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之左右看了看道:“我们先赶紧离开这,晚了我怕会被发现,这令牌是我从父亲大人那偷来的。”
二人将关着的其他妖祟一并放了出来,众人纷纷对赵行之表达感激之情,白长卿道:“好了好了,别磨磨唧唧的了,赶紧走,日落之前还能按计划赶到汇合之处。”
赵行之拉住白长卿:“长卿,我和你们一起走。我怕父亲不会放过你们,有我在,他们多少会忌惮一些。”
白长卿只觉心中情意激荡,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走,不过我是想你和我一道回青丘。”
赵行之在门口早已备好了马车,大家上了车,凭着左相大人的令牌一路畅行无阻的出了城,马车一直行到城东约三十里外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处。
众人下了车,这山神庙明显已经荒废很久了,到处都是荒草石粒和蜘蛛网,中间庭院石刻的大香炉歪倒在一边。听到声响,大殿里呼啦啦跑出几十人,看见白长卿兴奋道:“长卿你终于来了,我们还担心你们会不会逃不出来了。”
“长卿和主人都是青丘狐族一脉,怎么可能被那些三脚猫功夫的天师捉住!”
“那些人还故意四处放消息想引我们过去,真是可笑,有长卿在,有什么好担心的!”众人叽叽喳喳地将白长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一番。
赵行之似乎听明白了,道:“长卿,听他们说的你好像很厉害一样,在丞相府,你是故意被他们抓住么?”
白长卿道:“是也不是,那日确实有很厉害的人在场,我想逃也未必逃得出。而且,我心中确实很想知道,行之你若知我是妖,是否还会待我如初,冒险来救我。”言罢犹如做错事的孩童一般抬眼望着赵行之,可怜兮兮道:“我这般试探于你,你会生我的气么?”
他这般试探自己心意就如寻常女子内心不安,反复试探情郎真心一般。赵行之唇角微扬,握着白长卿的手柔声道:“还好我没叫你失望。”
二人皆感心意相通,周遭只有彼此。
白长卿收拾了下激荡的心神,招呼众人道:“此地也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
忽然几十柄利剑从天而降,阻挡了众人的去路。马蹄声急,一阵砖瓦塌倒之声,四周那些本就残垣断壁的围墙瞬间被踏平。一阵尘烟过后,百多人突然出现在周围,为首的便是归墟仙门的萧人王,浮玉山仙门的周崇,尧光山仙门的范问秋以及左相赵甫。
周崇哈哈笑道:“不出所料,令公子果然私自放了这妖祟,不过也多亏令公子,我们如今才能尾随追踪而至,将这群妖祟一网打尽。回去定当禀明你们皇上,好好封赏才是。”
赵行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你,你胡说什么?”
赵甫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怒道:“你以为我会如此轻易的让你偷走令牌?这令牌之上早就被仙门的人下了千里追踪符,你还真是为父的好儿子!没让为父失望。”
赵行之脚步踉跄,深深自责:“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不知道会被他们利用,我本想救你们如今反倒害了你们。长卿,你一定要信我!”又羞又愧之下,拔剑就欲自刎。
白长卿一把抓住剑刃,任凭手上鲜血直流:“行之,我信你!”看向仙门的眼神中满是杀意:“是他们阴险狡诈,要做这赶尽杀绝之事。”
赵行之将剑搁在自己脖颈上,看向赵甫决然道:“父亲,你今日若要杀他们,儿子就和他们死在一处。”
赵甫简直要气疯了:“这妖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是非不分?罢了罢了,就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萧人王已经很不耐烦道:“还废什么话,动手吧!妖祟杀了那么多仙门弟子,便知该有近日下场。起剑阵,一个都不能放过!”那些先前还插在地上的剑受到主人的灵力感应,瞬间飞起,在空中结成剑阵,携带雷霆之势,径直朝众妖劈来。
白长卿冷笑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你们真是枉而为人,妖都不如。”伸手召出琵琶,五指一挥琴弦,一阵阵强劲音波递出,迎着那剑阵而去。
范问秋面色一凛:十方芳华!
其他人也朝着其他妖祟围剿过来,武力稍强的妖大喊道:“不会武功的都退回大殿之中,其他人和这些臭天师们拼了。”一时间杀喊声四起,尘土砂石飞扬,场面瞬间陷入纠缠的混乱。
白长卿再厉害也敌不过仙门这几人联手,更何况范问秋的修为已突破至先天境。不消多久,剑阵破了音波功,琴弦尽数崩断,白长卿被强大的灵力反噬,被击飞数米远,跌落在地,一口血喷出。
范问秋持剑抵着白长卿的心口,冷眉道:“这曲谱可是白长亭给你的?”
白长卿抹了把嘴边的血渍,呸了一声:“青丘叛徒,这曲谱并非原谱,若真是十方芳华,我又岂会落入你手?”
范问秋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明所以的笑容,收剑退回原处:“你这等小妖还不配本门主出手了结你。”
话音刚落,周崇使了个颜色,斜刺里一人带剑劈到,白长卿灵脉阻滞,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斩于剑下,一旁的赵行之飞扑上前,挡在了白长卿的身前,利剑从背后贯穿了赵行之的身躯。那偷袭的仙门子弟也没料到竟杀了赵行之,一时呆在原地。
赵行之一口血吐在了白长卿的身上,触目惊心,脸上却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长卿,你信我,我从未负你。”
白长卿怒极,拼尽全身之力,一掌挥出,偷袭之人被长卿的掌风带到,人如断线的鹞子一样飞了出去,骨节尽碎,软软地摔落在地上。
周崇看到白长卿杀了门中弟子,怒意炽盛:“强弩之末,快杀光他们!”
赵行之只是贪恋地瞧着白长卿,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长卿,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春意正浓,你穿花拂柳而来,折一树桃枝,回头朝我笑着……”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的画面,脸上出现迷醉的神情:“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白长卿抱着赵行之,试图用灵力续接他的心脉,哽咽道:“行之,别说了,今天我们便死在一处吧。”引颈闭目待死。
忽然一阵强劲的剑影将众人逼退,剑影倏忽归于一处,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落在白长卿身前,长身玉立,身姿若仙,正是萧仲渊。只是此时他眉眼失了平素温柔之态,此刻尽是疏远清冷之色,冷冷地盯着仙门一众子弟。
而他身旁之人束着高马尾,一袭深竹月色劲装,丰神俊朗,眉目张扬,自是逍遥王君扶。
萧人王勒住被惊吓的马匹的缰绳道:“好你个萧仲渊,都说神宗昆仑墟风清气正,奉为仙门典范,如今你竟是要和妖祟为伍么?”
赵甫也阴阳怪气地道:“三皇子殿下,皇上日前还夸赞您伏妖有功,才转头功夫,您就忘了皇上‘天下无妖’的圣令了么?”
君扶睥睨了赵甫一眼:“你既然还知道称本王一声三皇子殿下,那本王的事情便轮不到你来管!我自会向父皇交代。”
“你——”赵甫被呛得一张老脸挂不住,只能干瞪眼。
君扶转向萧人王、周崇二人,语带嘲讽:“萧人王,周崇,昆仑墟一别数日未见,还是如此蛮横无理啊,你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柔弱小倌,好意思?我们就是看不惯你们以多欺少,有本事单挑啊。”
周崇呸了一声道:“和妖讲什么道义,他们也配?”
萧仲渊微蹙了蹙眉,目光冷然:“人分正邪,妖也分善恶。这些妖奴被化去灵智已如同行尸走肉,如今不过是还他们自由,为何要赶尽杀绝?”
萧人王讥笑道:“昨日抓他们的是你,今日要放他们的也是你,萧仲渊,你不觉得自打自脸么?”
萧仲渊神色殊无半分变化,淡淡道:“抓他们是因为他们附身于人,既然并未害人,就当放他们走。”
周崇道:“所以今日你是铁了心要护着这群下贱的妖奴,与八大仙门为敌么?”
君扶反唇相讥,冷笑道:“周崇,且不说你老子能不能让你代表浮玉山仙门,就算可以,你主子萧人王都没说话,你如今居然敢质问昆仑墟?只怕你爹得绑着你去神宗昆仑墟负荆请罪了。”
“你……”左右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范问秋和面色难看的萧人王,周崇气势弱了几分:“昆仑墟自是我们心中的仙门圣地。但如若三位真人知道自己的弟子与妖为伍,只怕萧少侠也免不了自省台的责罚吧。”
萧仲渊依旧淡漠回道:“这就不劳几位费心了,昆仑墟自有自己的行事法则。”看向范问秋:“范门主,这里你是长辈,你是如何看?”
范问秋一来也不想为了区区一些妖奴和昆仑墟结下什么过节,二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精力管这些鸡毛琐事,还不如顺水推舟地卖萧仲渊一个人情,便道:“昆仑墟一向都是仙门之首,封为神宗圣地,萧公子作为上清真人的首徒,我相信自有分寸,这事就交萧公子处理了,我尧光门没有意见。”说罢,招呼也没打一声,带着门下一众弟子径自离去。
萧瑟寒风中,承影依旧泛着淡蓝的光辉,周身剑气环绕,蓄势待发。萧人王和周崇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两人,恨声道:“好你个萧仲渊,你非要善恶不分,袒护这妖奴,他日我一定会将此事禀告三位真人。”
君扶已经不耐烦了,湛卢剑出,直指向二人道:“要么打,要么滚!”
片刻功夫仙门诸人走了个干干净净。赵甫虽带着几十个天师,但世外仙门的人都不敢去掠其锋芒,赵甫深谙世故,自不会去自讨没趣。当下沉着一张老脸,道:“小仙君要为这些妖祟强出头,我等□□凡胎自不敢违抗。只是请让那妖祟归还小儿尸身。”
白长卿依旧死死抱着尸身渐凉的赵行之,看都不看赵甫一眼:“我答应过行之会带他回青丘,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赵甫怒道:“你已经连累行之无辜送命,如今还要他无法安葬在家族宗祠,魂归故里么?你好狠的心!”
白长卿满脸不屑,语出讥讽:“当行之以命相护之时,左相大人对他可有半分舐犊之情?是谁说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如今竟还有脸要回他的尸身?左相大人如此嫉妖如仇,能厚葬于他?行之我定要带回青丘,我会用心头血将养着他,保他尸首百年不腐。”
赵甫见白长卿神色语气,已知无丝毫转圜余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还活着的妖们也从大殿出来,围在白长卿身边,沉默不语。
白长卿剪下了赵行之的一缕头发,喃喃自语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又剪了自己的一缕,认真地绾在一起,放进了贴身小衣之中。
萧仲渊见他戚然欲绝的模样,心下自责:“抱歉我们出手晚了,我们也没料到并没有人接应你们,白白枉送了赵公子一条性命。”
白长卿闻言怔了片刻,忽然如同疯癫一般连连惨笑:“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哥哥!我明白了,一切果然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没想到你的心竟也是这么狠!”
君扶俯身看向白长卿,求证心中那个早就怀疑的答案:“白长亭是所有这一切幕后之人?你们都是青丘狐族,他是不是就是狐主?”
白长卿止了狂笑,深深看了君扶一眼:“我只能告诉你们,巴山明陵是最后的地点,巴山地龙之魂的传说是真的。引你们去城西义庄确实也是想对你们下手,不过我只是负责对你们种下媚术,有其他人想要你们的修行金丹。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二位今日之恩,长卿记下了。”说罢,抱起赵行之,护着剩下的妖奴离去。
落日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云端尽头,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刚刚拼杀剩下的十几具尸身,数年之后,不过是一抔黄土。
第43章 浮生知己
夜已深,萧仲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山神庙发生的一幕幕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虚伪自私的父亲,重情重义的赵行之,神色哀绝的白长卿……究竟何为人,何为妖?
忽然君扶从窗口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阿渊,既然也睡不着,要不要上来喝点?”
“好啊,正有此意。”萧仲渊披起外袍,飞身和君扶一起上了客舍的屋顶。此时整个盛京城静谧无声,唯有一轮满月挂在天空,霜华漫天。
君扶抛了一壶酒给仲渊,双眉微挑:“能喝完么?这可是盛京有名的‘天子笑’,朝廷特供,不比坤都城的‘仙人醉’差,别浪费了。”
萧仲渊斜睨了君扶一眼,拿过酒壶,抿了一口:“喝酒有什么难的,喝着喝着酒量就上来了。”
君扶枕着一只手躺下,一只手搭在膝上,摇晃着酒壶,看着圆月遥挂天际:“今晚夜色正好,适合赏月。”
萧仲渊咕噜灌了几口酒,声音有几分低沉:“今天看着赵行之和白长卿,我觉得有点难受。”
“我们出手救了长卿他们,也算了了赵行之的心愿。”君扶仰头灌了一大口,举壶对着满月,纵情道:“虽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却重情重义,有胆有识,无愧男儿本色!来,赵行之,本王敬你!”
萧仲渊抬头望着那轮冷月,目光有些出神:“我幼时在家乡,因天生容貌丑陋,体态狰狞被父亲藏于后院,终日不准出门。母亲常常含泪逼我修行,压制体内妖毒,只为能褪去那一身碧青鳞片,获得父亲的认可。我理解母亲的用心良苦,也夜以继日地苦修,毕竟在仙门,看重的就是修仙境界。”他此时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诉说一个毫不关己的故事。
“只是这个孩子那时也才五六岁,和天底下所有普通小孩一样贪玩,一样想有朋友。他终于第一次偷偷走出了那方狭小的后院,却因为满身的碧鳞,狰狞的模样,被那群天子骄子讥笑为妖孽。他的身份无法再隐瞒了,为了自己脸面的父亲亲手将他们母子赶出了那个勉强能称之为‘家’的家。”他握着酒壶的手指不由绷紧了,握到指节发白,几乎要将那壶口捏碎。
好不容易平复了下心神,萧仲渊继续缓缓道:“后来,这个小孩终于褪去了一身碧鳞,成为了仙君,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与他亲近了。只是,他常常分不清,他们喜欢的究竟是他的模样,还是他的仙君身份?如果有一天,他们看见了他本来的模样,那一身狰狞的碧鳞,还会再与他做朋友么?多少次午夜梦回,他还常常想起那群孩子围着他喊他妖孽怪物的画面。” 他的身体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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