温言悔,幽幽地盯着她的瞳孔,仿佛要看清她内心最深处的波动,“你也很想阿陶,对吗?”
第127章 永别
暗室内的烛火在温言悔漆黑的眸子里跳跃。
竹月夫人定定看着她, 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你也很想阿陶,对吗?”
阿陶,陶姨娘, 温言悔的生母,温夫人和温九楼之间永远无法填补的隔阂。
竹月夫人方才所言的另一种真相, 血淋淋地揭开了掩埋十余年的伤疤。
温言悔已经泪水涟涟,“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
竹月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揽过她,“好孩子, 是我来迟了。”
怀中的少女身体有些僵硬, 没有回应。
见她如此,竹月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若温言悔一下子就接受了自己,她反而要怀疑了。
“言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竹月轻柔地抚摸着温言悔乌黑的秀发, “不要害怕,我会为你做主的。”
“我……”温言悔沉默半晌,“我不想回温家了。”
竹月闻言没有意外,也没有强求温言悔现在就表露出对温家多大的仇恨, 有些事得慢慢调教,急不得。
“我明白,唉……好孩子,跟我走吧。”
“……”
“我府中还有你母亲留下的旧物,我们回去我一件件说给你看。”
“……嗯。”温言悔颤抖着应了声,这次没有拒绝。
蜷缩在墙角的洪俊韬已经彻底傻了,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再蠢也知道, 这几个日本人把他留在房间里听这样的机密往事, 绝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知道他绝无把秘密说出去的机会。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安抚好温言悔,竹月夫人淡淡地扫了眼抖成筛子一般的洪俊韬。
“把他拖下去看紧了,不用给好脸色,留口气就行。”
堂堂洪家小少爷,在竹月夫人口中,宛如一只轻贱的蝼蚁。
手下人闻命把洪俊韬又往死里捆了几圈,重新塞了口布,无声无息地拖了下去。
“言悔,好孩子,和我走吧。”
竹月夫人携着温言悔,施施然离开了暗室,出门几步,一个个子不高圆脸带着眼镜的年轻男子迎了过来。
“公中正,事情都办妥了?”
“夫人放心,所有知晓这件事的洪家下人,都解决干净了。”
一脸憨厚的公众正拱了拱手,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里闪过几丝狡诈。
洪俊韬以为自己结识的是同在日本留学的华夏学子,却不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日本人,只不过随做生意的家人在华夏住过几年而已。
从头到尾,他都是日本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竹月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还有一些事要交给公中正去办,却不能当着温言悔的面说。
示意公中正回头找自己细商后,竹月夫人挽着温言悔继续向外走去。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直低头无言的少女微微抬眼,把公中正的样貌牢牢记在心里,下一秒垂下眼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汉口跑马场的夜晚依旧无比繁华,霓虹灯光映在冰冷的江水上,泛起梦幻的光晕。戏院的丝竹声,酒楼的划拳声和其他熙熙攘攘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不绝于耳。
苗家一家四口人今天来跑马场好好“奢侈”了一把,由得了薪水的苗大丫请客去西餐厅吃了一顿饭,庆祝二丫考上新式学堂。
装在白瓷盘子里巴掌大的牛排,带着苦味的咖啡,精致的奶油蛋糕都令苗家人大开眼界,虽然有些吃不惯,可女儿们有本事又孝顺,还是令苗父苗母止不住地笑。
“大丫啊,这地方咱们来一次见见世面就够了,以后可不能乱花钱了。”苗母摇头感叹,方才结账的时候她看了眼,那巴掌大的一块半生不熟的牛肉的价钱,都够买几斤生牛肉了!
“是啊大丫,咱们家虽然托温家和小谢先生的福,日子好过了,但也万万不可浪费。”
“爹娘,你们放心,我来西餐厅吃饭也是为了尝尝他们的菜式,给剧院研究新菜。”
大丫在现者剧院锻炼的这些日子,长进了不少,说话办事都不拘谨了,还开始主动寻找创新菜式的法子。
见现者剧院如今已经有了一部分洋人客源,很多华夏观众也对洋餐感兴趣,大丫提出想试着把洋餐的一些菜品融入华夏饮食中。
谢颜对此自然没有异议,鼓励她可以多尝一些洋人的餐食,有想法也可以去找韦光亮那个爱好奇特的化学怪人一起研究。
反正韦光亮那边的新型大麻解药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既然他喜欢捣鼓各种奇妙饮食,放着不用也是浪费。
得了谢颜的首肯,苗大丫才趁妹妹考上新式学校的机会带着一家人来跑马场吃洋餐,既带家人享了福,又品尝了洋人餐品,一举两得。
虽然洋人的牛排吃起来不是滋味,但他们不同于华夏传统糕点的奶油蛋糕却让苗大丫十分惊喜,咖啡的味道有些古怪,细尝却是好喝的……
苗大丫已经在心里盘算起来,等回去找小谢先生列好章程,就和剧院里的大厨们一起做改良尝试。
“你比那些人看到的有价值多了。”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谢颜说的话,苗大丫心头微动。那时她只当这是一句安慰,但现在,她靠自己养活了一家人,还学会了很多新东西,谁还敢说她配不上那位为了妓女的钱抛弃任劳任怨的未婚妻的魏大郎?!
听二丫说,魏大郎居然猜忌她与小谢先生的关系,在外面和别人诋毁小谢先生,呸!真是不要脸的狗东西。
想到谢颜,苗大丫转头看了眼妹妹,这场庆祝活动里,本该最兴奋的当事人一反平日异常沉默。
方才怕扫了爹娘的兴致,如今吃完了饭,苗大丫终于有机会悄悄和妹妹说话。
“二丫,你今天看榜回来后怎么有些不对劲,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苗二丫对上姐姐的目光,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心头的担忧。
今天下午看完榜后,小言被温家伙计匆匆带走了。从两人匆匆的对话和小言不小心说漏嘴的称呼上,苗二丫已经猜到了“陶小言”的真实身份。
这一点想通后,之前小言身上不对劲的地方,比如为什么从来不见其父母,为什么学问那么好,为什么和谢颜关系那么近都对得上了。
生气吗?那是没有的,温家小姐身份特殊,有所顾忌很正常。恰恰相反,温言悔以温家小姐之尊,同她如此交好,从不有半点轻视,令苗二丫心中充满温暖与感动。
令她忧心的是,从下午伙计和小言的反应来看,温家肯定出了大事,然而越是大事越不能宣扬,温家伙计临走前也请苗二丫保密,所以尽管心中非常担忧,苗二丫却不能透露出一点,哪怕是家人也不行。
“我在想马上就要上学了,虽然新式学校不收学费,但学中肯定还有其他开销,我去上学后家里的活能做的也少了,长此以往家里肯定会有负担。”
“这算什么。”知晓妹妹在担心什么,苗大丫拍了拍她的背。
“你只管安心做学问,家里有我呢!”
苗大丫已经想清楚了,谁说养家糊口的只有男子,女子只能主内做副手?剧社的安语靖安小姐一个人撑起一众大小事务,大名鼎鼎的船王家温夫人顶天立地,小谢先生也时常鼓励他们男女并无高低之分。
如今新时代女子的地位已经提高了许多,苗家无子,她是大姐,理应承担起支撑家门的重任。
日后她嫁人,也不求嫁给家境殷实之家,攀什么富贵之人,只要夫婿勤劳能干,心眼实诚,两人一起赚钱一起奉养双方家人就好了。
“姐姐……”虽不能说出心中真正所忧,但大丫的许诺还是令苗二丫眼眶泛红。
“好了,这些事你可再别乱想,好好读书,争取做一个像小谢先生那般厉害的人。爹娘还在前面等我们呢,快走吧。”
大丫二丫姐妹笑着携手离去,跑马场的灯红酒绿成了她们年轻背影的背景,鲜活的生命力令一切都黯然失色。
十几米外的街角,一个全身罩在黑斗篷里的身影静静站着,目送她们渐行渐远。
“言悔,车来了。”一辆黑色的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街角,竹月似有所感地看了眼温言悔方才看的地方,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在看什么?”
“看江水。”温言悔的声音从斗篷内传出,“江水每一刻都不一样,看一眼,便再也见不到了。”
竹月夫人皱眉想了下温言悔的话,没放在心上,“无用的东西,就算每一刻都不一样,也不值得浪费时间。”
这次温言悔没有说什么,默默跟随竹月夫人上了汽车。
驶向她为自己选择的命运。
……
温家的人出去了一波又一波,始终没有温言悔的消息。
苗二丫回来后听说温言悔不见了,焦急地想深夜独自去找人,被谢颜强行拦住了,派去洪家的人来回了话,说他们根本没有派人去温家找温言悔,而他们的小少爷洪俊韬则不知去向。
洪家曾经是长江中下游航线的霸主,这些年因为子孙不争气加上温家的崛起,渐渐没落,甚至有过以联姻为由寻求温家照顾的想法,却最终被温家拒绝。
今天白天温珩出事的消息,旁人或许还不知道,却瞒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洪家。听说温家二子温珩丧生鱼腹,大批货物被扣押导致资金链断裂,洪家子侄们忍不住地幸灾乐祸,面对上门问事的温家伙计自然没有好脸色。
“俊韬出门和同学讨论学问去了,今晚大概不会回来。”洪家管家阴阳怪气地笑道,“至于温家三小姐,与其来过问我们,不如查查是不是和哪家小杂种私奔了为好。这样不知廉耻的庶女,我们洪家可高攀不起。”
“你——!”
“成禄,闭嘴。”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从宅内传来,阻止了这场纷争。
洪家老爷子亲自出来收拾场面,就算温九楼也得给几分薄面,温家伙计自然不能再发挥什么。而洪家人被洪老爷子训斥几句后,想当温家人没死绝,背后还有方巡阅撑腰,也不再出言挑衅。
被派来的温家伙计,冷眼将今日羞辱温家的人一一记在心里,又看了眼说完话后闭目养神的洪老爷子。
洪老爷子当真是刚刚才赶到,还是——
伙计能被管家推举来洪家问事,自然不是没脑子的小卒,想到温家与洪家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冲突,伙计心中冷笑。
真当二少爷没了,又少了一批货,温家就彻底垮台了?
几十年前老爷夫人是怎么白手起家的,洪家这群废物怕是已经忘了!如今温家虽没了二少爷,可还有大少爷,又有小谢先生与安小姐帮衬,洪家以为此后就能踩在温家头上简直是大错特错。
压下心中的冷意,伙计笑着和洪老爷子说完吉祥话,告辞离开。
汉口深夜的寒风吹得他一个哆嗦,顾不上别的,裹紧短袄匆忙朝温家大院的方向跑去。
洪家的事情,得快些让小谢先生知道。
温夫人和温珩这些日子对谢颜的信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多少知道一些他与温珩的事情。温家几人都不在的时候,谢颜俨然已经成了这个巨大势力的主心骨。
温家大宅一楼客厅灯火通明,发现温言悔不在时福珠就做主给温家几位成员都送了信,但因为各种原因,他们都还未回来,只有安语靖匆匆赶来,和谷诗谩等人一起围在谢颜身边等他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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